野鹰
还没到家门口,我大老远就看见,地里的野草又疯长高了。
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们家那几亩承包地里几乎看不到一株杂草,从那地頭走过的人,总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这地真干净。每次听到这样的感叹,一种自豪感都会油然而生,当然是因为母亲。可同时也会因此而感到心痛,当然也是因为母亲。因为,那是母亲勤劳的结果。庄稼地里越干净说明母亲所付出的辛劳也就越多。
不过事后,我也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偶尔想起时,甚至还以为只要你足够勤劳,就一定能把庄稼地里的杂草除干净的,好像这事与自己的母亲没有关系。母亲过世后,不到一年,父亲也跟着走了。家里再也没有人种庄稼了。可是,那几亩承包地还在,也没跟族里和村上的人商量,我擅自做主将两亩地给弟弟去耕种了,还剩三亩多地再没舍得给别人。
其中的一亩多地在别人家门口,而他家却有五六分地在我家门口,征得村上的同意之后,我便用这一亩多地与他家这五六分地调换了一下,把它变成了一小片花园,种了几十棵树。还有两亩多地虽然不在门前屋后,但从大门口也是可以看见的,我也留了下来,建了一小片林子或绿地,算是一个微型的公园。种了三百多棵树,大多为云杉和松树,均为常绿乔木,冬天也是绿的。北方的冬天少绿,青海的冬天尤其少,我想用这一片绿树给村庄的四季添一抹绿。树并没有种得很稠密,留了一点空间,准备栽种一些花花草草的观赏植物。为此,今年春上,我还自己建了一个小小的苗圃,扦插培育了几种花木苗子,竟然还都成活了,明年春上就可以移植到那片林地上。现在因为树木还没有长大,为防止牲口进去践踏和啃咬,我特意给花园和林地都拉了一道网围栏护着。再过三五年,等树木长大些了,网围栏便可以拆除,这样村庄里就会有一个花园和小公园了。
这是后话。我要说的是,这两三亩土地上发生的其它事情。再过两天,就是母亲的两周年祭日。它提醒我,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两年了——父亲离开我们也已经一年多了。这两年时间里,名义上,我成了那几亩土地的主人,为此,我付出了艰巨的劳动。至少在20岁以后,我从未在一片庄稼地里流过这样多的汗水,有很多个日子,从早到晚,我几乎一直在挥汗如雨。翻地,挖排水渠道,进树苗,种树,浇水,除草……每次一回到老家,我一刻也没有消停过。尤其是在春夏季节,每次回来,一走进地里,就出不来了,那里总有干不完的活在等着你。尤其是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疯长的杂草,总令你望而生畏,但又不能无视它的存在。
父亲母亲在世的时候,每次回老家时,虽然我也下地干一点活,但那都是蜻蜓点水,真正的苦活累活早已被父亲母亲干完了。现在,他们都不在了,而几亩地还在,于是,所有的活都是你的了,没人会跟你争着干活。即使这样,我所干的活也还不是父亲母亲曾经干过的那些活。我偶尔才回一次老家,每次回来住上几日便要急着赶回去,而父亲母亲却是一辈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而且,我每次回来之前,相当多的苦活累活,已经让两个住在附近的妹妹替我干完了。我这才意识到,我的父亲母亲在这片土地上曾付出过怎样的劳作,他们播撒的其实就是自己的生命,而收获的也不仅仅是粮食和食物,还有孩子们的日子。这样的人生不是活出来的,而是用自己的生命在土地上种出来的。在他们已经不在人世的日子里,当我独自走向他们曾经劳作的这片土地时,我对脚下的泥土已经满怀敬畏。觉得只有用自己的汗水将它浸透了,使从那泥土里长出的植物带着你汗水的滋味儿,你才有资格站在上面。
于是,我开始与那土地较劲儿,在泥土中慷慨地挥洒自己的汗水。于是,我发现,在一片土地上种活几样植物并不难,哪怕它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况且,我所为之奉献的土地还不是一片贫瘠的土地,而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它肥得几乎可以流油。每当我手握一把铁锹或者铁铲,在那土地的表层划开一道口子,泥土便像割开了皮层的肌肉一样翻开来,露出新鲜潮湿、柔软细腻和组织密实均匀的内在。那是由无数粉末状细小颗粒组成的整体,我想,那就是土地的原子、粒子和量子,是土地的细胞和软组织。应该由一条条细密如网状的毛细血管连接着这些细胞和软组织,并为之供给无尽的养分,使之随季节更替充满无限生机与活力。但凡耕耘播种,它便将自己体内潜藏的生机与活力,转化成生命的力量、生长的力量、不断充盈饱满的力量,让你收获一片绿野。
即使你不去耕耘和播种,它也不会歇着。以前人少地多,农民过的是广种薄收的日子,隔一两年,他们都会让其中的一部分地歇上一年,什么也不种,来年再种,收成会更好,这叫歇地。那就像是一个人干活干累了,要坐下来歇息一样,地也会累,也需要歇息。歇地里没有了庄稼,各种野草便会疯长,到秋天用犁铧一翻,疯长了一春一夏的野草便会深埋地下,变成了肥料和有机质,土地更肥沃了。现在人多地少,土地没有空闲的时候,一直在忙。人还嫌不够,发明了各种农药和化肥,用它来支撑土地已严重透支的体能,这就像是给运动员注射兴奋剂,给病人打激素,让它超常发挥体质潜能。凡事皆有定数,久而久之,土地原本的有机质遭到大面积破坏损伤,原来松软的泥土变得硬邦邦的,像石头。里面长出的农作物看上去枝叶繁茂,旺盛得很,但是风一吹、雨一淋就倒伏,就腐烂,再也立不起来。这就像是现在城里的很多孩子,看上去,一个个又高又胖,但是,没一点抵抗力,遇一点点风雨,就感冒,就得打针吃药。
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家那几亩地现在就成了歇地,而且,恐怕要一直歇着了。虽然,也种了很多树木花草,但是,它与庄稼不同。树木花草间的大部分地面依旧空着,而且,从此它再也没有了春种秋收的轮回。于是,野草便找到了生存的机会,它们迅速地占领了林间空地,肆意疯长,甚至连树坑里的那点空间也没有放过。它们总会在很短的时间长成树的样子,甚至比大部分新栽的树还要高大。从此,我每次回到老家,便不得不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清除那些野草上,大部分时间,四个妹妹会加入进来帮我除草。本着斩草要除根的原则,每次,我们都会把所有的杂草、野草清除干净了,一棵不留。可是,过了个把月再回去时,它们又重新出现在每一寸土地上,而且仿佛比以前更加茂盛了,品类也比以往更加繁杂。因为土地上没有了种植的农作物,原本生长庄稼的地方都成了野草的领地,可以自由地生长,所有的野性都肆意释放,想长成什么样子就长成什么样子,一副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样子。endprint
门前花园下面是我新建的花园,中间有一道土坎,高两米有余,坎子上下以前都是大树。因为太阴暗,坎子底下以前也种不成庄稼,只长野草。印象中,它们也并不怎么茂盛,大多呈匍匐状。自从把土坎以下土地也辟为花园,考虑到花园里所栽种植物的生长,我对影响到花园的那些大树,要么连根挖了,要么拦腰砍了。这样,花园杂乱无章的景象确乎得到了极大改观,但是,那些长期被压抑的野草却因此抓住了翻身的机会。它们本能地做出迅速反应,当你意识到那里还有一片野草的时候,它们已经长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像骆驼蓬、马刺芥、麻叶荨麻这些多年生草本植物,以前我偶尔也曾见过它们长到一米多高的样子,能长到两米以上的非常少见。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它们的时代变了,便逮着机会狠劲地生长。每次除完草,不出一月,它们又都会长到两米以上,像树一样。
除了种类繁多的各种野草,还有木本乃至乔本植物。那些野草,有几十种我能叫得出它们在当地方言中的俗名,譬如狼舌头、驴耳朵、骆驼蓬、马刺芥、牛鼻子、老鸹杈干、兔儿菜、铁骨朵、铲子花、臭蒿、灰灰菜、苒苒草、荨麻等等。有一二十种,我还能叫得出它们的汉语学名,譬如马先蒿、黄冠菊、蒲公英、野草莓、点地梅、野葵、马蔺、薄荷、牛蒡、丝毛飞廉、山丹、车前草等等。还有三四十种,我就无法叫出它们的名字了,有一些还能从植株、叶片以及花朵的品相来猜测它们是什么科、什么属,另有一些虽然也是当地常见植物,随处可见,但对其生物属性却没有丝毫概念。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找一个地方坐下,划出一米见方的一片野草地,想数一下那一小片草地上生长着多少种、多少株野草。结果令我大开眼界,那样一小片地方,能分得清、也数得过来的野草种类大约有三十余种。而其植株数量,在短时间里,你是怎么也数不清的,每次数到几十上百株的时候,你的记忆总会出差错,记不清左边或右边那几株野草是否已经数过。除非,你把它们一株一株全部挖出来,尔后,仔细分拣和统计,否则,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一片一平方米的土地上到底有多少株野草。于是,作罢。
最不可思议的是,地里突然冒出来的那些木本植物,有杨树、榆树、柳树、山杏、野梨等乔本植物,也有长刺茶吊子、珍珠梅、野蔷薇等具有观赏价值的花灌木。我以前只知道有些树的种子落到泥土中会长出树苗来,没想到白杨、柳树也会这样。于是,如何对待擅自侵入林地花园的这些植物就成了一个问题。经过一番思虑,我将榆树、杨树和柳树都当成野草清除了,留下山杏、野梨、珍珠梅、野蔷薇,让它长高一些,尔后,移植到林地花园的边缘当树篱。
眼见了一片野草疯长的样子之后,我也有了一些新的发现。以前只把它们视作野草,也没怎么仔细打量过,这两年,有时间与它们近距离接触,细察之下竟发现,很多野草都开着美丽的花朵。如骆驼蓬(学名牛蒡)、马刺芥(学名丝毛飞廉)、铁骨朵(学名黄冠菊)等野草,无论从植株形态还是从花瓣的层次看,均可名列奇花异草,堪称奇葩,单从其花序和花朵色彩的艳丽程度而言,甚至可以称之为珍稀花卉。而且,像骆驼蓬、蒲公英、薄荷、荆芥、野百合(山丹)、野葵等植物尚可入药,可治病救人,本不该列入野草。继而想到更多的野草,便发现大多植物类中藏药原本也都是野草。如果它们长在山坡草地,被采药人采去,配伍入药,那是药材。如果它们长在庄稼地里,影响农作物生长,被斩草除根,那就是野草或杂草。如此想来,看它们是不是野草,并不在它们的植物属性,也不在它们是一种什么样的植物,而全在它们生长的地方。究其根源,问题在于它们没有分别心,因而不会区分土地的用场。土地也没有分别心,对生长在土地上的一切,也不会取舍。对一株野草而言,只要是土地便可放心生长。只要它能生长,土地也会尽力成全,而不会剥夺其生长的权利。
只有人才有分别心,所以,也才会把植物分成庄稼和杂草、鲜花和野草。像我。所以,我才会与那些自己眼中的野草较劲儿,于是放不下,于是执著,于是烦恼。纵然如此,我依然不会让那些野草任意妄为,否则,我的花园和林地都将成为一片野草丛生的荒野。我不会荒废土地,而且我要让土地上的生长尽可能顺着自己的意愿,让那一派生长成为土地的一部分,成为自己心目中的景象。即便这样,有那么些时候,当我毅然走向土地,将手中的铁锹或铁铲伸向那些野草时,我仍会心生犹豫和怀疑,对野草,也对自己的执著。
我想,我的父亲母亲肯定从来没有为这样的事情犯难过,他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在乎一平方米土地上有几株野草。面对土地上的野草,他们只用一种办法,彻底铲除。如果一片土地上的野草没完没了地生长,他们也会选择没完没了的铲除,直到把它们从一片土地上清除干净。尔后,他们会在每一寸土地上都种上庄稼,不给任何一株野草留下立足之地。虽然,即使这样,野草也会见缝插针地出现在庄稼地里,但是,他们并不会犯难。锄头、铁锹和铲子一直就在那里,他们从不会忘记它们所在的地方——不像我,每次用它们的时候总也想不起它们在什么地方。如果见到地里有一株或几株野草,要不立即铲除,那一天晚上,他们就会睡不安稳。
从方法论或战术角度看,对地里的野草,我父亲母亲一直用的是歼灭战,因而始终占据主动地位。而我所用的则无疑是一种拉锯战和游击战了,虽然偶尔也有小胜的战果,但总体上一直处在被动局面,是野草而不是我在控制着局势。父亲母亲面对地里的野草时,土地是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而我面对地里的野草时,土地应该是跟野草站在一起的。在情感上,我从未将父亲母亲和自己划在两个相对立的立场阵营里,可是很显然,要让一片随时需要耕耘的土地跟你站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父亲母亲一直在那片土地上,从未离开过,他们对土地习性的熟悉程度远胜于对自己生命的认识。他们可能不大记得自己身上的胎记,但是一定会记得地里什么地方有一块石头或一株野草。他们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用一种专门的语言与土地交流,而我并不通曉这种语言,对我而言,它是一个秘密。某种程度上,你可能已经背离了那片土地,只要你的双脚不是始终牢牢地站在那土地上,而是有所脱离,它就不可能跟你站在一起。
其实,人生长的样子也像一种植物,脚下也是泥土,头顶也是天空。歌德在谈到生物的进化时也曾说,植物和动物进化的终极秘密在树木和人类。也就是说,植物进化的顶端是树,动物进化的顶端是人。父亲母亲像一棵庄稼或一棵树长在那一片土地上,而我即使是一株植物,也已经移植到了别处,说不定变成了一株盆栽的植物。也许曾经的根还在原来的土地上,却已经长在别处了。并不是土地流放了你,而是你自己放逐了自己。自打选择离开了那片土地,你可能永远无法真正回到那片土地的怀抱。有很多时候,我甚至怀疑,在离开生养我的那片故土之后,我是否也长成了一株野草?如是,那也算是一种幸运,不必为之悲哀。野草毕竟不是浮萍,脚下还有泥土。虽然此泥土非彼泥土,但它还是泥土。而且,我在故土尚有几亩土地,不仅生长野草,也可种植树木花草。虽然无法与之朝夕相守,但每每回望,无论野草还是树木花草,均已长成了乡愁,像一层浓雾,在山峦起伏的土地上久久萦绕。endprint
每年初春或深秋,我老家一带山野便会起雾,我以为那是大地的气息。《现代汉语词典》对“雾”这个字的解释是:气温下降时,空气中所含水蒸气凝结成小水点,浮在接近地面的空气中,叫雾。对此,我并不怀疑。但是,在我印象中,雾似乎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它最初从山脚下的低洼处开始升腾,尔后,稍高一些地方的田地间也开始升腾,尔后,起雾的地方渐渐升高,土地越潮湿的地方雾也越加浓厚。一开始只是丝丝缕缕,像是大地的气息——我想,地上也许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气孔,是让泥土用来呼吸的。尔后,肆意弥漫,尔后,浓浓滚滚。这时,山脚下的那一层雾慢慢地向山顶的方向飘荡。它一路浩荡,与沿途更多的雾汇合。这个时候,从山脚到山顶,都起雾了。已经升起的雾还没有飘散,后起的、新起的雾又源源不断地加入到它们的行列里。不一会儿,整个山野都已笼罩在白茫茫的浓雾中了。如果在那个时候,你恰好从那一片山野走过,你就能看到大地的气息从泥土深处不断汹涌的景象。那就是生命的气息,它带着野草的味道、树木落花的味道,也带着泥土本身的味道。
在一遍遍清除那些野草的时候,我感觉到土地本身也是有气息的,也是有生命的,也在不断生长。无论动物、植物还是微生物,所有生长在土地上的生物都是它生命的组成部分。它有自己的消化和循环系统,也有自己的生殖繁育能力。它会自行补给水肥以及其它养分来延长自己的生命,也可自行完成代谢并实现生命的周期性平衡。土地原本的生命力已经足够旺盛。如果没有开垦、耕耘和播种,如果不是因为人类需要从土地上收获粮食和其它给养,大地之上的繁茂景象也许会更加令人惊讶。虽然,最初的地球表面了无生机,一派荒凉,但是,自从有了生命,地球史上生物最繁盛的时代都出现在土地还没有开垦的岁月里。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脚下的大地正处在有史以来最贫瘠的时代,曾经繁茂过的无数生命早已烟消云散,其中包括恐龙、绝大部分蕨类植物和巨型阔叶植物。
而且,泥土里面还不全是土地的细胞和软组织,还有鲜活的生命。我不知道,除了地层生物化石,世界生物学家是否曾对地表土层所有生命生物品类做过详尽的调查,并进行统计学分析研究,我的基本猜想是,如果我们把一条蚯蚓想象成一只恐龙,那么地表土层所生息生命与地表以上生命的种类大体相仿,并成正比,其中有很多无法用肉眼识别的微小生命,比如蟲类。像人类在土地上耕耘,很多虫子在泥土里耕耘,蚯蚓就属此类。还有许多生命尽管没有生活在泥土中,但也与泥土保持着非常紧密的联系。无论是地上跑的还是天上飞的,如果没有土地,所有陆地生物都无法生存。人也一样,活着,要依靠土地生存,死了,还要回到泥土中去。这是一种平衡。天空和大地是一种平衡,流水和云层是一种平衡,地上和地下是一种平衡,动物和植物是一种平衡,四季是一种平衡,过去和未来也是一种平衡……宇宙万物都是一种平衡。
只要这平衡一直延续,便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削弱土地的生命力。持久的干旱可能会让一片土地寸草不生,但只要有一场透雨,它便会迅速恢复生气。一场野火也可让大地上所有的生长化为灰烬,但很快,新的萌芽会撕裂灰烬,生长又会继续。寒冷的冬天也会让大地上的生长暂时停顿,可春天一到,又会万物复苏。强台风、龙卷风也可能会将大地上的一切席卷而去,但只要风平浪静之后,过不了多久,它又会像以前一样,充满生机。最先对此做出反应的不是别的,而一定是野草。因为它们的根须更加柔软细嫩,所以,对生命气息的感觉也更加灵敏,哪怕它极其微弱。有很多时候,我甚至以为,一片土地生命力的旺盛程度是由野草来体现的,它是大地之上最具活力的生命景观。有很多次我注意到,已经挖出来枯萎了的那些野草,一回头又活了过来。蹲在地上细细察看,发现还有一两根细如发丝的根须没有斩断,其生命力之顽强由此可见一斑。
虽然我刚从老家回到城里,但是能够想象,下一次回到老家时,那几亩土地上一定又是一派葳蕤繁茂的景象,野草们又一次迎来了它们繁盛的季节。说不定,就在此刻,它们又已经张牙舞爪地拉开了架势在疯长。虽然它们无法预知自己将面临怎样的结局,但是,我清楚。我会再一次毫不犹豫地扛起铁锹或铁铲,把它们全部铲除。当然,它们也不会因为我的不依不饶而销声匿迹,它们会以更加疯狂的生长来证明这片土地的力量,证明它们渴望生长的本能。而我也一定不会忘记它们的存在,它们越是疯狂地生长,我对这片土地的迷恋也会愈加持久。
因为,我从未想过要彻底地消灭它们,甚至还想以它们的生长和茂盛来验证那片土地的生命力。也许,这也正是它们需要疯狂生长的缘由,说到底,那是土地自己的意愿。这意愿是由大地的母性决定的,就像母亲在乎每一个孩子的健康成长,不会厚此薄彼。它只在乎旺盛的生长,而并不在意生长的是树木还是花草,庄稼还是野草。
像父亲母亲一样,最终,我当然也会放下一切,径自离去。之后,归于宁静。没有执著。而土地还在,野草还会继续疯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