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学良
雄关苍茫
从盘县平关沿着群山中蜿蜒的古驿道攀爬而上,荒草在脚下就像远去的昨天,正被一页一页地翻走;阳光中渗透的薄薄烟缕像散不去的历史本色,在身边长久地逗留。此刻,我还能想什么,还能说什么呢?
苍茫中来到胜境关前,两山之间的关卡就像一把锁,把山河分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东面是贵州,西面是云南。我在心里暗问:咫尺天涯竟然如此吗?
这是一座雄奇的关隘。关口长37米,高7.8米,城门半圆拱,门洞书有“胜境关”三字,旧时曾筑有关墙和楼堡,被称之为滇黔锁钥;自元明清以来,它是由黔入滇、或由滇入黔通往京城的要道,砌墙的石头在见证关隘于岁月风霜中所处地位的同时,也在演绎着岁月深处渐行渐远的那些令人兴叹的往事……
这也是一座神奇的关隘。“彩云深处划黔疆,岭上茅分古夜郎”,在现实生活场景中,胜境关不仅是一条地域分界岭,而且还是气候分界线,古人“山界滇城,岭划黔疆,风雨判云贵”的说法,让人不言而明。这种“黔江烟雨、滇界风霜”的不同征候是由“山谷川原,候同气异”造成的。而这种异常精微的变化,常常被那些情感细腻的人捕捉到,并留下了精辟记录。杨慎在《滇侯记序》中描绘道:“日月之阴,经寸而移,雨场之地,隔垄而分。”“西望则山平天豁,还观则箐雾瘴云,此天限二方也。” 清·徐炯在《使滇日记》中记载说:“行滇黔分界处……忽觉山平天阔,大道坦夷,山川明媚,林树青葱,心目廓然。”不同的气候给人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感受又让人心生出不同的情愫,正所谓“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平彝县县长蒋绍封感慨不已,他曾为此撰联该关木柱云:“咫尺变阴晴可见人情真冷暖;滇黔本唇齿何须境界太分明。”联语中所饱含的情感让人读来顿生唇齿相依之感,真乃触手可及。
气候如此,土色也理当发生骤然变化。
清·王昶在《滇行日录》中说的“土皆赤埴,山石若朱皴然”的特征,当今依然存留蛛丝马迹。也许是“雨师好黔,风伯好滇,贵州多雨,云南多风”的缘故吧,在近距离中观察时,有心人就会发现:直到现在胜境关附近的土质,靠贵州的一边偏黑,朝云南的一面翻红;贵州方向的石头或植物都长青苔,云南方向的则是布满了红尘。这真是奇了,怪了!
在关门口小憩,印象中城门洞像一把锁孔,古驿道像一把长长的钥匙,在阳光中牵引着我的思绪,让我的心流连在雄关苍茫的氛围里;从东往西,关隘城楼 、石龙古寺旧址、牌坊被古驿道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整体。其间的距离不过500米,可就在这短短的距离中,却包含了厚重的文化積淀。
关楼与碑坊之间,山塬台地大树疏落,竹、棕树、梨树、沙糖果树间杂着生长。我很喜欢这种冷寂孤清的氛围,更喜欢阳光中那种令人难以忘怀的情调。明代诗人何景明在《平彝道中》一诗中写道:“崖悬白云薄,山小路仍斜。古陌苍松里,参差几树花。”诗以白描的精到,言简意赅地渲染出关隘附近的景色风光,确实是匠心独运。
风物里最让人留念的是万里亭和石龙古寺。
“龙岂池中物,何来岗上眠。”万里亭旧称石虬亭,明万历二年,因是处两条露出地表形如石虬的石灰岩而建;同年,云南巡抚洪弼派人在地龙旁建关圣宫,院内按八卦方位种植杉树八棵。于是,亭和庙就连成了一个整体,并且也因此被赋予了一系列的美妙传说。
一说石龙是当年穆天子西巡时不听使唤留下的;另一说是讲关坊之间是一方风水宝地,一个贵州美女前来探虚实,爱上了云南的俊友,互相争劝对方到自己家乡,鸡叫时无法回家,贵州美女化成雌龙,云南俊男化成雄龙,在安然中交织在一起,至今还呈现出“石兮由来几万载,陵谷频迁石不改。骨相嶙峋黛色深,掉尾常欲赴东海。乍起乍伏势攫拿,半皱半瘦鳞斑剥。山前怪石分成个,小则鸱蹲大虎坐。一龙夭跷踞其巅,清高稳坐南阳卧” (李恩光《石虬》)的形态;为了感谢上天的好生之德,他们在身旁流出一股清泉,用以滋养世人。
关圣宫其实就是万里亭北面的石龙古寺,因关隘与武卫联系紧密,才供奉关圣。
这同样是一处令人流连之地。
清·包家吉在《滇游日记》中记载:“(武帝庙)门上有联云:‘黔疆烟雨,滇界风霜,终古兼圻威一镇;魏国山河,吴宫花草,于今裂土笑三分。”进门后是神态毕现的哪咤太子像,壁门后韦陀像,手持降魔杵,殿内塑关公,设神龛,壁上绘十八罗汉,
廊下赤兔马极有生气,庙前有石虬亭,柏树甚巨,而葱郁如盘。石虬亭中两条石龙蜿蜒似活,汇聚灵气,联称“古柏參天,风声入座;虬龙伏地,云气凌霄。”庙内的菩萨均有机关牵引,一不留神,人就会在机关发动中被围上来的菩萨困住,“石龙寺里面的菩萨会走路”,数百年来就这样一直在民间流传。
神也罢,物也罢,终究都成空谈;只有关帝庙内“魏吴争雄,终成英雄空幻影;人情冷暖,何须境界太分明”的庙联,至今还让人三思;透过眼前的山树风色,和旧驿道上镶嵌的有字石块,以及当年石龙古寺遗留下来的断碣残碑,兴废之情,沧桑之意便会如烟云般向眼底扑来……
旧籍记载,石龙古寺前面有左右坊两座,“左曰:彩彻云衢。右曰:滇南胜境。” “彩彻云衢”坊已毁,“滇南胜境”坊尚在,只是不再是原来的模样。旧时的“滇南胜境”坊坊高13.32米,宽11.2米,十二楹柱,九级斗拱,西面书“滇南胜境”,东面书“固若金汤”,系木结构,楹柱前后各有一对石狮,为明景泰四年(1453年)云南巡抚洪弼所立;现在的胜境坊在原来的基础上重新运用了新材料,凸显出高大和雄峻,为雄关增添了厚重的文化色彩。
漫步在雄关古道上,关隘和古驿道在我心中就如同一根长长的线,牢牢地系住中原和边地的政治、经济、文化,展现了王化推衍的过程,上演出一幕幕让人心酸的往事……
画面转到洪武十四年秋天,胜境关古驿道上旌旗漫卷,穿铠甲的军士如附蚁般在被称为“滇界风霜”的山岭中行进,匮乏、疲惫没有掩住这支军队的锐气,相反,在行进中他们展示出的是中原王师的王化之威,朱元璋命颍川侯傅友德为征南大将军,永昌侯蓝玉、西平侯沐英为左右副将,统兵30万远征云南的壮举,慑服了沿途的边民,在历史上留下了厚重的一页。endprint
随后,这条古驿道上就迎来了更多的宦旅和商队。尽管文献资料没有具体记载,但我相信明朝那个富可敌国的沈万三到云南时,也曾从这条古道上经过;可怜的是那些宦旅,谋官也好,贬谪也罢,他们丰富的情感世界被他们用纸笔一路记录下来,为我今天的阅读提供了一个揣摩的机会。
不可否认,文人事实上是很难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关山道远中,再美的风景也会因人的心情而发生不同的变化。在托物言志中,他们总会把自己的情绪含蓄地流露出来,织成这条大道上悲喜交集的诗歌交响。欣喜时,他们吟咏 “行尽黔阳路,南中自一天。仆夫力愈劲,稚子喜从偏。落日留残照,疏林起暮烟。旅吟犹未懒,回首竟茫然” (明·蒋金銓《晚进滇南胜境》);惆怅时,他们低徊的是“双穗桥边别,此情倍可怜。山容分面背,河势限滇黔。策马心仍恋,怀人意自联。不堪回首处,遥听水潺潺”的诗章(明·袁文亮《二过滇南胜境》之五);更多的时候,他们抒发的是面对困境的豪迈之气,如 “夜半平彝馆,风悲气始萋。月光皎东壁,白露寒蜇啼。凭高视中原,但觉众星低。长路心益壮,浩歌天之西”(明·何景明《平彝》二首之二);“山路日多雨,我行犹未休。碧溪云不定,青草瘴仍浮。客久旌旄落,天空鹳鹤秋。卜居何以赋,长啸揽吴钩”(明·张时彻《入滇》之二)。古驿道上发生的这许许多多叠印出生活原色的故事,成为了胜境雄关文化碎片中不可丢失的有机组成部分。
如果没有悲伤,幸福这个词是没有意义的。
在这条古道行走的宦旅中,有不少人的人生就像荡秋千一样,总是在起起落落中沉浮,甚至在慑服于生存压力下,其足迹如风如霜,叠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明嘉靖四年(1525年)正月中旬,二十四岁就中状元的杨慎因1524年7月,为“继统不继嗣”两议,跪请嘉靖坚持国家制度,不要任私恩而弃义不顾,遭到新任翰林学士张璁“自古非天子不议礼”的攻讦后,被杖责成重伤谪戍云南永昌卫(今保山县)。当其之际,他在“高秋凉风发,吹我出京华”中告别妻子黄娥,纵怀满腹经纶,可还是在饱含辛酸,一路风霜中颠簸而来。
在胜境关,杨慎深感虎落平川受犬欺的残酷现实:守关卡的哨长威逼他次日枷械上路。要不是石龙古寺的明月道长仰慕其大名,为其求情,为其疗伤,劝他过完元宵之后再走,杨慎也不会遇到新任云南巡抚的黄大人,也不会读到夫人黄娥用薛涛笺撰写的《三春花柳》诗:
燕飞曾不到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
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
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陽。
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
透过这血泪斑斑的文字,杨慎仿佛看到了夫人那张消瘦、憔悴的脸,读透了她的百转千肠。他的心在疼痛,在流血,这已经盖过了他在路上所经历的身体之创,政敌正是要用这一点来制服他。“腹有诗书气自华,”杨慎不甘与宿敌为伍,第二天早上不辞而别,飘然上路远去。
不知是宿命的悲,还是轮回的痛,也许,悲痛就是一种苦难,也是这种苦难成就了杨慎。在一生的戍滇生涯中,他且行且歌,直到七十二岁死于云南时,已为云南的文化作出了巨大贡献,他长期与大理太和人元阳唱和形成的《苍山杂咏》诗集,像从岁月岩层中浸出的水,打湿了这里的寸寸土地……
杨慎之后,公元1638年,明代杰出旅行家徐霞客在普安州考察碧云洞和丹霞山后,来到了胜境关。削瘦癯朗的徐霞客在山路上衣带飘飞,颇有仙风道骨之概;经年的行走淬炼了他的筋骨,胜境关在他的人生之旅中,形成了又一个交接点……
“叹息鬻琴人不见,岩花野草自萋萋。”
在这条古道上,还有一个非常值得一提的人物,他以旷世清风在自身年华和皇朝天涯中演绎出一出人生的悲喜剧,让后人生发出无穷的感慨。
康熙四十五年十月,杭州钱塘人孙士寅出任平彝县令,到五十一年五月卸任时,因在位期间两袖清风,临行却又借贷无门,百姓感其德,为其捐赠银两,而他分文不取,将随身之琴鬻为路费,悻然离去。清·李恩光《鬻琴碑》诗对孙士寅在位期间的政绩作了生动的描述:“山城记得使君来,春满河阳花正开。外户不闭庬无吠,中泽既集鸿何哀。”“三年课绩循良奏,百姓见肥使君廋。长途再将羸马驱,空囊只有焦桐售。”“吏自笑,民自哭,丰碑屹立山一麓。一行巨墨云霞章,百年正气豺狼伏。”为老百姓做过好事的人,百姓一辈子都会记得他。继老百姓捐资立“遗爱碑”于驿路之旁后,清光绪三十四年,经县令韩再兰批准,立鬻琴碑于石龙古寺大殿右壁前,算是为这位清官纪念。
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年),有一位后来在中国历史上有重大影响的人在胜境关前流连,从古驿道上经过,这个人就是林则徐。这年六月,他赴滇任乡试正考官,途径这里后在《滇轺纪程》中记录了这里的大体情况:“滇南胜境木坊,右为关圣庙,左为石虬亭,有石蜿蜒,地中虬形”,这种笔记体见闻也算是对这片土地文化的一种报答。
“逝水长流天地恨,乱山几阅古今秋。”
我在雄关故道上拂去岁月尘埃 ,静听历史远去足音的时候,猛然间发现当年火炮和车轮辗出的声音,都已经遥远得让我的灵魂听不到了,在夕阳余晖中拾捡一些回忆片段,勾勒那些诱惑和沧桑时,这个布满风霜的雄关,竟让我如此牵挂和流连。不过,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关口前吃草的老牛及看护它的那条黄狗,是它们给了昔年雄关一种恬静的淡然,正是它们身后关隘门洞和古驿道牵引出的时空遥远,以及烟岚和夕光交织拓展出的苍茫之意,弥合了我的心灵的伤口;因为,在这条路上,我只是一个寻梦者,一个为雄关古道翻晒沧桑的寻梦者。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为这样的追寻幸福一生一世!
大理:千年的风雅与流韵
大理是一个千年的风雅梦幻,轻轻的,在我徜徉于这个梦中寻找那些流年的历史文化和沉积往事时,唯恐脚步声和稚拙的文字会扰乱这里的一切。
不知大哲学家黑格尔是怎么想起说这句话的:我们之所以是我们,是因为我们有历史。现在看来,这句意味悠长的话,就像一座灯塔,指引着我感动文化的心去寻找岁月的灵魂和根,培养一种人生智慧。endprint
大理的历史是有深厚文化背景的。“佛国妙理后,风花雪月禅”也许就是对这种文化的一种高度概括,而这一切无不建立在大理的历史发展之上。
大理虽地处西南偏隅之地,自古却是兵家重镇。唐代以来,朝廷一直认为“南诏是西南蕃屏,其叛唐导致吐蕃数为边患。” 诏的汉语意思是“王”,南诏也就是大理南边的“王”之意。那时的大理境内,共有这样六个王国并列,及至南诏皮逻阁后,“势浸强大,欲吞五诏。”碎贿节度使王昱,密求合六诏为一,唐朝廷暗中支持了这一举动。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南诏王皮罗阁借“六月二十五日祭祖,建松明楼以会五诏;宴次,皮罗阁佯下楼,举火焚之,五诏遂灭。”其后不甘寂寞的南诏变心,其“北结吐蕃,吐蕃以为弟”的策略致使唐朝对两邦在防守上很是紧张。贞元四年,因势小担心被吐蕃吞灭的南诏寻复归唐后,唐王朝才稍微心安,开始寻求与南诏联合用兵,共同对付吐蕃。贞元十年,剑南节度使韦皋与南诏兵胜吐蕃,复于神川大破吐蕃献捷京师,贞元十五年,再破吐蕃于铁桥,又十七年,复败吐蕃于泸西。太辉煌了,也总会有坠入深渊的时候;当晚唐像夕阳缓缓从山背后落下时,五代十国迈着欢快的步伐从历史深处深情款款地走来。后晋干贞二年,段思平自立,国号大理,自此段氏从思平到兴智,历经22主,开始了继南诏之后在云南长达315年的基业,直至公元1252年臣服元朝后才宣布寿寝正终。
无论南诏也好,大理也罢,它们的兴衰和文化都与境内的点苍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点苍山在旧大理府城西三里,被蒙氏封为中岳;这里苍崖邃壑,萦云戴雪,每逢夏秋之交,山腰白云,宛如玉带,历史上一直是滇中名胜,也是南诏和大理弘扬佛教的重要场所。
相传大理旧为佛国,一是以为这里是观音大士化身之所,二是以为这里是迦叶尊者入定之处。而崇圣寺(亦称三塔寺)在这里的兴建,可以说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该寺在大理城西北小岭峰下,始建于南诏,其“基方7里,房屋890间,佛像11400尊,有‘三阁、七楼、九殿、百厦之规模”。三塔耸峙成为了点苍山下一道绝美的风景,其中中塔最为著名。该塔呈“正方,砖石瓮成,高四十八丈,十六级。”两朝国君对佛教的大力倡导,使得世居苍山洱海的子民深受影响,致使苍山之麓,洱海之滨梵诵之声不绝于耳,暮鼓晨钟震醒红尘中的迷蒙与苦难之人,于是,这个地处西南边陲的小国,“佛土生光,山灵起色”,无论“家无贫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壮,手不释珠”, 而大理王朝先后共有九个皇帝在这里避位为僧,这种浓烈的崇佛礼佛氛围,让大理在后来的历史岁月中,留下了“妙香佛国”、“佛教之齐鲁”等具有文化色彩的符号。
流连在崇圣寺的三塔映月和菩提园内,在梵唱中踱步,我的心很是空茫,也想得很多。三塔映月,一汪面积不大的池水,将分布在不同地点的塔影收入怀中,佛法如水,水如人心,这池水在以它弱小的面积,容纳千年的佛塔,以及佛塔外红尘中的大千世界;仿佛记忆中“上关风,下关花,上关风吹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印苍山雪”的对联也在印证着相同的佛理,所以,凝视这映塔池时,我感到佛性中那种寂静而强大的力量, 疑叹“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离形去智”的境界,尽然如此吗?
我到菩提园里的时候,这里的菩提正散发出一种智慧。
灵山圣会,菩提树下,佛祖拈花,迦叶会意,道出的是何等深妙、何其何其深邃的禅机啊!
园内枝繁叶茂的菩提树上,宽阔的叶片在阳光中闪烁银光,在风中轻摇。佛度有缘之人,这种智慧之树像一位慈祥的佛门大师,合什的双手,在为朝山拜寺的善男信女指引路径。瑞士·黑塞說过:“树木是圣物。谁能同它们交谈,谁能倾听它们的声音,谁就能获悉真理。”我想:那风中隐隐传来的一丝声响,不正是这位大师口诵的经文和梵唱吗?
尽管此刻我无法听到树叶在说些什么,但我却领悟了宁静无为和心若止水的深刻内涵。
在大理,深感文化的经脉就像榕树的巨根,根植于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一样。“自为治理”的南诏、大理王国在其统治的数百年之间,因尊重人文,崇尚文化而获得了“文献名邦”的美誉。
《论语》上“文献不足故也”中的 “文”指典章, “献”指贤人学之士,“邦”指文化发达,文人辈出之地。
“百二河山双鹤拓;千秋文献一楼存。”
大理古城“文献楼”匾额系云南提督偏图(汉名李羲瑞,辽东人)在清康熙四十年(1701年)所题,这与历史上的“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等典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文献楼上现在还镌刻有大理文人周仁(1850-1931)撰写“ 溯汉唐以还,张叔传经,杜公讲学,硕彦通儒代有人,莫让文献遗风暗消在新潮流外; 登楼台而望,鹫岭夕阳,鹤桥小路,熙来攘往咸安业,但愿妙香古国常住于大世界中”的楹联,上联所提到的人物与掌故,见证了这段辉煌的历史,下联讲述的是佛教在这里的传播盛况。 而文献楼东墙上镶嵌的“张叔盛览故里”石碑,讲述的是汉代司马相如到四川雅砻江一带讲学,“滇人外出接受儒学,以儒学传习于南中,实自叔始”的故事。同时, 大理自古以来就是一座文化兼容的城市,唐时,为了解除吐蕃在西面的威胁,需要缓冲地带的唐王朝支持南诏国统一大理,受恩于唐王朝的南诏从内心诚服唐王朝,在贞元十六年进“奉圣乐舞”之后,空前吸收和运用汉文化,把建筑、石宝山石窟、剑川木雕等艺术中的精华融为一体,绘制了著名的《南诏中兴国史画卷》,并揉合龟 兹和南诏音乐创编了被列为唐代十四部音乐之一的《南诏奉圣乐》;1180年,大理描工张胜温画的《大理画卷》(又称《张胜温画卷》)被誉为“南天瑰宝。”明朝时,杨慎在戍滇六年中,与大理太和人元阳相互唱和,汇集成《苍山杂咏》诗集,泽惠后代。总之,在从南诏国到大理国的五百多年时间里,通过吸收、融合、发扬,汉文化在大理与白族文化水乳交融在一起,化成了南国花雨,满天弥漫……
晚清时期,崇圣寺毁于地震。现今重修的崇圣寺以三塔为核心,庙宇将雕刻、绘画等运用其上,集唐、宋、元、明、清历代建筑风格精华,融合“禅宗"、“密宗”、汉传佛教、藏传佛教、南传上座部佛教等元素为一体,这座曾经以“妙香佛国”闻名于世的寺庙,从此结束了地震之后近百年来有塔无寺的历史。endprint
佛泽千年。
在阳光的照射里,在苍山之下,洱海之畔,古城外一片沉寂,城内却一片喧哗,这都是因为那条叫“南诏神韵”的溪水以及它两岸所特有的文化氛围。一座城市有了河流就等于有了幸运,有了河流,空间就变得更加复杂,人的心里就会变得异常丰富起来;有了富于特色的文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在这种富于特色的文化中,建筑是其中之一。
大理古城是14世纪明军攻占大理后修筑的。文献记载其“规模壮阔”,一条主街贯通南北古城门,两旁是白族典型的“三房一照壁”,“四合五天井”民居。在大理栖息的一个早上,天刚亮我就出去拍片。在一户人家灰白的门檐装饰上,当我目睹了上面彩绘的书、笔筒、还有毛笔等物件时,心里有了一份沉甸甸的感觉;而更多的人家,窗和门都还保持着镂空花鸟的痕迹,白色墙上绘制用的黑墨散发出的油香,在这个古城中弥漫,给人的感觉是空气中碰撞的每一个分子,都是文化做成的,都在潜出一缕缕妙香余味。而城中大理王府墙上的那幅铜色浮雕图,让我感受到了大理文化当年的浮华;而古香古色的家什所透露出的文化气息,让我深感大理人把这片土地上的文化遗风继承和发扬到了一种极致!
“建筑是世界年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当音乐和歌曲沉默时,建筑特别是古建筑仍然在歌唱。”大理在这样的论断中,像一只夏天的蝉,正忘情地欢歌着 ……
在大理,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条从苍山之下潜出的、贯穿古城的小溪,它带着清纯沿着坡度一路流淌而下,衍生出古城居家人门前的沟壑。小溪两边大多是酒吧和卖工艺品的门面,夜间,大红灯笼内外都是,从山南海北赶来这里感受异域风情的靚男倩女,伴着流水,于灯红酒绿中尽情地欢愉,享受着人生的闲适,释放自己在城市里积存下来的压力……
大理还是一个文化交融的城市。外来文化在这里也同样找到了适合它们生长的土壤,而坐落在街中的中国戏台见证了中西文化融合的痕迹。洋人街名副其实,外国人在这里多得数不过来,摊位上,男男女女或坐着喝酒聊天,或坐着吃夜宵,挥动的手势中,有说不尽的风情,也有说不尽的对这片土地的眷念,在外文歌曲的音乐背景中,白天城外的梵唱消失了,风中隐约传来苍山之下的暮鼓之声,头顶的明月和星星把苍穹装扮得博大深邃,大理的夜晚像“春江花月夜”一样地醉人……
“佛国妙理后,风花雪月禅。”
大理在风花雪月的故事之后,所显示出的一半美丽和另一半沧桑,很诗意地栖息在这片大地上。为此,我要感谢佛,感谢因缘,是它们在普度大理众生中,才让我在感受这份文化遗存中获得一份文化记忆,这一切一如绕指水流,看似柔弱,却可水滴石穿,其力断钢。正因如此,我才深信宗教浩瀚的力量,才更真诚地合什感谢佛祖,并轻哦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或许,这也算是我对佛启悟恩德的一种崇敬和顶礼膜拜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