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俊宏
(南昌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2)*
“互相”和“相互”是现代汉语中常用的两个副词,吕叔湘将其解释为:“表示甲对乙和乙对甲进行相同的动作或具有相同的关系。”[1]这说明这两个词表达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交互关系,因此,本文将其称为交互副词。对于这类副词,学界已有相关研究。刘探宙研究了汉语相互代词,包括“互相”和“相互”的指称特点,并指出汉语相互代词除在宾语位置遵守约束原则A外,在其他位置都存在非完全约束、长距离约束甚至不在句法上受约束的情况;[2]唐贤清对“互相”和“相互”的历时演变及其功能差异进行了深入考察,并指出“互相”先见于汉代的中土文献,而“相互”则先见于东汉的佛经文献;[3]刘凡则重点论述了定语位置上“相互”的词性,且根据谓词隐含理论认为作定语的“相互”仍是副词。[4]而对于由“互相”或“相互”产生的歧义现象,学界则讨论得相对较少,只有JIANGKING P[5]和蒋平[6]先后做过相关论述。但他们只是论述了由交互副词指代不同所产生的歧义现象,而对其他类型的歧义并没有涉及。我们根据歧义构造方式的不同,将由这两个交互副词所产生的歧义分为三种类型:交互方式歧义、交互事件数量歧义和交互副词指代歧义。
就交互方式歧义而言,它是指同一个交互句法结构形式表达不同的交互语义类别。而交互语义的类别,在现代汉语中也有三种形式,分别是全部交互、组合交互和递相交互。所谓全部交互,是指在一个集合内,该集合具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元素,其所有元素都具有交互性;所谓组合交互,是指在一个集合内,该集合具有两个以上的元素,该元素先组成不同的组合,在这个组合中,其所包含的元素具有交互性,不同组合之间的元素不具有交互性;所谓递相交互,是指在一个集合内,该集合具有两个以上的元素,该元素形成一个序列,这样第一个元素与第二个元素具有某种关系,那么第二个元素与第三个元素也具有某种关系,其余依次类推。为了说明问题,我们以三个例句来阐述交互句的这三种语义关系:
1.他们三个又坐在一处,互相报告着工作,并且计划着以后的办法。(老舍《人同此心》)
2.人们三三两两地互相交谈,他身边的一组扯到了一出最近当地很走红的戏。(刘心武《吉日》)
3.人们互相传递着消息,这既公开又隐秘的不端之举激荡着他们。(楚良《抢劫即将发生》)
例1“他们”是一个集合,其中有三个元素。假设这三个元素分别是A、B、C,那么这种交互关系就是A与B交互,A与C交互,以及B与C交互。这样,“他们三个互相报告着工作”,其语义也就是“A与B互相报告工作,A与C互相报告工作,B与C也互相报告工作”。为了明晰这一语义特点,我们可以将其图示如下:
图1 参与者全部交互语义关系图
对于例2而言,“人们”是一个集合,但是这个集合当中不是所有元素之间都具有相互关系,而是这个集合先分成几个内部具有“三三两两”个成员的小集合,在这些小集合内各成员才具有交互关系。如果换用图示,可以表示为:
图2 参与者组合交互语义关系图
这里假设“人们”这个集合包含五个元素,我们用A、B、C、D、E表示,大椭圆⊙1代表集合“人们”,那么在这个集合内A、B先组合成一个小集合,我们用⊙2表示,在这个小集合内共有两个元素,分别是A和B,它们之间具有交互关系。同样,在大集合内,其余的三个元素C、D、E也组合成一个小集合,我们用⊙3表示,在这个集合中三个元素之间彼此也具有交互关系。但在大集合⊙1中,小集合⊙2所包含的任意一个元素A或B和小集合⊙3所包含的任意一个元素C、D或E之间并不具有相互关系。因此,我们将这种交互关系称为组合交互。从其与全部交互之间的关系来看,组合交互中每一个小集合内其实都是一种全部交互。如小集合⊙2中的A和B之间的关系,小集合⊙3中C、D、E之间的交互关系。此外,组合交互中小集合之间的元素也有可能会出现交叉关系,即一个元素既在小集合⊙2中具有交互关系,又在小集合⊙3中具有交互关系,当然也有可能在小集合⊙4中具有交互关系,等等。
最后,对于例3而言,“人们”同样也是一个集合。但是在这个集合中,每一个人与其他所有的人都不具有直接的相互关系,而只是具有间接的相互关系。为了便于阐述,我们假设集合中有一百个元素,那么他们之间的“传递”也就可能是,第一个人把消息传递给第二个人,而第二个人又把消息传递给了第三个人,这样依次类推,就能把消息传递给所有的人,致使集合中所有成员都能知道这一消息。但是,这种交互关系不是成员与成员之间的直接关联,而是递相关联。换用图示,我们可以表示为:
图3 参与者递相交互语义关系图
图中椭圆仍然表示集合,A、B、C、D、E等仍然表示集合的元素。在这个集合中,“消息”从A传到B,从B传到C,再从C传到D,依次类推。但是,对于集合中的一个成员而言,如以成员C为例,他接收“消息”的来源是成员B,他传递“消息”的对象是成员D。这样,从施受关系而言,成员C既是动作行为“传递”的受事,也是动作行为“传递”的施事,在这一点上,我们也可以将其看作具有交互性。但是,在这种交互作用中,支配成员C的施事和成员C所支配的受事不具有同一性,所以在这一点上,递相交互与前面两种交互方式又有所区别,即成员之间不是直接交互,而是间接交互。当然,上面我们所分析的是一种理想情况,有时一个消息也可以由一个人而传到多个人,然后再由多个人分别传递出去,这其实还是递相交互,只不过递相交互链增多了而已。如图所示:
图4 参与者多链递相交互语义关系图
在集合中,假设“消息”由A发出,且A相应地将“消息”发送给三个人B、F和J,然后B、F和J再分别将“消息”传递出去,由此也就构成了三条传递链,即A→B→C→D→E,A→F→G→H→I和A→J→K→L→M。当然,在实际言语中,很少有人去区别这种不同的传递路径。较常见的是单链条式递相交互。如:
4.一群老鼠,整整齐齐一排,相互咬着尾巴从马路上穿过。(余华《夏季台风》)
例中明确指出,“一群老鼠”是“整整齐齐一排”,所以它们之间只能是单链条式的“相互咬着尾巴”,而不可能是一个老鼠同时咬着几个老鼠的尾巴。
由此可见,除了全部交互外,其余两种交互方式由于表意不够充分明确,所以其本身就能构成歧义,且集合中成员的数量越大,造成歧义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如:
5.一万八千个娘们儿激动得眼含热泪,互相握手祝贺,翘望着元豹。(王朔《千万别把我当人》)
例中大集合的元素共有“一万八千个”,从客观现实的角度而言,肯定不是全部交互,即不是每一个人都与其余的所有人握手,而只能是一个人与另外一个人或几个人握手,但这些成员之间究竟是谁与谁握手,我们已很难进行明确地说明,因为他们之间握手的方式本身就是有歧义的。
不仅如此,当交互副词前有两个以上的复数人或事物,且彼此都可以充当交互参与者时,该句子也可产生歧义。如:
6 a.这排小树相互间隔两米。
b.这三棵小树相互间隔两米。
c.这三排小树相互间隔两米。
例6a没有歧义,表示这排小树中每两棵之间的距离是两米,也就是说,这里的相互间隔实际上属于组合交互,即每个组合之间是两米。例6b有歧义,既可以指这三棵小树以组合交互的方式,相互间隔两米;也可以指这三棵小树以全部交互的方式相互间隔两米。同样,例6c也有歧义,既可以指这三排小树每排之间间隔两米(每排中的每棵树之间不一定间隔两米),也可以指每排中的每棵树之间间隔两米(这三排小树每排之间不一定间隔两米);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三排小树每排之间相互间隔两米,每排中每棵小树之间也相互间隔两米。可见,“相互”类副词也会带来句子语义表达上的歧义,但由于这种歧义主要是句中参与者发生交互的方式不同,所以我们将其称为交互方式歧义。
对于这样的歧义我们可以采用添加词语或补充说明的方式来消除歧义。如例6c的三种语义可以分别说成如下三种形式:
6 c.这三排小树相互间隔两米。
→c1.这三排小树行距相互间隔两米。
→c2.这三排小树株距相互间隔两米。
→c3.这三排小树行距和株距都相互间隔两米。
交互事件数量歧义主要是指交互句所表达的事件量既可以是交互者共同完成的事件量,也可以是每个交互者独自完成的事件量。如:
7.张三和李四互相踢了三次。
这个句子我们既可以理解为“张三”和“李四”总共互相踢了三次,也可以理解为“张三”和“李四”各自踢了对方三次,也就是说总共有六次踢的动作发生。如果动词“踢”还不足以让我们看清这种歧义的区别的话,那么,我们再以“亲吻”类动词来具体说明。如:
8.他们(卡秋莎和聂赫留朵夫)互相亲吻了两次。(翻译作品《复活》)
这个句子和上例一样,既可以表示“卡秋莎”和“聂赫留朵夫”总共亲吻了两次,也可以表示“卡秋莎”亲吻过“聂赫留朵夫”两次,同样“聂赫留朵夫”也亲吻过“卡秋莎”两次,即总共有四次亲吻事件。这是因为在《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中“亲吻”是指“用嘴唇接触(人或物),表示亲热、喜爱”,并不必然代表着“交互”亲吻。如我们可以说“张三亲吻了李四,但是李四并没有亲吻张三”,因为“亲吻”除了可以表示“亲嘴”外,它还可以表示亲吻某人的脸颊或额头等部位。因此,像例8“亲吻”如果表示的是“亲嘴”,那么整个句子也就有两次亲吻事件;如果表示的是一方亲吻另一方的脸颊,那么整个句子就有四次亲吻事件。可见,动词的语义表达不同,交互事件所发生的次数也就不同。为了说明这两种语义的差别,DIMITRIADIS A将这两种解读方式分别称为“总体(total)解读”和“分配(distributive)解读”。[7]只能发生总体解读的交互句其谓语被称为最简对称谓语(irreducible symmetry predicates)。所谓最简对称谓语,按照DIMITRIADIS A的观点,是指如果一个谓语表达的是一个二元关系,且它的两个论元在任何事件中都必然具有完全相同的参与行为,那么该谓语就是最简对称谓语。[8]如“张三和李四相遇了”必然包含着“李四和张三相遇了”,这里“相遇”就是一个最简对称谓语。所以这种谓语如果其后跟数量短语,则并不会产生歧义,即使加上“互相”类副词。如:
9 a.你只要先并着脚,随后转动鞋跟,互相碰撞三次,就可以命令这双鞋子,带着你到愿意去的任何地方。(《绿野仙踪》)
b.你只要先并着脚,随后转动鞋跟,碰撞三次,就可以命令这双鞋子,带着你到愿意去的任何地方。
无论句中有没有“互相”一词,例9a和9b都只能有一种结果,就是“鞋跟”只碰撞三次,即该句只能作总体解读。为了与能产生分配解读的歧义句相区别,DIMITRIADIS A将这种句子叫“动词交互句(verbal reciprocal)”;而对于能产生歧义的交互句,则将其称为“论元交互句(argument reciprocal)”。[8]论元交互句可以借助语境描述对称事件,也可以描述非对称事件。如:
10.张三和李四互相指责过五次。
将数量成分作整体理解,则共有五次指责事件发生;将“指责”理解为个体行为则有十次指责事件发生。这主要是因为“指责”不是最简对称谓语,因为它可以构成“张三指责李四,而李四并不指责张三”这样的句子,所以其主语是可以减少为一个元素的,这也就是SILONI T所说的非对称谓语(nonsymmetric predicate)。[9]可见,当交互句中谓语若为非对称谓语时,那么谓语后若有数量短语,则通常会产生歧义。而产生这种歧义的原因就在于“互相”类词语充当了分配算子(distributive operator),它既能够将非对称谓语分别指派给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交互参与者,又能与非对称谓语动词结合表示一个完整事件对(event pair),如例10。所以,当把“互相”类副词作分配解读时,句子表达的数量是每一个个体所发生的事件的数量;当把“互相”类副词与非对称谓语表达的语义看作一个事件对时,则句子表达的数量是交互参与者共同发生的事件的对数,即有几对交互事件发生。但是,当句中的谓语为最简对称动词时,由于这种动词已经蕴涵了交互参与者一方与另一方的动作必然同时发生,所以“互相”类副词不能把谓语后的数量成分分别指派给交互参与者的每一个个体,因此不会产生歧义。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对于这种歧义的分化方法,我们可以采用添加、补充的方法予以说明:
11 a.张三和李四互相拥抱在一起三次。
b.张三和李四互相拥抱过对方三次。
例11a句明确指出“互相拥抱”是“在一起三次”,也就是这个句子应该作总体解读;而例11b句则明确指出“互相拥抱”的是“对方”,即应该作分配解读。但是,这种歧义在没有明确说明的情况下,则很难予以区分,所以在运用这类句子时,应特别注意语义表达的准确性。
JIANGKING P和蒋平指出了由“相互”类副词的分配性导致歧义的另外两种类型:一种是“互相”类副词指代的范域(scope)不同,即,既可作个体理解,也可作整体理解;另外一种是“互相”类副词指向的主语不同,即,既可指向主句主语,也可指向从句主语。[5-6]
先看前一种歧义类型:
12.张三和李四互相提醒对方他们该回家了。
按照JIANGKING P的观点,该句共有两种解读:一是“张三提醒李四,并且李四也提醒张三他们(张三和李四)该回家了”;一是“张三提醒李四他(李四)该回家了,李四也提醒张三他(张三)也该回家了”。后来,蒋平又补充了第三种解读方式,即“张三提醒李四他(张三)该回家了,李四也提醒张三他(李四)该回家了”。[6]其实,除此之外,该句还能理解为“张三和别的某个人互相提醒他们该回家了,李四也和别的某个人互相提醒他们该回家了”,这是因为这里的“对方”既可以是“张三”和“李四”互为对方,也可以是“张三”和“李四”分别与其他的某个人互为对方。这样,由于“对方”的指代对象不是十分明确,进而导致后面“他们”的指代对象也无法确定。因此,该例中“他们”除了可以指代句内的“张三和李四”之外,还可以指代句外的某个对象,这也就是邵敬敏所说的“联”,即指某个词在语义上同时联系的对象。[10]
由此可见,上述例句产生歧义的原因主要是“他们”指代的对象不同,即其既可以作整体理解,认为“他们”指代的是“张三和李四”;也可以作个体理解,认为“他们”指代的是“张三和李四”中的每一个个体,或者认为“他们”指代的是“张三和李四”两者之一和与其相对的句外某两个个体之一。而就其作“个体理解”而言,“他们”之所以能够指代个体成员,就是因为“互相”一词在句中能够起到分配作用,具言之,也就是“互相”能够把动作行为分配给每一个事件参与者。如上例我们把“互相”去掉,“他们”产生“个体解读”的可能性就会大为降低:
13.张三和李四提醒对方他们该回家了。
这个例句由于“对方”一词可以前指“张三”或“李四”,所以该句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按照例12的理解方式进行理解。但是,比较而言,例13中的“他们”作“个体理解”的可能性实际上是明显弱于原句的。因为原句中不仅有能够把“张三和李四”作个体解读的“互相”一词,而且还有“对方”一词,而这个词恰好能够使作个体解读的“张三”或“李四”在句法上有了交相呼应的对象,所以原句作“个体解读”的可能性明显大于例13。除此之外,例13还有另外一种更为明显的理解,即“张三和李四一块儿提醒别人(与‘张三和李四’相对应的复数群体)他们该回家了”。在这种理解中“他们”也可分为两种解读,一种是指“张三和李四”,一种是指“别人”。但无论如何理解,这种句子中的“他们”都只能作整体解读,即作为复数解读。由此可以说明,例12的歧义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互相”的分配特点造成的。
对于这种歧义句的分化,通常可以采用化单句为复句或者明确指代对象的形式予以区分:
14.张三和李四互相告诉对方他们该吃饭了。
→a.张三告诉李四自己该吃饭了,李四也告诉张三自己该吃饭了。
→b.张三告诉李四李四该吃饭了,李四也告诉张三张三该吃饭了。
→c.张三告诉李四他们两个人都该吃饭了,李四也告诉张三他们两个人都该吃饭了。
→d.张三和别的某个人互相告诉他们该吃饭了,李四也和别的某个人互相告诉他们该吃饭了。
例14a通过反身代词“自己”在前一分句中代替先行词“张三”,在后一分句中代替先行词“李四”,从而达到准确表义的目的;例14b通过明确原句中“对方”的指代对象,即前一分句中“对方”指代的是“李四”,后一分句中“对方”指代的是“张三”,从而也可以达到准确表义的目的;例14c直接化单句为复句,并明确“他们”是两个人,所以也可以达到区别歧义的目的;例14d则通过补充省略成分,说明“张三”和“李四”分别是和“别的某个人”互相告诉,而不是“张三”和“李四”两个人互相告诉。可见,通过明确指代对象和化单句为复句可以实现分化歧义句的目的。
再看后一种歧义类型:
15.约翰和玛丽认为他俩互相喜欢对方。(蒋平用例)
蒋平认为该句可以作两种解读:一是宽域解读,约翰和玛丽有不同的想法,即“约翰认为他喜欢玛丽,玛丽也认为她喜欢约翰”,此时“互相”指向的是主句主语“约翰和玛丽”;一是窄域解读,约翰和玛丽有相同的想法,即“约翰和玛丽都认为约翰喜欢玛丽,玛丽也喜欢约翰”,此时“互相”指向从句主语“他俩”。[6]可见,“互相”究竟是指向主句主语还是指向从句主语,也可以使句子产生歧义。
当然,除了上述两种理解之外,我们认为当“他俩”外指时,即“他俩”指向句外的某个人或某两个人时,该句还可以存在另外两种理解方式:其一,当“他俩”指向句外的某个人时,即另一人为句内成分,则该句的意思是“约翰认为自己和另外的某个人互相喜欢,玛丽也认为自己和另外的某个人互相喜欢”,此时“互相”指向的是句内的“约翰”和句外的“某个人”,或者是句内的“玛丽”和句外的“某个人”;其二,当“他俩”完全指向句外的某两个人时,该句的意思是说“约翰和玛丽都认为别的某两个人互相喜欢”,此时“互相”也是外指的,即也指向句外的某两个人。
对于这种歧义句,我们也可以采用化单句为复句或明确指代对象的方法予以区分:
16.张三和李四认为他们互相了解对方。
→a.张三认为他了解李四,李四也认为他了解张三。
→b.张三认为他了解李四,李四也了解他;李四也认为他了解张三,张三也了解他。
→c.张三认为他和别的某个人互相了解,李四也认为他和别的某个人互相了解。
→d.张三和李四都认为别的某两个人互相了解。
例16通过将单句化为复句形式,并明确“他们”的指代对象,从而可以分化歧义形式,即例16a将原句化为一个复句,认为“互相”指代的是主句主语,且“互相”作分配解读;例16b将原句化为一个复句,认为“互相”指代的是从句主语,而从句主语又是指代主句主语的;例16c将原句化为一个复句,认为“互相”既指代主句主语中的一个,也指代从句主语中的一个;例16d也将原句化为一个复句,认为“互相”指代的都是从句主语,而从句主语又都是外指的。
此外,蒋文认为汉语交互句里的动词都是及物动词,其宾语位置上存在一个论元,且这一论元要么是一个空语类,要么是代词“对方”,不能是其他有明确指称对象的名词短语。对于大多数汉语交互句而言,这是符合事实的。但是汉语中也有部分交互句中的谓语动词不是及物动词,或者虽是及物动词但却不能直接在其后找到这一空语类的语迹。如:
17.我们最后握了握手,互相笑笑,他就坐上车走了。(王朔《玩儿的就是心跳》)
18.望着她们的身影袅袅娜娜地远去,韩德宝和姚副经理互相都有些不好意思。(梁晓声《激杀》)
19.我们相互厮守着穷困,来消磨这行将毁灭无余的青春。(沈从文《一天》
例17“笑”是一个不及物动词,其后不能带宾语,当然我们既找不到空语类的语迹,也不能在其后添加指代主语一方的代词“对方”。例18“有”是一个及物动词,表示领属关系,但是其后同样既不存在空语类的语迹,也不能添加指代主语一方的代词“对方”。例19“厮守”中的“厮”本来就具有“相、互相”之意,其与“守”词汇化成一个及物动词之后,该词虽然能够带宾语,但也不能直接用“对方”作宾语,所以其后也不会出现空语迹。
那么该如何解释这种现象呢?我们认为汉语中的相互句虽然表示交互参与者之间的相互行为、状态或关系,但它是通过“相互”类副词构成的。而“相互”类副词具有指代性,可以指代交互行为中的每一个个体,但不能同时指代整个交互对象,所以交互句中复数主语只能表示分指,而不能表示合指。如例17表示的是“你向我笑笑,我也向你笑笑”;例18表示的是“韩宝德见着姚副经理有些不好意思,姚副经理见着韩宝德也有些不好意思”;例19表示的是“你和我厮守着穷困,我也和你厮守着穷困”。这也就是蒋平所说的“相互”一词强加给谓语动词的对称性。换言之,“相互”一词表达了每一个个体与另一个个体具有交互关系,所以其所修饰的动词无论是及物的还是不及物的,只要它受到“相互”类副词的修饰,那么整个谓语就能够表达事件参与者之间的交互语义关系;相反,如果没有“相互”类副词的修饰,那么上述三个例句,则只有最后一个能够表示相互关系:
17’我们最后握了握手,笑了一笑,他就坐上车走了。
18’望着她们的身影袅袅娜娜地远去,韩德宝和姚副经理都有些不好意思。
19’我们厮守着穷困,来消磨这行将毁灭无余的青春。
这些例句虽然还能成立,但是例17’和例18’已经不能表现出相互语义关系,而只能表示个人的动作行为;例19’虽然能表示相互关系,但是这是因为“厮守”已经隐含“互相”之意。可见,“互相”类副词是一个句子产生交互语义关系的关键因素,也正是它导致了交互句中主语的分指解读。
现代汉语交互副词是现代汉语副词中的一种特殊小类,表示事件参与者之间的交互关系。但是由交互副词构成的交互句在表达交互关系时,其语义有时并不是那么清晰,在语境没有提供说明的情况下,甚至常常会出现歧义,而这些歧义有的表现在交互方式上,有的表现在交互事件的数量上,还有的表现在交互副词的指代对象上。通过对这些歧义交互现象的分析,我们给出了一些分化歧义的方法。在实际的语言交际中,运用这些分化歧义的方法不仅可以使我们的语言表达更为准确,而且还可以使我们的语言形式更为丰富。
[1]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272.
[2]刘探宙.汉语的相互代词及其指称特点[C]//语法研究和探索(十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118-140.
[3]唐贤清.副词“互相”“相互”的演变及其原因分析[J].古汉语研究,2006(4):6-15.
[4]刘凡.“相互”的定语用法探析[J].世界汉语教学,2014(2):160-169.
[5]JIANGKING P. Distributivity in Chinese Reciprocal Constructions[C]//Proceedings of Northwest Conference on Linguistics, 1995: 59-69.
[6]蒋平.论汉语相互句中名词短语的语义特征[J].语言研究,2000(1):41-50.
[7]DIMITRIADIS A. Distribution over Symmetric Events[C]// Proceedings of the 7th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Greek Linguistics. 2006: 1-16.
[8]DIMITRIADIS A. Discontinuous Reciprocals[J]. Utrecht Institute of Linguistics OTS. Submitted for Publication, 2004: 1-45.
[9]SILONI T. Active Lexicon[J]. Theoretical Linguistics, 2002(28): 383-400.
[10]邵敬敏.歧义分化方法探讨[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1(1):3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