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宗奎
不知不觉,就与咱们的大中国,共改革同开放四十年了。年届四十,本应该不为外物所惑了。可是,最近朋友圈突然流行起一句话,却令我心生疑窦:“在这个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年代里,我们却常常怀念那些能吃什么就吃什么的年代!”
这话听起来就很矫情,与“何不食肉糜”异曲同工。日常所谓“怀念”,是指对失去的不复返的时光、日子、往事、个人强烈的想念。对于我们这拨七零后,譬如我,根本就不可能去怀念那些苦难日子、饥馑时光。那些个人的往事不外是吃上顿愁下顿的尴尬。因此,何曾想念?何必想念?
时下,有网络热词曰,“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想说的是,“饥饿,巩固了我的记忆能力”。与我同年甚至略长数岁的玩伴,生产队及人民公社基本没有存储在他们的大脑里,而我记忆很深。彼时我仅三岁左右,所记得的,只有痉挛的胃部和对食物的渴望,此外,再无其他。
记得那个时期,有一个地方特别令人向往,就是生产队的“保管室”。我因为小,在劳动方面并没有贡献,却知道,庄稼收获的时候就会留下种子。种子,必定是上一年的收成里最饱满的果实,果实就收藏在生产队的保管室里。
队里分配给我们的玉米已经剥完了,正常入库。胡豆种子也在上交。这是我们那一辈特别喜欢的食物,我们吃青胡豆生熟不论、场合不分,直接嚼了咽下去便罢。
我对胡豆存放的位置上心了,就在木楼二楼第三根站柱的位置。时过境迁,我已经无法说清楚胡豆堆放的数量,总之是很多。我想来偷吃,只因为饿。
并没有等到月黑风高,我就从窗棂间轻松地钻进了保管室,顺着楼梯爬上二楼。真的是爬,因为年龄太小,所以我只能双手钩住上一层梯步,狠命翻上梯板。把这个动作重复十多遍,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终于到了楼上,不算顺利地找到胡豆。
我还是太“年轻”了,胡豆种子与我们平时吃的青胡豆全不是一回事,即便咬牙切齿也嚼不动。我沮丧得不行,更可怕的是,等我想要回去时,才发现这二楼委实太高了,而且梯步也太陡了,我吓得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保管员,他打开门。叫来正在到处找我的家人。我妈把我抱下楼梯,小队干部并没有为难我妈,因为就我这牙口,什么都吃不到的。
小队晒场边,有棵古老的梨树,我们叫它“柿饼梨”。那棵长寿梨树,已经丧失了“生育能力”,梨树的一根老枝旁逸斜出,如同挥手之间的一瞬,定格在村头的位置。老队长就把这棵树当作天然的钟架子,将一个废弃的汽车钢盆挂在枝头。
古代作战讲究击鼓进军,鸣金收兵。我们队上没有这些“繁文缛节”,大家只能听敲钟号令。早上,只听“咣咣”,队长吆喝一声“开工了”,就去上工;下午,听到“咣咣,收工了”,便收工。社员们到了田里,并不马上劳动,大抵把锄头横放在田埂上,男的抽着草烟,闲扯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女的则把家里的手工活拿在手上,替家人纳着鞋底,也八卦些家长里短、是是非非。
严重缺乏积极性的劳动,效率很低,年底分到手的钱粮当然让生活难以为继,因而,饥饿就成了常态。这段记忆强占了我大脑存储的制高点。“改革、开放”这两个词语是无法钻进目不识丁的农民耳朵的。
然而,改革,明显是展开了的,最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就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田地归个人管理,交足公粮,吃饭,基本上就不成问题了。
文化所限,我无法从高屋建瓴的角度去分析改革开放的进程。但却可以从琐屑中对改革开放带给我们生活的巨大变化感同身受。
家叔原是一名民办教师,常说“地瘠多种树,家贫勤读书”。因此,我和堂兄们都考上了“碗”。2001年9月,我到了仁寿县一个乡镇高中任教,一路颠簸自不必说,到了学校,后勤主任带我们去看住处。记得那是一个雨天,雨天一般是小说中,用来渲染悲剧气氛的标准意象,所以主任带我去“品鉴”那排青砖灰瓦房时,我的心情“凉凉”到极点。
第一间,门板缺失一小块;第二间,抬头就可以看见淅淅沥沥的雨前赴后继地冲进来……最后一间,屋子中间有大小不等的若干个坑,真是坑啊!还好,老师之间,有与生俱来的同情心,有位老师,因为有更好的住房环境,迅速把他当时住的屋子腾出来,甚至连被褥都没有拿走,直接留给我用了。
既来之,则安之。生活就是“生下来,并活下去”。生下来,已经不用解释,因为彼时,我也二十大几的人了。活下去,还是很容易,尽管月工资不到400元,早饭一个馒头,两个人共吃一碗豆花儿,午饭、晚饭尽其简略。我也在如水岁月中,慢慢体会到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工资逐渐增长,可以不用捉襟见肘了。
有话说,可以从“睡觉”一词的前缀来推定个人居住环境:上床睡觉,回房睡觉,上楼睡觉。我的居住环境,在镇上的时候,最早就是一(课)桌、一凳、一床,吃住在一块儿,所以,那时就是“上床睡觉”;7年之后,买了一套公改房,可以“回房睡觉”了;至于“上楼睡觉”,这种奢侈的想法,本就不该有。俗话说“小富即安”,作为教师,虽然不富,但居家过日子,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已经不在话下,且大抵居者有其屋了。
陪伴改革开放四十年,个中不乏苦辣与酸酣。也眼见得周围汽车多了,楼宇高了,公园绿了,马路宽了……即便来自外地,然而,诚如东坡学士所言,“此心安处即吾乡”。对,得仁寿英才而教育之,这是我人生大乐,四十安心而不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