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举芳
“我妈有病,您也有病吗?”磊子对父亲说。看得出,磊子有些生气。父亲张张嘴,没出声。
“您就惯着我妈吧,我妈要是没了,我看您怎么活。”磊子的声音越来越低,轻轻抽泣起来。
“你妈愿意这样做,就依着她吧。”父亲看看病床上打了止痛针才睡着的老伴,眼圈也红了。
“我妈这辈子跟着您,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父亲又看一眼病床上的老伴,眼神里充满了深情的歉意。是的,磊子说的没错。
母親嫁给父亲后,就随父亲去码头当搬运工。瘦弱的母亲极其要强,像男人一样不惜力气,回到家后,累得常常饭还没吃完就睡着了。磊子两岁时,父亲凭借读过几年书,被招到村里的小学当了一名老师。母亲依旧在码头搬运货物。
磊子清楚地记得,他十岁那年的生日,母亲破天荒的给他买了一件新衣服。父亲回来看到后十分生气,说母亲惯着孩子。母亲眼里含着泪,但没有流下来,只是望着天空发呆。磊子看着母亲有些挺不直的腰身,忽然心就疼了。他过去抱住母亲,哭着说:“妈,等我长大了挣好多钱,让您享清福。”三十多岁的母亲,因为常年过度劳累,腰身过早地佝偻了,像一位老妪。
磊子有些恨父亲。如果他不把家里的钱拿去帮助他那些贫困学生,他们的日子也不会这么清苦,母亲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落下腰疾。帮助人也行,得让自己的生活不过得那么寒酸吧,而父亲竟是那么“贪婪”,帮助的学生不是一个两个,而是许多个。他说那些孩子的眼神那么清亮,却看不出希望的光,这多么让人心疼。于是,他就吝啬地对待家人,让别人家的孩子欢笑。
母亲轻轻地咳了一声。磊子赶紧伸手擦掉泪,对母亲说:“妈,您感觉怎样?舒服些了吗?”
“磊子,不怪你爸,是我非让你爸把你给我凑的手术费……给那个女学生的。”
“妈,可您……”磊子的眼泪又下来了。
“磊子,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我这个病即使做了手术,短期内复发的可能性还是很大。既然这样,何必浪费钱呢。虽说手术后也许能多活几天,但终日躺在病床上,也不见得是福气。那个女孩还那么小,关键是她做了手术后就能好起来,然后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过一生,你想想,钱花在她身上是不是更有意义?”
磊子没再说什么,只是握着母亲的手痛哭流涕。
一个月后,母亲在父亲的怀里离开了人世,含着笑。
办完母亲葬礼的第二天,父亲和磊子就起程了。在路上,父亲第一次对磊子讲起了他的外婆。外婆是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地震过去后,在陌生人的捐助下重建家园,外婆卖起了冰棍儿。后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外婆依然卖着冰棍儿。一年365天,除了正月初一歇一天,正月初二就开始营业,不管雨雪天,也不管有没有顾客,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外婆把所有卖冰棍的钱,全捐给了红十字会,以及遭遇了天灾人祸的陌生人。外婆去世的时候磊子还没出生,有关外婆的事儿他知之甚少。
“你妈受你外婆影响,想把公益一直做下去。做一个像母亲一样的人,是你妈缅怀你外婆的最好方式。”听了父亲的话,磊子猛然发觉,这些年,自己一直在错怪父亲。
他们一路辗转,两天后到了那个在大山深处的偏僻的小村庄。磊子和父亲把带来的新衣服和文具放好,让需要的孩子排队领取。这些衣服和文具是按照母亲的遗嘱购买的,用家里所有的余钱。
磊子望着孩子们那一双双眼睛里透出的明澈的光,心里忽然铺满了澄净的阳光,暖暖的。他把衣服和文具送到一双双稚嫩的小手中,突然明白了母亲的快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