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桔梗

2018-02-05 17:07王新梅
安徽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客人孩子

王新梅

小城不大,也就十几万人。有的人和有的人缘分大,就见了再见。还有的人呢,即便近在咫尺,也不一定就能再见上。

这个小城的人,和别的城市的人一样,再不擅人情世故的也会在进入腊月后,甚至更早前,就开始踅摸春节要着重拜访的人物。把要送的礼在年三十前搞定,一定是这几年才开始流行的。不打扰彼此接下来的过节时间,提前送的吃喝用之物也可以方便人家过节用。送礼是个学问。怎么送,送什么,啥时候送,都是个技术活,恰到好处就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能完整地把对对方的重视尊重或者巴结讨好表达清楚。

赵先生一大早就翻箱倒柜。要是他前妻见了,准会说,没见你对儿子这么认真过。言外之意,要早如此,她也不会离开他了。再不认真就来不及了。赵先生想起每天路过广场听到大屏幕上一个女人喊的: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忽然就造出这个句子。他是一个十四岁孩子的父亲。以前他对孩子操心的不够,他反省到了。他打算最近去拜访下孩子的班主任。孩子在市里13中上初二,13中是市里的名校,孩子也是正儿八经考过去的,第一次考试还考进了班里前十,家长会上,他也是被点名表扬的家长。不错嘛,同事羡慕之余他甚至计划好了孩子未来要进入的重点高中。可到了初二,孩子成绩开始滑坡,一次不如一次,这学期期末差点倒数。一头冷汗之余,他和前妻商量对策。孩子正是青春期,一天到晚都很沉默。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这个道理他懂。他带孩子去了市里那家法国烧烤城,孩子想吃什么点什么。吃饱喝足后,父子俩大肚便便地松懈下来,气氛甚是融洽,他转过身子一副哥们的样子和儿子聊天。两人一番指手画脚,对烧烤城的装修和舞台上的驻唱歌手进行了点评,还说起隔壁的食客叉子用的别扭,但最后自然要说到学习。孩子装作无动于衷,貌似很看得开地说,人一生,咋样都可以活,当个国家总理,还是当个宠物店店主都可以。儿子小学一年级时说过要当国家总理的,后来爱上了小狗。赵先生不语,依着儿子的心意又给他买了一个冰淇淋。一番动之以情的劝说后儿子才支支吾吾地说,上学期连续迟到了几次被老师一顿挖苦,他现在一见班主任就烦,想法和老师作对呢。老师也不喜欢我了,哼,我也看不上她。少年轻狂就是如此了,但这股犟劲要让前妻说,就是他的翻版。他压住心头的怒火,没有做包公式的评判,迂回曲折、苦口婆心地又劝说了一番。老师也是人嘛,你对人家好,人家才能对你好。不说当国家总理,就是开宠物店也要有知識吧,咱不是为别人学的,是为自己学的,为何要与别人置气。他趁热打铁晓之以理。

那个下午他是有收获的。儿子听了他的建议,不和老师对着干了,答应要把成绩赶上来,到时他会奖励儿子一个新手机。

谈完话,和天下许多父母一样,赵先生想着赶快和前妻一起到老师家里去一趟。女老师嘛,孩子妈得出面,也显得重视。一起给老师拜个早年,送点礼向老师示个好。老师方法是否得当不是他考虑的,他现在要做的是要和老师加强联系。

离年三十不到一周的日子,他开始准备礼物。一盒战友带来的东北土特产,一箱口碑不错的保健品。再拿点什么呢?要是男老师,烟酒是黄金搭档,家里也不缺,可人家是个刚过四十的女老师。衣服?化妆品?孩子妈在电话里说,化妆品一般的,人家看不上。拿品牌的,反正你有的是钱。前妻口气里多少有点揶揄的味道。多年如此。自从离婚后,他渐渐不再为这个生气。最佳的礼品不是大的贵的就好,而是投其所好——这是最早他做生意时的一个师傅教的。他灵光一现,儿子的班主任业余时间好像爱写作,他在报纸上还看到过她写的文章,一点也不像个严肃呆板的老师,倒像个浪漫的小女人。有次他在酒店应酬,还偶然遇见过这位女老师,当真漂亮,眼镜去了,又化了淡妆,穿了旗袍,他差点没认出来是孩子的班主任。对,送花,女人都喜欢花,更何况是她这样的女人。又是春节,多喜庆,还显得不俗气。朋友的妹妹开了花店,前几天特意嘱咐送礼别忘了送花,现在都流行这样。决定了买花,他紧接着就想到了买洋桔梗。除了玫瑰,他好像也就只能想起这花的名字。

现在的主妇都幸福,不像过去的女人过个年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只要有钱,超市里去一趟,该有的都有了。李老师就更是个幸福的女人,她妈妈身体好,又闲不住,包子馒头肉丸子卤牛肉油炸馓子……过年要用的熟食早都给她预备好了。昨天,她撸袖子帮母亲收拾了一天房子,爬高上低擦擦洗洗,有点累,一觉睡了快10个小时了。放假后除了看书写作,她就是睡觉。虽胖了两斤,可皮肤好了许多。今天晚上也减不了肥,还要到老公的领导家去,一起去的还有别人,都是带家眷去的,她得把自己捯饬的好一点。这就跟把几盆花摆在一起,谁的老婆拿不拿得出手一目了然,又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老公在人前亮相时也拔个头筹呢。人就是个视觉动物呗!她这么心思细腻的作家当然是懂得的。衣服发型昨天晚上就想好了,就穿那套为过年买的小黑裙,刘诗诗也有的,但她是网上淘的高仿货。再把老公在海南买的珍珠项链戴上,低调不失高雅。她要把握住分寸,不能弄得太华丽,喧宾夺主,女主人可是有名的大美人。她决定先收拾房子再收拾自己,去美容院做个护理。还早,来得及。

趁收拾房子,她把和丈夫商量好的给领导的礼物归置了下。两瓶酒一条烟,再拿点啥呢,烟酒都是大而无当的东西,咋拿都不会错。但也显得不够用心,毕竟是家宴,是给人家两口子拜年。家里请客受累的是女主人,得给女主人买个什么东西。这个领导现在还是个副局长,但已经有可靠消息,过年后就提拔了。这次请客吃饭,他们心照不宣地就是感谢组织部考察时候这帮人说了不少好话,也是谦虚的姿态。啥叫谦虚,大师名家包括官高一级的领导和你不见外这才叫谦虚。三家子都去,谁也不可能空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应该的,当然也不能拿得太重,让别人看着有巴结的嫌疑。老公天生不是当官的料,人耿直,笨嘴拙舌的。搞技术的把技术搞好就行,她不指望他飞黄腾达了,但礼物也不能太敷衍。她爱旅行,又喜欢和老公一起去。一到假期她就撺掇着老公去请假。这几年,他们把国内都游遍了,印度、泰国、日本、韩国什么的都去了。以前人家是分管领导就给予了好多方便,现在要成一把手了,为了以后能顺畅地请上假,到人家那里去示个好也是应该的。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那枕边风比十级大风可有用。更何况,那领导蛮在乎他那漂亮老婆的。她越想越觉得必须给领导的老婆买点啥。送套化妆品吧,家常自然。她一边收拾房子,一边计划等会到美容院去,路过商场买套化妆品。就在她擦茶几的时候,手机响了。她腾出手接了电话。李老师您好,打扰了,我是赵大力的家长……是一个学生家长打来的。要来拜年。以前她也接过这样的电话。开始呢,她当真是拒绝的,可有些家长还真磨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你说你不在家,人家说你啥时候回来我送过去;你说算了算了,人家说不行,略表心意,老师不收我们寝食难安呀!好像这礼物不收就是看不起他们,他们家孩子就会受到不平等待遇似的,反正想办法要把礼物送过来。拒绝几次后她都懒得拒绝了,慢慢也就习惯了。这次她还是真心地说,谢谢,心意领了不用再麻烦了,可听上去还是客套之语,家长接下来还是铁了心要来。她也就懒得说下去了,很配合地告诉人家她住的小区,单元……endprint

电话放下,她抓紧时间收拾了房子。家长要来,她又洗了脸换了套衣服。

不到一个小时,敲门声响。家长来了。孩子的父母直接在门口拜了个早年,把东西放下,说了一番感谢的话,又寒暄两句便告辞了。

门口是冒着冷气的礼品:一大盒土特产,一盒保健品,还有一大把花。花最抢眼。什么花呢,又像玫瑰又像月季,但又都不是,没刺。但真漂亮呀,清清雅雅的,冷冷的香气在客厅的角落散开来。花苞和花瓣洁白健硕,花蕊深深地藏在里面。太漂亮了。她禁不住欢呼起来。数了下,有七八朵在开,还有七八朵是花苞。她拿手机左拍右拍,打算等会发个朋友圈,写点什么话呢?她思忖着。但转念一想,一束花就要兴奋地发微信了,像圈里那些女人一样,没事晒花晒孩子,俗气。说起来她最近有些厌恶朋友圈了。忽然,一个愣怔她想到了什么,不如把这花当礼送了。比着自己说吧,女人看见花比看见啥都高兴。可接着又起了舍不得的心,她也是女人,看见花就心情舒畅,要是让自己买这一捧花她可舍不得。别看她每月有几千块的工资,但到底是农村过紧巴日子长大的。早几年,丈夫在她生日时送给她一捧玫瑰,把她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事后知道那花三百多块钱呢,她还是心疼了,嘱咐丈夫别再乱花钱。这几年母亲节,女儿放学回来手里也会拿一支康乃馨,学生在教师节也送过花给她,但似乎都不及这一大捧花的视觉冲击力强。那一大捧的美丽,简直就是一场幸福暴击。算了,她的理性又占了上风,闻也闻了,赏也赏了,花在这屋里还能待小半天,送给别人就送给别人吧。她真是个顾全大局的老婆,她似乎听到丈夫在夸奖她了。过节这几天她和老公还要回乡下一趟,等回来花不知道成啥样了。她由花想到了日益衰老的自己,想到了自己就要奔五的年龄,唉,她叹了口气,陷入哀伤的情绪中跑了神。

等回过神来她打定了主意,傍晚送礼时把花抱上。

薛美人正在厨房忙活。有句话说,想忙一辈子娶二房,想忙一年盖房子,想忙一天就请客。一天?从昨天她就开始准备了。采购生的熟的,吃的喝的。本来姑娘时,她也算個千金小姐大家闺秀,自从嫁了人生了孩子,她就一天天能干起来。女儿自小身体不好,胃口差,为了孩子吃得香吃得有营养,她买了好几本做菜做饭的书,烤箱电饼铛豆浆机面包机一应俱全,天平都买了。各种食材的维生素蛋白质,钙铁锌含量的高低,各种蔬菜瓜果的寒热性,她门清。为母则刚,她真真成了个营养专家。当年谁能想到那个骄矜高冷的薛美人以后会做得一手颜值高营养好的饭菜。

中餐西餐的,她计划了一桌子。牛排、宫保鸡丁、鱼香肉丝、红烧羊肉……统统是技术含量高的菜。还贴心地为女士们做了水果沙拉,芥末味的拌菜,冒菜等,又榨了苹果汁,放了蜂蜜,口感超好。能提前做的提前做,不能提前做的,也按照既方便又保险的程度依次候着,保证客人来的时候可以随时落座,还得保证她从厨房及早出来招呼客人。估计客人快到了,她从厨房出来,换下做饭那套行头,挑了件颜色好看还透点香水味的家居服,又整理了头发补了妆,觉得自己不那么像老妈子了,她才坐下来休息,也收回些精神。

薛美人不是浪得虚名的。她这名声最早是从她年轻时候待过的小镇传出来的。小镇比较落后,她那年转正后被分到那儿。在那些多半是土生土长的农民群众里,她是镇上为数不多的说普通话的城里人。身材好皮肤白,五官秀气,家境又好,衣服也比别人洋气漂亮,更把她的美衬得光彩夺目。有段时间,几个男孩偷偷喊她白雪公主。可她又是那么高傲,正好那时电视上在演《武则天》,大家便偷偷喊她薛美人。后来薛美人调到了市里,这名声淡化了一些。三十岁后,人还是那么美,随着她父亲的再度发迹和老公的仕途顺利,她的这个绰号又被人叫了起来。

刚过七点,客人就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像商量好了似的,先后错开来了,这拨刚坐定,下拨便登台。每次门铃被按响,薛美人差不多都要从厨房出来,微笑着和老公在门口迎接一下。客人都带了老婆来,女主人出来打个照面是应该的。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她也没记清他们的姓名,只知道都是丈夫单位的中层,一律是科长。记不住算了,她不是个精明的女人,可她有自己的办法,等会喊他们帅哥总是可以的。再说等坐定了,他们之间也要彼此称呼客气一番,那时候再记也好。

每次见客人拿礼物,她和丈夫都说,你看,喊你们来家里吃个饭,都是自家人,拿什么东西,见外了见外了。客人一律说,大过节的,一点心意一点心意。客人进来的门正对着书房。接过礼后,为了节省地方,他们很自然地就把那些冒着冷气的礼品放到了书房。书房的灯没开,到最后,谁拿的什么东西只有客人自己和主人知道,来之前怕出现礼物比拼的难堪都避免了,客人顿觉轻松。

他们换了拖鞋到客厅里,夸赞房子装修的简单又雅致。阳台上有花,墙上有字,还有主人收藏的一堆石头,他们都纷纷点赞。之后才卧在沙发上,茶几上摆满了吃的,各色干果糖果,外国点心,品种全、质量优,客人一边吃一边看电视,电视上正在回顾以往的春节晚会。那些过气的明星,此刻个个伶牙俐齿满面春风地出现在电视上。

晚宴开始了。明亮亮的水晶灯下,薛美人和她的菜完美亮相,光彩大放。哗,大家一起惊叹,发出了潮水涌上岸的声音。确实,这些菜明亮鲜艳清爽,只会让你想到色香味俱全。女人自是一番公开的羡慕,夸菜也夸人,因为是真心的,所以不显得费劲。人漂亮菜又做得这么好,真不给我们活路了,一个科长的老婆大惊小怪地说。是不是人长得好看菜才能做这么好,简直是艺术品,又一个科长的老婆夸。李老师也夸了,她对着一盘饼说,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只把局长说得眉开眼笑。主人的开场白完毕,大家便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其间话题纷繁,从孩子教育,说到政治经济,从空气质量,说到科学养生……。男人们喝着女主人熬制的白菜豆腐羊肉汤,由着汤提出许多全新的人生理论。这汤具有把做人做事和清醒头脑结合起来的优点。酒酣耳热,表不完的情深意浓,道不完的人生顿悟。女人们也是,交流减肥经验,发型服饰……说得兴致盎然。后来在烟酒的熏呛下哈欠连天,到底都是年过四十的中年女人了。endprint

天早黑透了。有调皮孩子的叫声和炮声偶尔响起,炮一会炸一下,炸两下,炸一串,炸破黑暗和寂静,有时也闪亮在客厅或者厨房的窗户前。还有种叫窜天猴的炮,一会一会的,带着哨子一般的叫声上了天,总让人提着耳朵听它飞到最高空的最后一响才罢。过年的气氛有了。客厅的电视一直开着,兀自一个节目一个节目地演着,嘤嘤嗡嗡的,仿佛房子里另外有一桌人也在欢笑,进行热情而有意义的谈话。男人们喝高兴了,李老师的老公不擅喝酒,水晶灯下脸红耳红,连手都红了,让李老师想起刚看完的那本《透明的红萝卜》。

快到12点的时候,一个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某科长的孩子打过来的。他问父母啥时候回来,辅导班的作业还要签字呢。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明天还没放假,还得上几天班才是大假,于是开始起身。一番桌椅碰擦,一番叮当作响,一番握手告别。门“砰”的一声关上。

可以放松下了,男主人打了几个嗝,放了几个屁。其间开了窗户透风。薛美人的脊背瞬间塌下来,她第一时间解了胸罩,长舒了一口气。她用半小时的时间收拾了残局。刚才那个豪气冲天的男人呢,早都躺倒了。嘴里还嚷嚷着,这都是我的好兄弟,老婆,你看到了吧,这都是我的好兄弟……

薛美人没理他,和一个醉了的人有什么可说的。她冲了澡,吹干了头发,累得再也不想动了,拿了润肤露坐在沙发上抹。过了一阵,这才闻到一种香味。滤过残存的烟酒味,葱姜蒜辣椒味,女客人身上的香水味,她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花的香味,是的,洋桔梗。她很熟悉。她去书房里把它抱了出来。一大把的洋桔梗呀,啧啧,刚才一通忙碌,哪一个客人抱来的它,她忘了,或者她根本就没出来招呼?

她美滋滋甜蜜蜜地把花放到茶几上凑过去闻。真好看,像有個人在听她下结论,她说出了声。

她想起什么。快二十年了,以为一辈子都会记得的事竟然有些模糊了。但是,偶尔还是会想起。

年轻时候,追她的男人很多。她没打算在那个离家有点远的镇里找对象。毕竟,她不会在这里长待。父亲已经打算找人给她调动工作了,但她还是在那里和一个男人相爱了。

男人是退伍军人。身材高大,相貌也帅气,但山东男人有点大男子主义,不会哄人,你想听一句甜言蜜语的希望多半会落空。

假期,他喜欢带她去附近的水库转。也有一次他们去市里的公园玩。公园里正在搞花展。一片鸡冠花、一片玫瑰花,还有一片一片又一片的马蹄莲、美人蕉。她第一次看到洋桔梗花。她那时还不知道它叫什么花。粉粉的一大片,好像一个婴儿的温柔梦。在那些花里,它显得宁静、优雅,有种与世无争的淡泊。她偷偷跑进去,俯下身子,贴近花看。真好看,真好看,她说,好像有人在等她下结论。啥花呢?她看到旁边有个木牌子上写着:洋桔梗,花语:永恒的爱和无望的爱。多么矛盾的花呀!她想。洋,桔,梗,她一字一顿念,像不像个人的名字,你觉得好听吧,她问他。他正拿着单位的相机给她拍照。明明看着她比花美,可是他说不出口,只是笑着。从云南引进的新品种,要大面积培植,旁边一个花农被她吵到了,咕哝了一句。她撒娇说以后给我买噢。她是个富人家的女儿,没节俭意识,他随口就答应了。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嫌贵,一直没有给她买,那会镇上谈恋爱的人顶多送些糖果衣服布娃娃,还没人送花呢。他也给她买过礼物,都是她正好能用得上的,一盏台灯,一个背包,几本书……直到那年,她调离了小镇去了市里上班。她的家人越发不同意他们的恋爱,他自尊心又太强,知道后主动离开了她。她曾经以为他会回头来找她,但没有。她失眠了一阵,母亲劝她,时间久了你们就都习以为常了。

后来好像是如此,真的习以为常了。

那是他们彼此的初恋。

她那么漂亮,很快就有爱情光顾。城里追求她的男人也给她送过花。红玫瑰、粉玫瑰,九支、十一支,甚至更多。节日来临时,她自己也买过各种花,包括洋桔梗。

她喜欢洋桔梗,一见倾心。谁这么有心呢。她在客人里猜测。反正,这束花是在这里了。被花包裹的幸福中,心安然又宁静,睡意也就来了。腰酸腿疼的她缓缓站起,外面也差不多彻底安静下来。她又看了一眼花,花没有一丝疲倦,个个翘首,饶有兴趣地打探着这个世界。关灯。黑暗像寂静覆盖过来,她向卧室里越来越大的呼噜声走去。

一个小时前,赵先生正在进行亲子教育,他特意推掉了几个应酬。他算得来账的,如果现在儿子不学好,以后有他受的。挣再多的钱有什么用,李嘉诚都要腾出时间来和孩子在一起,更何况他呢。他让儿子看了他年轻时候的照片,从当年在村子里参军谈起,到退伍后不安心在小镇就业,如何通过刻苦努力地学习,最后成了一个公司的副总。他说,你看爸爸绕了多大的圈子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要好好学习。

一向忙得见不上面的父亲今天陪着自己吃了这么多好吃的,又没发火。赵大力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享受到了VIP服务。每天都像今天这样过就好了。他心情也不错,耐心地听着父亲对着照片唠叨。好多照片都发黄了。有一张照片赵大力看了半天,感觉照片上那个捧着洋桔梗的女人不像妈妈。妈妈没这么漂亮,也没那样开心地笑过。

责任编辑 李琪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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