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星期天早晨通常总是这样:九点半戈尔蒂开始煮咖啡,此时爱泼斯坦就走到街角去买熏鲑鱼和星期天的《消息报》。当熏鲑鱼放到桌上,面包圈放入烘箱,报纸的插图栏放到戈尔蒂的鼻子底下时,希拉穿着齐踵长的晨衣打着呵欠走下楼来。他们坐下用餐,希拉边吃边责备父亲不该买《消息报》:“将钱扔进法西斯分子的口袋。”门外,非犹太教的教徒们成群结队走向教堂。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切依然如故,只是《消息报》离戈尔蒂的鼻子越来越近,而离希拉的心越来越远;她给自己订了份《邮报》。
这个星期天,一觉醒来,爱泼斯坦就闻到从厨房传来的煮咖啡味。他悄然走下楼梯--在接受医生诊治之前,他只被允许使用底层的盥洗室--一股熏鲑鱼味扑面而来。最后,他刮完脸,穿好衣服,迈步走进厨房,耳边忽听见翻阅报纸的瑟瑟声。就像是另一个爱泼斯坦,他的幽灵,在一小时前起身,行使着他星期天的职责。时钟下的餐桌边,正坐着希拉、民歌手和戈尔蒂。面包圈在烘箱中烤着,民歌手背靠椅子坐着,自弹自唱--长年运气不佳
近期时来运转……爱泼斯坦拍了下双手,然后用力搓着,准备用餐。“希拉,这是你出去买的?”他朝报纸和熏鲑鱼做个手势,“谢谢你。”
民歌手抬头瞧了一眼,然后用同样的調子即兴唱道--我外出买了熏鲑鱼……唱到此处他咧嘴一笑,真是个十足的小丑。
“住嘴!”希拉朝他喊道。
他模仿着她说的话,手里仍叮咚地拨动琴弦。
“谢谢你啰,年轻人。”爱泼斯坦说。
“他叫马文,”希拉说,“叫他名字好了。”
“谢谢你,马丁。”
“马文。”年轻人说。
“我没听清楚。”
戈尔蒂·爱泼斯坦抬起头,目光离开报纸。“梅毒会使人变成傻瓜。”
“什么!”
“梅毒会把人弄成傻瓜……”
爱泼斯坦猛地站起身,勃然大怒。“那是你告诉她的?”他朝女儿嚷着,“谁告诉她的?”
民歌手停止拨动吉他。没人答话;他们都是同谋。他抓住女儿肩膀。“你要尊重你父亲,懂吗!”
她挣脱出自己的肩膀。“你不是我父亲!”
这话使他猛地想起艾达·考夫曼在车上开过的玩笑,想起她那黄褐色的衣衫和春天的蓝空……他把身子探向坐在餐桌那头的妻子。“戈尔蒂,戈尔蒂,看着我!看着我,路!”
她重又埋头盯着报纸,故意把它擎得离开鼻子远远的,她要让爱泼斯坦知道,这上面的字她根本看不清。同她全身其他部位一样,配镜师说她的眼部肌肉也松弛了。“戈尔蒂,”他说,“戈尔蒂,难道我做了世界上最坏的坏事?看着我的眼睛,戈尔蒂。告诉我,犹太人何时开始闹离婚的?究竟何时?”
她抬眼瞧瞧他,然后又瞧瞧希拉。“梅毒把人弄成傻瓜了,我不能同头猪一起生活!”
“我们办得到。我们去见拉比--”
“他还会承认你--”
“可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什么孩子?”
赫比死了,希拉视同陌路;妻子说得对。
“孩子成年了,能够照顾自己,”戈尔蒂说,“她要愿意,可以来佛罗里达和我住。我正考虑去迈阿密海滩居住。”
“戈尔蒂!”
“别嚷,”希拉说着,露出一副一触即发的架势,“你会吵醒迈克尔的。”
戈尔蒂耐着性子,彬彬有礼地对女儿说:“迈克尔一清早就走了。他带琳达去海滨度星期天,去他们在贝尔蒙的别墅。”
“巴纳加特,”爱泼斯坦咕哝着,起身离开餐桌。
“你说什么?”希拉问。
“巴纳加特。”他决心不等再有人发问,就先自离开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