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克·阿西莫夫
1
这是一次同学聚会。分别了十年,他们终于能聚集在一起。
爱德华、赖格特和斯担利三人已先到了。
剛从月球上归来的爱德华,双腿还不习惯地球的引力。“我在地球上简直觉得无所适从,连走路都很吃力。”他说。
“还有,”从谷神星回来的天文学家赖格特喃喃地说道,“我觉得很稀奇,在地球上居然可以不穿宇宙服。”
“你说得很对。”斯担利赞同地说道,“太阳光还能照射到你的身上呢。”
这时,他们不由得谈起了过去。十年前,他们都是聪颖好学的学生。然而,他们四个中最睿智、最具有雄才大略的维利尔斯被一场高烧摧毁了美好的未来。眼看着他的同学爱德华被派往月球,赖格特前往谷神星,斯担利去了水星,而他自己则只能永远地和地球作伴。
门铃响了,维利尔斯走了进来,他微微驼背,比十年前瘦了一圈,头发少了很多———他的变化太大了。维利尔斯紧咬着嘴唇若有所思地说:“我希望你们三位在后天的大会上能听到我宣读一篇论文。”
“论文!什么论文?”三人不约而同地问。
“我在地球上花了十年的心血,发明了物质转移的方法。我已给我们大会的航天处主席休伯特先生做了一次物质转移的实验。我曾让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在实验室的角落里消失,然后在另一个角落里出现。”维利尔斯继续说道,“从老鼠身上取得的效果,同样可以应用在人身上,我还能把一个实验室转移到宇宙空间中去。我的论文就是关于这方面的。”
他的三个同学明显地感觉到维利尔斯无形之中带给他们的压力。老实说,他的这个发明一旦被推广,给人类带来的贡献,远比他们在外星实验室里取得的收获大得多。
爱德华问:“我能看看你那篇论文吗?”
“不行。”维利尔斯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宛如在保护他那篇神秘的论文,“我的论文,除我自己以外,谁都没见过,连休伯特也不例外。”
“只有一份?”爱德华问,“那万一丢失,或者……”
“噢,要是遗失了,也没关系,它都装在我脑子里呢!后天,你们将会听到我的论文,它将一下子开阔你们的眼界。”维利尔斯再次一个一个地端详他的三个同学。“十年了,”他嗫嚅着,“再见!”
2
维利尔斯的三个同学清醒地知道,物质转移的论文一经宣读,维利尔斯将成为一位显赫的人物,而他们只有在人群中鼓掌的份儿。
凌晨四点,休伯特,那位赫赫有名的天文学家兼大会航天处主席把维利尔斯的三位同学召集到一块儿:“朋友们,请原谅我的打扰。我们的朋友维利尔斯在两小时前被送往医院,大夫诊断出他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三人相顾愕然,沉默不语。
休伯特问:“大约在21点时,你们第一次相会。除此之外,你们后来又见过他吗?”
斯担利说:“后来我们三人都去了他的房间,大约23点,待了两分钟。”他又轻声嗫嚅道:“因为我们想看论文,他生气了,要我们滚出去,或许,他就在那时……”
“先生们,”休伯特说道,“维利尔斯之死的背后大有文章。他的论文,他唯一保存下来的文件,被塞进烟头碾碎器里了,仅留下一些纸片碎末。”
休伯特继续说:“昨天晚上,你们中有人不止一次去看望了维利尔斯,坚持要看他的论文,致使维利尔斯心脏病发作。凶手当时给论文拍了照,然后把原稿扔进烟头碾碎器里。凶手走后,维利尔斯并没有马上死去,他挣扎着给我打了电话。他虽然当时已力不从心,可清清楚楚地说出一个词:同学。你们三位中必有一位是凶手。”
3
晨曦熹微,太阳冉冉升起。
休伯特冲洗了三人照相机里的胶卷,没有发现那篇论文。他把三人带到维利尔斯的房间,调整了玻璃窗的偏光器,使阳光透过窗玻璃射进了房间。
“太阳!”斯担利本能地用一只胳膊遮着眼睛,挡住太阳的光线。其他人一动不动地僵立在那儿。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他奔向窗口,用力地呼吸。“您怎么啦?”休伯特和另外两人走到他身边,问道。斯担利紧贴着窗棂,他注视着玻璃窗外窗台角落近处的水泥裂缝,几毫米长的灰白色微缩胶卷被塞在水泥裂缝里,太阳光照射在窗台上。
休伯特一下子脸涨得通红,气得直吼。他推开窗子,从窗台裂缝里抽出微缩胶卷,怒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瞧着手里的胶卷。他拿着胶卷急匆匆地走开了。
20分钟后,他脸色阴沉地回来说:“窗台角落上的裂缝还没有完全被阳光照射到,我总算辨认出几个字来,是维利尔斯论文上的字。可惜其余部分没有了,损失已无法挽回。”他陷入了巨大的绝望之中。
“在您的眼中,我们三人中必有一人是凶手。我虽然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但不愿在罪过的阴影下声名狼藉,您必须为我们澄清一切不实之词。”爱德华紧盯着休伯特说。
休伯特迎着三人敌视的目光,说:“我有一个朋友,他足智多谋,或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4
休伯特的朋友———厄休斯仔细听完维利尔斯之死的经过后,陷入了沉思。
爱德华突然自信地说:“我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我找到了凶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是休伯特博士。”
休伯特怒容满面,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厄休斯博士,”爱德华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三人只知道维利尔斯发现了物质转移的秘密,而休伯特不仅了解,还亲眼目睹了实验,他知道物质转移的公式。正是休伯特深夜闯进维利尔斯房间,看着他跌倒在地,把他的论文拍了照。”
厄休斯眨巴着眼睛问:“您有什么证据呢?”
“窗子被打开了,胶卷露天放着。我们之前一直生活的天体上,倘若不穿宇宙服,便无法到外部去,谁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们中间没有人,不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就敢于打开窗子。休伯特博士则不然,他生活在地球上,轻而易举就可以这样做。”
厄休斯说道:“倘若休伯特真的谋害了维利尔斯,他有什么必要拍摄那篇论文呢?他把论文拿走,岂不更为简单?还有,要是他是凶手,他完全可以对维利尔斯的死置若罔闻。”
“那么,”赖格特急于想知道维利尔斯之死的奥秘,“凶手是谁呢?”
“凶手把胶卷放在水泥裂缝里,是为了不让人发现,防止胶卷受损。”他接着说,“但是,什么人才把窗外的窗台看作最保险的地方呢?显然是那些长期生活在地球以外的人。因为他们只在进行某种特殊的任务时才外出,所以把东西藏在户外会比较保险。感过光的底片在夜晚的阴影下不会受太多影响,而在白天大量的光照下,尤其是太阳光的直接照射下,几秒钟胶卷便完全曝光了。这是常识。凶手想要得到的是完好无损的胶卷,那他为什么把胶卷放在窗台的隙缝处呢?因为他以为黑夜绝不会过去。在地球上,即使在极地,六个月的夜晚也终将过去,白天终会来临。在谷神星上,只有两小时的黑夜。月球的夜晚将持续两星期,但也有了结的一天。因而,赖格特和爱德华都知道黑夜会过去,白天终将来临。”
斯担利霍地站了起来。
厄休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斯担利博士,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呢?水星是太阳系中有一面总朝着太阳的星球,它的八分之三表面处于完全的黑暗中,见不到太阳。极地天文台正好位于黑暗部分,您在那儿生活了十年,已经习惯于永不见光明的黑夜。您在得意、兴奋时,错把地球的夜晚当作水星的黑夜,忘了地球的夜晚过去之后就是天明,竟把胶卷……”“您不要说下去了。”斯担利绝望地喊了一声。他跪了下来,说:“我无法克制自己的妒忌,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一辆警车开来又开走了。余下的人陷入了沉思之中。可惜,一项伟大的发明就这样消失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