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樱
(中山大学 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广东·广州 510275)
通过社会资本建构的跨国族裔网络,并非华人所独有。但在国际经贸领域活跃着的众多族裔网络里,华人商业网络最为引人注目,也取得了较为可观的经济成就。在中国大陆、东南亚、港澳台等地的华人之间,存在着一个超越国界的华商网络。华商网络是指海外华商在非政治化的、形态不同的联系中,凭借血缘纽带、基于经济利益而形成的泛商业网络。[1]刘权、罗俊翀根据华商网络在总体特征、空间分布、组织形式、传媒与技术手段等方面的不同,认为华商网络可分为传统华商网络和现代华商网络两个阶段:传统华商网络是指20世纪80年代以前,以海外华商网络为主要依托,以地域、方言、帮派为主要特征,以区域性为主的世界华人商业网络及由此而形成的各种商业联系;现代华商网络是指20世纪80年代以后,借助现代传媒和信息技术、逐步覆盖全球的国际性的世界华人商业网络,及由此而形成的各种商业联系。[2]
20世纪70年代末期,随着资本主义全球化的进程、信息及运输技术的发展,带来了一轮又一轮的“时空压缩”[3],促进了商品、资本、人员及文化在全球范围快速流动。跨国网络作为超越国家疆界的社会文化实践,乃全球化的重要表征之一,全球化也加速了华商网络的转型过程。王爱华 (Aihwa W ong) 与唐纳德·诺尼尼 (Donald N onini)将当代华人跨国网络称为“第三种文化”,认为这种文化提供了一种资本主义晚期非西方现代性的另一种视野,并产生了新的独特的社会规则、文化语境、行为方式以及主体性。[4]在这一网络中,跨国移民与家乡建立并维持着多方面如亲缘、经济、社会、组织、宗教和政治的联系,并且这些社会接触具有固定性和持续性。[5](p307)本文试图从全球化背景之下的跨国网络理论出发,关注传统的华商网络到国际性的现代华商网络的转型过程,以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为例,分析新加坡潮州社团与潮商网络的变化。
海外华人社会往往是基于一系列社团组织发展起来的。麻国庆指出,了解方言社团的组织形式、发展状况、成员组成,是进入华人社会研究的基础之一。在东南亚各国,华人通常借助各类社团组织从事经济活动。各国华人企业之间以及它们与华南社会、港台之间存在着一定的社会经济关系网络。共同的语言、文化传统以及血缘、地缘纽带,使得移居海外的人们很自然地与他们的同胞及祖籍国保持联系。同时,他们在其社会内部保持和延续了祖居地的部分社会组织和文化传统。[6]刘宏认为,作为纽带力量的华人社会组织已经将祖籍地的“客观存在”和华人的“主观意象”有机联结在一起。[7]
海外华人的移民和再移民,在来来往往之间形成了一个相互联系、影响的社会场域。在华南地区,则具体体现为由华人移民链与跨国网络延展形成的文化走廊/通道(N iche-corridor model),其中人与物的双向交流与互动,构成华南地区独特的历史生态与人文地理特征。[8]德国政治学家托马斯·费斯特(T homas F aist)提出跨国社会空间(T ransnational Social Spaces) 概念,它由一系列因素组合而成,即跨越多国边界的社会性和象征性关系、网络和组织中的位置以及组织网络。[9]社会空间代表着一个动态的社会进程而非某种静止的关系和状态,文化、经济和政治资本在空间中的不断积累、转换、交换和使用促使了移民的全球流动。新加坡的潮商、潮人社团即为跨国网络中的重要节点和纽带,他们通过各种方式与其它节点建立联系,并在节点间实现资源的传输和转换。
近20多年,“海外关系”已经成为一种文化资本,被社会不同层次利用和表述。[5](p5)丁毓玲关于印尼泗水华人与泉州侨乡的研究,运用跨国网络理论分析海外华人与侨乡所建构的跨国网络,如何促进侨乡社会的变迁。[10]张继焦把海外华人给侨乡的侨汇、善举与投资行为,归纳为侨商的寻根经济,并提出了“情-权-钱”的交互关系。[11]陈志明和吴翠蓉通过对诗山跨境关系与经济活动的分析表明,侨乡缘带来的关系网络是一种社会资本,同时,海外华人的投资更重要的考量是侨乡网络的便利和投资条件。[12]由此可见,华商在跨国网络的建构中依然是主角,华商可在其中灵活运用经济资本,将其转换为象征资本、社会资本乃至政治资本。
新加坡是海外华人的重要移居地,华人在新加坡总人口中占据了绝大多数。新加坡作为近代的开港都市,是华人的人际关系网络体系化的重要节点,这里不仅集聚了多数的商家和企业,几乎所有华人的团体也都活跃于此。[13]据新加坡政府2010年人口普查数据,截止2010年,新加坡的总人口数约为377万人,其中华人约270万人(约占总人口数的72%)。而在新加坡的华人方言群中,潮州方言群人口约56万人,仅次于福建方言群人口(约110万人),位居新加坡华人群体的第二位。[14]据不完全统计,全球潮籍人士约5000万人,其中,旅居海外者有约2000多万人之多。
潮州人在约1840年开始移居新加坡,以“潮州帮”为载体的潮州文化在新加坡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陈泽泓将“潮州文化”、“潮汕文化”定位为民系文化,他认为,潮汕文化(即潮州文化)是作为汉文化分支的潮州民系文化,是以潮汕方言为主要特征的具有鲜明文化特色的文化共同体。[15]潮州文化在历史上既在本土传承发展,又随着潮人移民海外而传播到世界各地,同时他们又给家乡带来了东南亚文化与西方文化,起着积极推动中外文化交流、族群互动等重要作用。经过长期的传播和发展,特别是在海外的传播和发展,潮州文化中形成了很有特色的海洋文化成分。[17]因此,笔者认为,用“带有地域性的族群文化”来表明潮州文化的性质,也许更为恰当。在新加坡还形成了基于“地域性”基础上的潮州族群认同[17]。下文将新加坡的潮州方言群体简称为“潮人”。
将潮商作为一个拥有独特文化认同、商业精神的特殊群体进行研究的论文也有很多。如林济以近代海外潮商家族文化的心理嬗变过程为例,阐述传统文化在适应工商经济发展过程中变化的轨迹与规律,以及这种嬗变对近代工商经济发展的意义。[18]魏建峰分析早期马来西亚柔佛潮州人商业网络的形成过程和基本特征,并以此为切入点探讨早期东南亚潮州移民的商业活动特点和整个东南亚潮人商业网络构建过程中的跨区域商业联系。[19]作为新加坡华人族群第二大方言群体,潮州人的社团网络是如何构建的?潮商在其中有何影响?新加坡的潮商和潮人是如何运用社团网络,在新加坡、祖籍国和其他国家之间进行跨国实践,形成了怎样的跨国社会空间?在全球化背景下,这些组织和空间又产生了何种新变化?都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新加坡潮人公众团体,最先成立的是义安公司(1845年),次为端蒙学堂(1906年),此后一直没有潮州最高机关的创设。1845年,一批从中国广东远渡重洋到新加坡的潮州人,合组了一家公司。由于潮州的故名为义安郡,公司因此就以义安为名。义安公司在成立时有两个宗旨:宣扬和遵守潮州人的祭祀、风俗礼仪和宗教信仰,照顾贫穷的潮州移民。义安公司建立之初所招募的资金,主要是用来买地作为建设庙宇以及安葬潮人之用。除此之外,则是用在公益慈善事业和祭祀方面。1933年,义安公司的章程订立之后,义安公司正式向政府注册为一个慈善机构。义安公司是一家非谋利机构,它从投资作业和房地产租金所获得的收入,都用在资助教育和其他公益慈善事业上。[20]它的历史与发展与新加坡潮人社团乃至整个潮州族群的发展紧密相连,是重要的潮人组织。
到了1928年,为交涉义安公司,将其产业献出给潮人公管,该年9月8日由著名侨联林义顺等40人联名登报发起筹设新加坡潮州会馆。[21]经过87周年的发展,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现有会员五千多人,是新加坡国内最具凝聚性的潮人社团。在国内,潮州八邑会馆处于整个新加坡潮州社团体系的顶端;在国际上,它与世界各地的潮团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潮州八邑会馆无论在历史地位、社会功能与跨国实践等方面都具有典型性,因此,笔者选择这个新加坡最重要的潮人社团作为主要案例进行分析。
潮商在潮人社团中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潮社领袖多由商人担任。通过历史文献的梳理,我们得知潮州八邑会馆的成立涉及潮人产业的纠纷。义安公司自设立以来,总理一职由佘氏家族传袭担任,公司所置产业也由其掌管。林义顺等潮侨领袖认为总理一职世袭相传的作法有欠妥善,于是要求义安公司将产业献给潮人公管并发起成立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除了解决与义安公司的产业纠葛之外,会馆自建立之初起就肩负着联络乡邻、发表个人意见、团结潮州社群等社会功能。
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成立于英属殖民地时期,在日本占领新加坡时期会务有所停顿;二战后又经历了新兴民族国家建立时期;随后经历了新加坡独立建国时期,以及全球化时代,至今已历经87年的时代变迁。笔者将20世纪80年代以前,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自身发展的重要时间点与整个历史社会大环境相结合,对以潮商为核心的潮人社团及其跨国实践进行讨论。从1969年出版的《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四十周年纪念暨庆祝新加坡开埠百五十周年特刊》 (以下简称《四十周年纪念特刊》)的记录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作为一个地缘性会馆组织,以地域、方言、帮派为主要特征,对地方社会、公益传统的贡献和坚持。
《四十周年纪念特刊》的“会馆史料”一章当中记载了会馆自1929年成立以来至1969年间,所发生的特别事件、福利事件以及四十年来大记事。其中福利事件分为“当地公益”与“家乡善举”两类。在“当地公益”中有关于募集英皇银禧纪念救济基金的记录写道:“一九三五年英皇银喜纪念,本邦华侨发起筹募基金作为救济善举。本会馆成立潮帮募捐委员会,进行向乡人及商号劝募,结果共劝募得叻银四千五百七十元。”[21]在“家乡善举”中有记录如下:“本会馆旨在互助公益,对当地或桑梓善举,事属应为者均尽力以赴,创立以来祖国故乡发生重大事故,会馆义不容辞,奋起领导乡侨捐输汇赈,聊尽天责。列如后:捐筑潮州北堤、为汕头贫民工艺院筹款、募潮汕防灾义捐、代余娱儒乐社售赈灾剧券、筹赈祖国难民、经募捐自有公债、劝捐旧衣雨具、征集饭干寄赈潮汕难民、救济故乡难民、演剧筹赈华南水灾、演剧筹赈粤省难民、救济汕头难民、捐建汕头图书馆、拨款修堤各项,可见我潮人对于国家善举,曾略尽绵薄,至于琐碎者恕不尽录。”[21]1937年,卢沟桥事件爆发,日军大举侵华,海外侨胞出于爱国情怀,纷纷做筹款之举。“本邦也组织星华筹赈祖国难民大会,募捐汇赈祖国,特成立潮帮募捐委员会,负责向本帮乡民商号筹募。”
对这一时期的华侨来说,中国是其祖国,潮州地区是其原籍地,新加坡是其侨居地,他们对祖国与家乡的情感是同样重要的。除了与祖籍国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之外,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从成立之初就与马来西亚的潮州社团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建立起一个跨新马地域的区域方言群体网络。1942年,新加坡被日军占领,三年沦陷时期,会馆的会务处于停顿的状态。1945年,会馆开始恢复工作。二战结束、世界格局的转变以及新中国的成立,使得会馆生存的大环境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蔡志祥分析了1950年到1969年代成立的潮社,他认为,这段不能与中国直接来往的时期,华人不得不融入侨居地;同时,也是新加坡独立前社会安定备受威胁、华人社会需要通过互相扶持才能有效生存的时候。不同程度的以语言为中心建立的社会团体,扮演了这样相互扶持的重要角色。[22]这十年间,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主要的跨国活动仍然是努力维持与家乡的联系。但由于大环境的限制,只能做一些微薄的努力,如救济潮汕粮荒事宜、筹赈华南水灾、拨款建设朝安北堤、函汕头华侨联合会、代潮侨提出建议等等。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东南亚国家掀起新兴独立的浪潮。在1945至1965年的二十年大事件记录中,再也没有出现“祖国”的字样,有近40%的内容都是与马来西亚各潮团的联系。但对潮州地区以及人民,还是以家乡及乡人称呼。由此可见,这一时期新加坡的潮人社团对中国(祖国)与原籍地(潮州)的概念正在慢慢分离。与此同时,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与东南亚潮人社团,特别是马来西亚潮团的交流则更加频繁,建立起一个以方言为最本质的纽带、区域性(主要是东南亚地区)的跨国社会空间。
1978年,中国改革开放之后,传统的侨团及其成员为了应对祖籍国的变化重新调整了其组织目标,传统的和现代的社团组织及其精英阶层人士比移民个体更积极地参与跨国活动,并为祖籍国的发展竭尽全力。新加坡传统的社团也经历了与祖籍国重建联系的类似过程,重视重申其华裔的身份。
早期的潮商在原籍地社会和新加坡都发挥了类似乡土中国中乡绅的作用,他们坚持公益传统,对社会建设、社会生活和地方政治都有较大的影响力。华人移民链与跨国网络中人与物的双向交流与互动,形成了早期的跨国社会空间。这一跨国社会空间既包括海外华人社会的种种关系、社会结构,也包括实体的会馆、宗教场所和聚居地(如唐人街)。在移出地,则体现为独具特色的“侨乡”,移民成为一种文化生态,构成了华南地区独特的历史生态与人文地理特征。随着国际政治局势的变化和移民本土化的进程,以方言为主要纽带、区域性(环南中国海区域社会)的跨国社会空间正成为全球潮人重要的互动场域。
1980年以后,随着一系列的历史变革,世界各国都变得日益开放。加之全球化的进程加剧,全球各地潮州社团之间的联络日益紧密,形成了国际潮团组织,定期举办各类联谊活动,促进经贸合作。国际潮团联谊年会(以下简称“年会”)于1980年成立,是一个国际性地缘组织。年会成立目的为“加强潮属同乡的经济、文化、旅游的交流与发展,进而促进贸易活动,提高潮人的经济地位”,这也是现代潮商网络形成的重要体现。年会自1981年起每隔两年举行一次,参与年会的潮团数量和代表人数逐年增加。至2016年为止,年会已成功举办18届,举办过该年会的城市有:香港、曼谷、吉隆坡、新加坡、澳门、巴黎、圣荷西、汕头等遍布全球。
年会在筹备之初,便明确其举办目的为促进贸易活动,提高潮人的经济地位,潮商是其中的核心人物。第二届年会举办期间,媒体每日大幅报道,还开展了金融投资、工商贸易、促进乡谊三个专题研讨。第二届年会决定出版刊物《国际潮讯》,从此,世界各地潮人以此为桥梁,沟通信息,联系日益紧密。第三届年会举办了“大马潮人书画展览会”,增添大会的文化氛围;又举办“中华文化及潮人史话”主题演讲,讲述海外潮人文化的特征,宣传潮州精神。大会编制了“国际潮团联谊年会会歌”,配以潮乐,用潮语演唱。由此可见,潮商借助现代传媒和信息技术、建立覆盖全球的潮商网络,进而形成各种商业联系;为维系和丰富商业联系,他们亦尝试运用潮州文化元素,增进彼此的关系和整体认同。
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在新加坡国内处于整个潮州社团体系的顶端,自成立之初就与马来西亚的潮州社团保持亲密的关系,它是马来西亚潮州公会联合会、国际潮团联谊年会的联名发起者之一,并代表新加坡组织并出席历届年会,与世界各地的潮团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一直积极参与潮人的各类跨国实践,除了参与历年的国际潮团联谊年会与国际潮青联谊年会以为,还积极争取大会的主办权。1987年,会馆主办了第四届年会,以“发扬乡谊精神,促进经济文化交流”为主题,在乡梓团结和经济合作的基础上,增添了文化交流的内容。2003年,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又和义安公司联合主办了第十二届年会,旨在加强了潮人社团之间的合作。
随着移民的本地化、世代的更迭和方言能力的减弱,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也面临着传统会馆发展的各种瓶颈。会馆文教组董事蔡先生谈到,“对年轻人失去了吸引力是一个大问题,以前都是父亲带儿子进会馆,但是随着华人‘家族观念’在新加坡越来越淡薄,造成父传子的入会模式很难起作用。社会日新月异,但是会馆的转型却跟不上时代的转变,造成滞后的状态,失去了重要的社会功能,会馆在找寻一个模式,找寻一个坚定的理由,继续存在发展下去。”在此种背景下,会馆也在不断探索新的发展方向,如加强国际联系和向外发展。蔡先生指出:“国际潮团网络的机制是城市对城市,并不是国家层面的。至于这个平台有多重的意义,对某些个人较有实际的意义,会促成一些生意,可以加深对故乡的感情和认同,将散布在全世界的潮州人联系起来,建立起一个关系网络。”
全球化和本地化密不可分,对于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而言,在加强国际联系的同时,挖掘地域文化内涵和再地域化也日益重要。早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义安公司与潮州八邑会馆都曾主办过潮州节,但是规模较小,主要以展示民俗文化为主。自2014年开始,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主办“新加坡潮州节”(以下简称潮州节),旨在“通过展出潮汕(海外称为潮州)文化遗产、美食与工艺品,让新加坡民众能一睹潮汕文化之美。潮汕文化是新加坡华人文化中光辉灿烂的一页,也是新加坡历史中的重要部分”。首届潮州节于2014年9月27日正式开幕,新加坡副总理张志贤、时任中国驻新加坡大使段洁龙出席了开幕仪式。首届潮州节为期12天,展区设有潮汕文化馆,向民众讲述先辈到南洋谋生的历史,还设有潮州美食街,更有超过20家参展商展出富有潮州地区特色的工艺品,潮州节期间还展出了潮州艺术家戏曲、油纸灯笼、潮绣、潮州木雕等传统工艺,参展商大部分来自中国潮汕地区。
自2014年首届潮州节举办以来,每两年举办一次潮州节已经逐渐成为常态,这也成为了新加坡潮人向公众展示“本族文化”的一个重要契机。向公众展现何种潮州文化元素,怎样的表达更能得到新加坡潮人的认同,潮州节为潮州文化在新加坡的在地化研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笔者全程参与了2016年潮州节的筹备过程,潮州节的创作过程便是全球化背景下,新加坡潮人重塑地域性文化以及拓展地域商贸网络之过程。地域性和国际性是主办方同时强调的关键概念。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副会长,2016年潮州节筹委会主席林雍杰在潮州节发布会上说:“什么是潮州节呢?就是去一个地方,我们讲潮州话,看潮州戏,我们可以品尝美食,我们可以购买到老家来的土特产,我们在那个地方可以跟乡亲们聚在一块。大家可以互相沟通,可以进一步地来认识我们真正的潮州文化,让新一代的潮州人对老家的文化种下一个好的种子,让他们有兴趣,让他们觉得身为潮州人是自豪的。”2016年潮州节是一个集文化、艺术、展览、学术论坛、美食和传统工艺的综合性大型文化活动,规模比首届潮州节大一倍,增添了许多引人注目的文化活动,包括侨批展览、潮州音乐会、潮州艺术表演、潮籍博士论坛等。主办单位还开发了一款以潮州粿作为设计主题,名为“HengHeng兴兴”(潮州话指幸运) 的手机游戏应用,还在现场发行“家己人”现金卡,试图从方方面面弘扬潮州文化,吸引年轻人的参与。
潮州节同时得到了新加坡政府和中国潮州市政府的支持。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会长郭明忠谈到,为举办潮州节,会馆与潮汕地区紧密互动,他曾多次带团前往潮汕地区取经。“潮州节的目的与精神是宣扬中国潮州文化,让年轻一代认识到潮州文化原来那么优秀,让他们因喜欢进而学习传统文化。主办潮州节的另一个目的是团结潮人和潮团。”[23]他也指出,“我们要发扬潮人文化,让更多人接受和喜欢,但是新加坡随着年代的改变,我们的潮语慢慢地被淡化了。近几年来,我觉得新加坡政府对我们社团的文化也蛮开放的,所以我们想借这样的机会继续推广潮州文化,这也是八邑会馆一项重要的宗旨。为了潮州节,我们经常奔波于潮汕地区跟这些政府交流,跟这些艺术团体交流,引进他们来助力我们的潮州节。”为了进一步普及和传承潮州文化,保持族群认同,潮州节不断加大文化的挖掘力度和学术研究。新加坡国立大学李智贤副教授强调,“潮州节的宗旨是要推广潮州人的文化,把这作为最主要的出发点。让年轻一代的新加坡人,尤其是年轻一代的潮人子弟,对自身的传统文化有一个更深更广的认识。因此,文化区的展览就成为了潮州节的重头戏之一。此次文化区的整个展出是以新加坡潮人侨批为主题,展览获得了汕头市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下属侨批馆的大力支持,他们既提供了很多珍贵的侨批文物、文献,还派代表出席潮州节和侨批展览。”
此外,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还参与推动国际潮籍博士论坛在新加坡的举行。这是由国际潮籍博士联合会组织的学术会议,自2013年起,每年定期在各个成员地区轮回的举办。论坛旨在加强人才库和研发成果转化服务的建设,通过建立长期的学术交流平台,实现人才的供给与需求的对接,其成员和演讲嘉宾来自世界各地。作为2016年潮州节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会馆在人力物力上都为论坛给予了很大的支持。会馆副会长林雍杰表示,“我们潮州人热爱学习、重视教育,我们也希望我们的后代在学术上有所成。所以今年我们跟潮籍博士联合会举办了第四届的潮籍博士论坛,与国人分享这些成果。”
从新加坡潮州八邑会馆的发展历程可以看到,潮商所带来的关系网络是一种社会资本,潮商积极加入国际性的世界华人商业网络,对个人而言,可以扩展个人的关系网络,有利于促成个人的生意,将其转换为经济资本;同时有助于提升个人的声誉,将其转换为象征资本。在社团组织层面,随着全球化的进程,国际性地缘组织成立,全球性的现代华商网络随之形成。商业联系是现代华商网络中最主要的纽带,潮商和世界各地潮团是跨国网络结构中的节点,并在节点间实现资源的传输和转换。潮商的关系网络有望转换为经济资本、文化资本乃至政治资本,这在国际潮团联谊年会和新加坡潮州节中得以充分展现。同时,新加坡潮人社团通过与世界各地潮团和中国潮汕地区的合作和交流,来丰富新加坡本地的潮州文化内涵,并促进潮州文化再地域化的进程。
20世纪80年代以前,潮商通过方言、地缘、业缘等纽带建立社团和传统潮商网络,在环南中国海区域社会形成了区域性的跨国社会空间。20世纪80年代以后,潮人社团积极向国际发展,成为建立全球经贸网络的文化纽带,覆盖全球的现代潮商网络形成。华人移民链与跨国网络中人与物的双向交流与互动,形成了跨国社会空间。跨国社会空间是一个动态的社会进程,文化、经济和政治资本在空间中的不断积累、转换、交换和使用,促使了移民的全球流动。
潮商网络和潮人社团成为连结新加坡与侨乡、其他潮人移民、移居国的跨国纽带。商业联系是现代潮商网络中最主要的纽带,但在这种跨国联系上所承载的不仅是人员、信息与资金的流动,还有人文的双向交流与互动。以往的海外华人研究较多的关注华人的地方化、文化适应等问题,如今,应打破以地区、国家作为研究的地理单位限制,从全球化的过程中加以看待。跨国网络是以全球化的角度,将世界视为一个社会和经济系统,理解移民经验的新模式。在这一视野下,能够更好地理解当代散居世界各地的潮州人及其社会网络的存续和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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