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出现了一系列知识界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由此产生反思“改革”的思想潮流。在这种反思中,知识界形成对改革开放、现代化历程的不同认识。与此同时,中国学术界出现“从呼唤现代化到反思现代性”[1]的理论话语和价值立场的转变。正是在这种社会现实反思与理论话语转型的双重作用之下,新世纪的“改革文学”研究中出现了以“反思现代性”“知识谱系学”和“话语/权力批判”等理论话语,来反思、质疑“改革文学”的新取向。而在相关研究已有近二十年的历史、已然充分展现出其研究路径和思想立场的今天,梳理并揭示新世纪以来反思“改革文学”的理论方法,反思其存在的问题,无疑具有重要的文学史意义。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社会问题与时代语境的变化,是新世纪反思“改革文学”研究新变的现实背景;“反思现代性”的话语逻辑与价值立场的出现,则为这种研究新变提供了理论资源。在这种社会现实反思与理论话语转型的双重作用之下,新世纪以来的“改革文学”研究既有延续20世纪80年代“新启蒙”思想立场来评判、审视“改革文学”的思路,也出现以“反思现代性”“知识谱系学”和“话语/权力批判”等理论话语,来反思、质疑“改革文学”的“现代性叙事”“现代化意识形态”的新取向。而且从近二十年来“改革文学”研究的整体情况来看,后者已然成为“改革文学”研究的重要理论方法和价值立场。
首先,是以反思“现代性”的话语立场全面反思“改革文学”。此类研究借用现代西方文论中反思启蒙理性主义、历史进步观念、工具理性的理论资源,重新审视20世纪80年代的“现代化”进程与“改革文学”创作。在这种审视中,支撑改革合法性的“历史进步”观念被视为“现代性时间神话”而受到质疑。“改革文学”中受此观念影响而形成的“进步/保守”人物对立模式也遭到质疑;认为在“现代性时间神话”的影响下,经济文化交流常常以“先进/落后”、“发达/不发达”的标准来认识民族国家关系,从而在“改革文学”中形成对“国外”的“乌托邦想象”和改革者强烈的“出国”欲望;认为“改革文学”对“科学”、“效率”等“科学理性”追求,简单地以“勤劳/懒散”、“文明/愚昧”来认识普通工人和农民,压抑了他们的内在需求和个人情感欲望。①
其次,是以“知识考古学”“话语/权力”、后殖民主义等理论方法批判“改革文学”的“现代化知识谱系”。此类研究主要从“改革文学”与国家“现代化意识形态”的关系入手,揭示“改革文学”的“现代化知识谱系”与国家权力的密切关系。这些研究认为“紧随‘改革’意识形态”的《乔厂长上任记》等“改革文学”作品“有意迎合”改革的号召,不仅“将农民污名化了”,而且“打压了伤痕文学继续生成的可能性和生存空间”[2];以“知识考古学”的方法揭示《乔厂长上任记》等作品的“现代化认识性装置”与“国家文学”生产机制的密切关系,认为由于“‘改革文学’对‘国家话语’的‘复述’而造成思维方式的单一,最终成为一种‘虚假的文学’”[3];采用“话语/权力”理论批评《新星》中李向南的改革与“体制”的密切关系,认为他的“改革规划”只是“对现实政策的严格图解”,是“在‘体制内’展开他的‘改革想象’”,“没有越出‘雷池’一步”[4];采用后殖民主义理论方法批判20世纪80年代的“现代化”追求是“受到美国现代化理论的影响”,“具有鲜明的意识形态特征”[5],从而对“改革文学”的“现代化知识谱系”进行后殖民主义批判。
最后,从左翼知识立场出发,质疑改革的实践方式,重新认识改革前社会主义实践的价值。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些知识分子一方面采用“依附理论”“世界体系理论”等话语逻辑,认定“改革开放”导致中国社会进入“资本主义全球化”世界体系,批判改革进程中的“市场意识形态”和“个人化”追求;另一方面则以“反现代性的现代性”逻辑重估20世纪50-70年代中国社会主义实践的价值,认为“鞍钢宪法”等历史实践具有“制度创新”和抵抗资本主义市场异化的重要作用。从这种思想观念出发,相关研究质疑《乔厂长上任记》等作品中引入考核制度、竞争机制、奖惩制度等一系列“现代管理科学”来解决工人“懒散怠工”问题的做法。这些研究重新启用“阶级”话语,认为“改革文学”片面张扬“个人”的主体性,忽视工人的阶级主体问题,造成工人阶级主体的“溃散”[6]。有论者从“政治经济关系”角度重评《平凡的世界》,认为孙少平的人生历程恰恰体现了底层劳动者在改革进程中,从具有“主体性”的“劳动者”到“被‘看不见的手’驱赶到矿井中,生产出‘带血的煤’”,沦为丧失主体性的“劳动力”的“溃败”过程。与此相伴随的,则是孙少平与田富军等人之间的“身份”“阶层”“阶级”差距的日益“体制化”。[7]需要指出的是,一些论者在重新启用20世纪50-70年代的社会主义经验和“阶级”话语来质疑“改革文学”的时候,鉴于历史经验教训,又对这些话语有所犹豫。②
整体而言,这些反思揭示了“改革文学”与20世纪80年代意识形态的复杂关系,展现出改革文学“体制化”的一面;对其单一的工具理性价值立场的反思,也有助于认识“现代化”追求中所存在的观念局限;改革文学对生态问题的忽视,无疑也应当引起重视和反思。然而,在反思改革文学的时候,还应该注意避免以下几种情况。
第一,对“改革”“改革文学”的“本质化”理解,容易遮蔽历史的复杂性。一些研究将20世纪80年代的“改革”“现代化”进行“本质化”的处理,将其视为某种“话语”操纵下的实践,视为具有强大话语霸权的“意识形态”。这种认识忽视了“改革开放”是一个在实践路径、方式上不断探索、博弈、调整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探索改革的新路径与延续过去社会主义传统之间的矛盾,经济、文化、政治等层面的改革所遇到的重重障碍,以及这三个层面的改革之间的错位……一系列的现实问题都影响并决定着改革的具体实践和最终走向。也就是说,改革并非是简单抽象的“现代化”话语的实践过程,而是一个充满观念冲突、思想矛盾、利益博弈、政策分歧的探索历程。“改革文学”不过是呈现并参与这一探索历程的一种言说方式,文学知识分子也不过是作用极其有限的博弈力量而已。
第二,反思“现代化”“主体性”等价值话语时存在激进化倾向。由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出现诸多现实问题,确实有必要通过反思“改革”来找寻问题的根源。然而,这种反思是否必然要否定“现代化”理想本身?“现代化”理想是否对中国社会的发展已经完全没有意义?20世纪80年代追求“现代化”是否有其现实合理性?事实上,与其将诸多社会问题归结为“现代化”理想的结果,倒不如去审视是在怎样的机制作用之下,由于哪些环节的缺失,导致这些酸涩果实的出现。此外,由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阶层分化、阶层固化问题,新世纪的一些“改革文学”研究重提“阶级”话语和工人的“阶级主体性”问题。应当承认,在阶层分化、阶层固化的社会现实中,重提阶层、甚至阶级问题,体现了研究者强烈的现实介入意识。但是重提“阶级”话语的时候,是否应该考虑清楚,谈论“阶级主体性”最终是为了实现每个工人的主体自由,还是要回到过去以“阶级性”来否定个体自由的思路上去?我们不应该再回到“阶级性/个人主体性”二元对立的思路中去。
第三,不论是以审视“现代化”来反思“改革文学”,还是以反思“改革文学”来批判“现代化”,都忽视了二者关系的历史复杂性。特别是由于“改革文学”的现实主义书写方式必然受制于当时改革现实的限制,难以全面地表达作家对“改革”的具体思考和判断。简单地将“改革文学”限定在小说范畴之内,很容易将“改革文学”、文学知识分子与国家“现代化意识形态”等同起来。相对而言,“改革文学”的评论更具有社会言说的品格,更直接地表达了文学知识分子对改革的思考。只有将当时的“改革文学”评论纳入到对改革的讨论中来,才能历史地、全面地认识文学知识分子的改革思考的复杂性,从而对其与国家“现代化意识形态”的关系作出恰当的判断。因此,有必要重返历史现场,重新认识“改革文学”发生的历史语境与当时评论中的话语冲突情况。
20世纪80年代的“改革文学”作品的确呼应了当时的“现代化”意识形态转型。《乔厂长上任记》《沉重的翅膀》等作品也确实都表现出实现“四个现代化”的迫切心情。正如1979年《新港》杂志召开的业余作者座谈会上对《乔厂长上任记》的评价那样,这些作品“写出了人民要求实现‘四化’的强烈愿望和迫切心情,揭示了党的工作重心转移以来现实生活中新的矛盾,使人们看到了希望,受到了鼓舞”[8]。当时,与这些肯定性评论相伴随的,还有大量读者来信呼唤改革与改革者。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恰恰与“现代化”转型所带来的现实利益和理想图景有关:不论是乔厂长式的国企改革,还是农村的土地承包,都是一个“大家都受益,只是受益有多少的过程”[9]。也只有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才可以理解当时积极乐观的时代氛围,理解《乡场上》的农民冯幺爸为何一下子挺起了腰杆,陈奂生为什么甩掉了“漏斗户主”的帽子而开始寻求精神尊严的满足。这种乐观的氛围与理想主义气息,并非如新世纪研究者所认为的那样,仅仅是“乌托邦的美好想象”或“意识形态”操纵下的叙事,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时代精神。
必须承认,任何改革都要触动既有的秩序。《乔厂长上任记》《新星》等大量“改革文学”作品都书写了改革所引发的利益冲突和所遭遇的阻力。由于触及既有观念和利益,《乔厂长上任记》《省委第一书记》《祸起萧墙》等作品在发表之后也大都受到强烈的质疑和批判。张洁的《沉重的翅膀》因其对社会现象大胆的议论,触及某些部门的弊端,发表之后不仅受到主流文学批评的责难,认为作品缺乏亮色、“社会效果”不好[10];而且“自动对号入座的人们和他们的亲朋故旧所强加给女作家张洁的,不仅有政治上的打击报复,而且还有令人愤慨的人身攻击……说他们冀图使女作家张洁从此‘身败名裂’,则是丝毫也没有委屈他们的”[11]。在这种规训、攻击之下,张洁不得不多次对《沉重的翅膀》做出修改。在张光年的日记中,记录了张洁多次为修改而为难、而落泪的情形。
细致考察当时这些批判“改革文学”的评论文章就会发现:文学作品必须处理好“歌颂”与“暴露”、“光明”与“黑暗”、“真实性”与“倾向性”、社会真实与“本质真实”等一系列的关系,“暴露”必须注意“社会效果”等一系列20世纪50-70年代文学批评的观念话语,依旧是其主要的理论依据和思路逻辑。而对作品中改革方式的批评,则涉及如何认识、处理“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问题。一方面是“厂长负责制”:现代化生产要求摆脱过去“群众运动”“大会战”式的低效率生产方式③,在企业管理中引入现代管理体制,由专家来领导企业生产;另一方面是“党委领导”,以保证这种生产的社会主义性质。改革小说所形成的“厂长/书记”冲突模式,恰恰体现了企业管理上的矛盾。而这一矛盾又与当时争论不休的“姓资还是姓社”问题密切相关。新世纪的研究者认为乔厂长引入的一系列生产管理手段具有“资本主义生产的性质”,从某种程度上说,是重新提出了生产管理上的“姓资还是姓社”问题。
更重要的是,当时的情形也并非如新世纪的一些研究者所认为的那样,依仗着“现代化意识形态”的改革者更具有安全性与合法性。恰恰相反,由于对改革的底线存在着不同理解,改革者们不仅必须面对复杂的争议,而且缺乏相应的制度保障和法律保障。当时的改革者甚至有着“没有好下场”的担心。[12]正是由于改革者的这种缺乏具体保障的处境,使得改革一旦触及既得利益,便出现“中箭落马”的社会现实。1986年,冯立三在评价谌容的中篇小说《走投无路》时指出:“当改革的实践者与改革的裁判者价值观念想左,而前者缺乏必要的行政和法制的保护,仅徒有道义上的优势,后者却拥有随心所欲的惩办权的时候,改革者昨日披挂上阵,今日阶下受审,明日官复原职,后日又遭弹劾的传奇性荒唐故事就将会一再发生。”他认为这种悲剧的发生“在现阶段有必然性”,“是政治改革、文化改革滞后于经济体制改革所形成的新的经济要求与目前仍占统治地位的旧的权力结构、文化心理结构相冲突而产生的悲剧”。[13]因此,当时的“改革文学”评论开始呼吁在经济体制改革的同时,应当进行政治、文化观念的全面改革。
正是由于改革的阻力日益凸显,促使当时的文学批评开始重新审视“改革文学”。一些批评家秉持政治现代化、观念现代化等“新启蒙”理想,对“改革文学”中流露出来的“清官意识”“权术思想”“专制手段”等政治文化观念进行反思和批判。
较早反思“改革文学”思想局限的批评家是吴亮。早在1981年他就指出:第一,乔光朴所运用的不过是他二十年前在苏联学会的工厂管理手段,这些改革手段和管理经验“在产生它的母国也早已陈旧了”,却在我们20世纪80年代的改革者身上“重以崭新的姿态出现了”。因此,他预言乔光朴式的改革势必会成为下一步改革“开刀的对象”。第二,乔光朴式的改革必然会出现种种弊端:“乔光朴以他的能力和权力保证了”他的新经济秩序的顺利运行,但是“又由谁来保证乔光朴呢”“上级领导稍有变动,局面又会怎样呢”。[14]1983年,张志忠也对“改革文学”中的改革者将改革建立在专断手段的基础之上表示“忧心忡忡”[15]。1984年,柯云路的《新星》发表不久,林大中便对李向南的改革中浓厚的“权术”色彩与“单枪匹马”的改革方式提出了“疑虑”[16]。1985年后,在《新星》拍成电视剧之后的热议中,李向南改革中的“裙带关系”、“清官”色彩,以及把改革寄托在个别“青天人物”身上的社会心理引起反思,认为《新星》中的改革“相当缺乏自觉的现代政治意识”,李向南“仍然只是一个旧式的‘青天’、‘清官’形象,而决不是一个现代政治家和管理者的形象”。[17]而这都有悖于“建设高度民主、高度文明的社会主义现代国家”[18]的目标。这些评论从政治现代化、观念现代化的“新启蒙”理想出发,试图推动改革走向全面、深入。
整体而言,这些“改革文学”评论所体现出来的启蒙意识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以现代政治观念为标准,批判“改革文学”中“铁腕”“专断”“权术”“个人英雄主义”等政治观念和改革手段。指出尽管这些手段的选择有时是出于“现实需要”,但不能对其大加赞扬。改革应该“谋求结构和体制的解决”,“着眼于政治体制的完善”。[19]第二,以现代价值观念为标准,批判“清官崇拜”“英雄崇拜”等落后思想观念。认为“玩弄权术”“青天哲学”事实上都是“封建人治观念”的遗留,推崇这样的改革,实际上是“把一场很具有现代意义的政治改革行动倒退到旧时钦差巡行治政的封建格局上了”[20]。李向南与其政治对手顾荣有着同样的“靠上心理”,这是中国几千年来“权力政治”的结果。[21]第三,审视自身落后的政治文化观念,表现出强烈的自审意识。李书磊一方面挖掘了柯云路的“英雄主义”观念与20世纪50年代英雄主义教育的思想渊源,另一方面则反省了自身所受的英雄主义教育影响。[22]
这些文学批评,以强烈的现实介入意识和历史使命意识推动改革的全面进行,以犀利的文化批判意识和民族自省意识推动民族观念的更新,以可贵的自剖精神和自省精神重铸清醒、理性的启蒙主体。这些批评家既以理性、自由、民主、法制等价值尺度审视了作家作品,推动启蒙思想的确立和开展,也以其强烈的批判意识与可贵的自省意识践行了启蒙精神。
与这些从启蒙理想出发审视“改革文学”中陈旧思想的批评文章不同,这一时期的另一些作家、批评家则从“现实需要”的角度,肯定了“改革文学”中的“铁腕”“专断”“权力追求”,流露出“新权威主义”改革思路。柯云路在采访中被问到“为什么他偏偏要塑造李向南这样一个‘青天’”时,他的回答是:“李向南也是一个历史的人物,而那些评论家又过于书生气。在八十年代初的中国农村,这位县委书记难道还有其它的选择吗?”[23]当时的一些评论文章也正从这种“现实需要”的逻辑出发,肯定了李向南的选择,认为“在中国这个国情特殊的社会主义国家里”,改革者只有获得了权力,“又懂得怎样使用这种权力”才“能够在改革中掌握主动权”。[24]“历史决定了当今中国的改革……只能是……凭借权力与铁腕自上而下地革故鼎新,推动历史前进。”[25]“要将青天意识的对立面民主意识由理论的层面化为一种制度,恰恰是需要一个青天式的人物来力挽狂澜。”[26]与吴稼祥、萧功秦等人将“新权威主义”视为政治制度民主化的过渡性策略相似,这些“改革文学”的评论者同样将现代民主政治视为改革的最终目标,认为从“新权威”导向“新体制”,一个重要的前提是“新权威”必须在建立了新体制之后能够坦然面对自己权威的丧失。[26]
可见,新时期“改革文学”评价中的“新启蒙”与“新权威”思想立场,事实上有着共同的民主化追求。所不同的是,前者着眼于改革的理想标准,后者着眼于改革的现实策略,体现出批评家们在改革的“理想”与“现实”选择之间的矛盾与困惑。新世纪的研究者在使用“话语/权力”批判理论的时候,习惯于将“改革文学”的思想观念与国家“现代化意识形态”等同起来,认为前者与后者是“共谋”关系,后者是“操控”前者的“权力话语”。然而,从新时期“改革文学”评论来看,文学知识分子的“现代化”理想与国家“现代化意识形态”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差异。正是由于当时改革实践所出现的种种弊端,才促使他们以文学评论的方式来进行思想言说,努力推动改革走向全面、深入。
总而言之,新世纪以来的“改革文学”研究中,既有继续延续20世纪80年代“新启蒙”思想立场来审视“改革文学”的研究,也出现从“反思现代性”话语立场质疑“改革文学”“现代性叙事”“现代化意识形态”的新取向。新世纪“改革文学”研究中的这些分歧,源自于研究者“对中国现实的不同认识与定位,导致他们对于西方理论的不同取舍以及批判话语的不同建构方向”[1]。我们认为,应该摒弃从某种“理论方法”出发来反思“改革文学”的思路,真正深入历史现场,客观认识改革勃兴、转折的现实根由。改革是一个不断尝试、探索、博弈、调整的历史过程,其中充满观念冲突、思想矛盾、利益博弈和政策分歧,不能将其做“本质化”的理解。对“改革文学”与改革、“改革文学”与国家“现代化意识形态”、知识分子与“现代化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也不宜简单地做“同一性”处理。应该一方面具体地、历史地认识20世纪80年代“现代化意识形态”的复杂性,另一方面具体地、历史地认识“改革文学”、文学知识分子与国家“现代化”实践之间的复杂关系。全面、准确地定位中国改革历程,是客观评价“改革文学”的关键所在。
注释:
①较全面体现此类反思“改革文学”的文章是韦丽华的《“改革文学”的现代性叙事反思》一文(《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4年第2期)。
②例如有论者在批判了现代管理体制的“资本主义性质”之后,又指出“乞灵于‘鞍钢宪法’显然是不现实的,空洞地争取工人的民主与管理权更是无意义的”。见李海霞:《新的科学与人性信条的诞生——对新时期改革文学的再认识》(《文学评论》2010年第6期)。
③蒋子龙曾指出“群众运动”、“大会战”式的生产方式造成的低效率的现象:“一九七七年底搞了一场大会战,突击完成了任务,事迹登了报,工人得到很多奖金……可是,一九七八年这个厂可苦了!整个第一季度,他们干的就是把去年突击完成的产品全部拆开,重新装配,有的还要重新加工。整个季度他们没有出一台新产品。”参见蒋子龙:《〈乔厂长上任记〉的生活帐》(《十月》197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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