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陶陶
(中国气象局气象宣传与科普中心, 北京 100081)
科技创新、科学普及是实现创新发展的两翼。前者是少数专业人士从事科学技术研究与开发,后者则是将前者获得的科学知识、科学方法、科学思想和科学精神以普通人能理解的方式向大多数人传播。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特别是信息化社会的快速建立,知识获取出现来源多元化、内容碎片化、效益浅层化的新情况,我国科普的供给开始出现明显的不适应。一些学者已经从不同视角研究过我国当前科普中存在的一些问题,特别是侧重于从政策角度或操作层面提出了相应对策。本文主要从科普供给的角度来梳理问题、探究原因并针对性地提出改进策略。
在完整的科普活动中,存在科普的提供者、受众、途径和内容等四个主要部分,其中提供者、途径和内容均属于供给侧。从供给侧角度来看,当前科普供给在提供者、途径和内容三方面都存在明显的不适应。
曾经有大量的科学家为科普做出了很大贡献,但当今一线科学家参与科普活动明显不够[1]。例如2010年,我国科普兼职人员占总科普人员的87%,科普专职人员仅13%,其中一线科学家比例极小[2]。这一方面是因为当今我国科技发展突飞猛进,科学家都以一种只争朝夕的精神投入科学研究[3],难以抽出时间参与科普。但也不得不承认的是,由于在科研体系中科学家的水平(以及贡献)以同行评议为主要评价标准,在这套评价标准中,科普类作品不被认同,当年著名科学家兼科普工作者卡尔·萨根曾经面临的“搞科普的科学家水平不高”的偏见依然在全球科技界存在[4]。因此,一线科学家参与科普的环境不佳,意愿不强。
根据联合国相关研究表明,当今知识更新周期已经缩短到平均2~3年[5]。相比而言,科普者知识更新速度不够,这种局面在一线科学家较少参与科普的情况下更加突出。在当今“知识爆炸”的时代,任何个体的科普提供者都难以及时更新自己的知识体系,因而难以适应受众的需求。
为了满足大众急剧增长的科普需求,出现了大量的公共科普提供者,但他们的水平良莠不齐。大量的媒体平台,如门户网站,都专门开辟科普频道,而个人、企业也开始利用微博、微信等自媒体平台提供不少科普产品。然而,这些公共科普提供者既有优秀科学家,也有“剪切+粘贴”的爱好者,甚至还有浑水摸鱼、兜售伪科学的不良之徒[2]。
第一,“展墙讲单”老四样效果下降。在许多科普者眼里,科普途径还停留于办科普展览(“展”)、在墙上贴材料(“墙”)、在报告厅做报告(“讲”)和在公众场合发科普宣传单(“单”)这些传统的方法。由于现在知识获取方式的改变,“展墙讲单”虽然还不失为必要的科普途径,而且往往是以单位为主体的科普活动的主要选择,但其产生的效果无疑已大大下降[6]。
其次,“新瓶装旧酒”现象不容忽视。当前,许多科普供给者已经注意到当今知识提供方式的革新,也积极使用新媒体来开展科普活动。但有一个很值得关注的问题,就是虽然形式上采用了新媒体,但内容上没有做与新媒体相适应的改造[2],还是简单地将相关知识转载一下,如同电子版的传单,例如大量的单位官网官微上的科普内容。
最后,科普方式仍是灌输式占主流。科普提供者往往不太分析受众的要求,简单套用学校教育的理念,用一种“教师”心态,采用教科书体系,以完成某类或某个知识的系统传输为诉求。因此许多科普活动不是提供受众“要提供的”,而是提供者“想提供的”,供给与需求没有对接,故而效果往往不好。
大量科普供给内容往往还是教科书体系,即在每次科普时都试图将相关知识以完整体系方式呈现给受众。殊不知,这种供给与移动互联时代知识获取的快餐化特点极其不相适应,往往事倍功半,甚至让潜在受众在不敢或不愿触碰过多信息的心理作用下对这些科普敬而远之。
科普供给者还存在走极端的情况,提供的内容不是太难就是太简单,“阳春白雪”与幼稚化倾向同时存在。一方面,出于科学严谨性的考虑,一些科普内容往往过于高深,各种术语、公式、数字,让普通人难以置喙;同时存在的另一个极端是,许多人认为科普就是给小朋友讲科学,主要还是采用《动脑筋爷爷》那样的套路,给许多人科普很幼稚的错误印象。
还有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问题是,绝大部分科普的重点在于“科学”的传播,缺乏必要的文化思考,助推了社会上“有知识没文化”局面的发展。许多科普提供者往往认为,科普的任务就是传播科学知识和普及科学方法,很少考虑科学与文化的内在关系。实际上,科学与文化是同源的,没有文化思考的科学,是无法完全体现出科学思想和科学精髓的。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文化思考更能够激发受众的兴趣和共鸣,文化内涵的缺乏也导致科普效果的降低[7]。
可以从科普理念和科普目的两个方面入手来探究上述问题存在的原因。
应该说,上述问题存在的最根本原因是科普理念的错误。科学普及是一种教育活动,本质上是社会教育而不是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它和所有社会教育一样,具备开放性、群众性、多样性、补偿性和融合性等特点[8],对这些特点认知不足或考虑不够是导致当前科普供给问题的根本所在。
(1)对开放性认识的不足,会使得科普供给限于某种习惯性的框架(例如学校教育的框架),难以与受众需求的变化及时加以匹配。这就限制了科普供给者知识的主动更新,导致队伍固化、形式陈旧、手段落后。
(2)对群众性认识的不足,会对科普对象特点把握失当,其结果就是把受众当成某类特定阶段的学生进行对待,包括不加简化地直接使用高水平科学研究的成果以及采用过于低幼化的方式,而形式上自然也相应地采用课堂灌输式。
(3)对多样性认识的不足,导致科普供给丰富性不够,由此引起的科普供需失衡会吸引大量不合格的群体进入科普供给者的队伍,造成良莠不齐的现象,影响科普者的声誉,从而进一步产生“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阻碍一线科学家的参与。
(4)对补偿性认知的不足,会使得科普供给错误地承担过多的责任,直接导致大量科普活动都希望毕其功于一役,采用教科书式大而全的知识体系,从而大大降低科普的产投比,助长灌输式的科普方式。
(5)对融合性认识的不足,会使得科普无法同时满足不同受众的需求而显得内容单一,与之相应的就是采用的形式简单,即便采用了最新的技术也会被旧内容所束缚,从而跟不上时代的步伐。
从根本目的上讲,科普是要通过科学知识等的传播,影响、塑造乃至改变受众的世界观,辅助其建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真正能影响科普受众三观的,是科学知识和科学方法背后的科学思想和科学精神。因此,科普不像学校教育那样以考核受众对知识的接受程度为评价标志。如果不认清这个问题,那科普活动中教科书式的体例、灌输式的风格、程序化直至僵化的流程就难以避免了。科学思想的形成,科学精神的产生,不是短期就能实现的,而是需要漫长的、浸润式的熏陶,需要不同的学科知识、丰富的社会实践来不断培养和强化。这种教育过程表面上是片段式的,但实际上是终身的。为达到这一目的,科普就要针对不同年龄层和不同教育程度的受众来进行系统的设计,这一事实决定了科普内容、形式、难度不仅要有足够的变化,更要形成完整的谱系。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自然就会产生重知识和方法、轻思想和精神的问题。而对科学思想和科学精神关注的不足,自然就会导致科学与文化的分离。郝柏林院士在谈到物理科普活动时鲜明地指出,“物理学是讲道理的学问”,“物理教育是文化教育”,“物理是一门艺术”,要“培育年轻人的……科学精神”[9]。扩展到整个科学层面,郝院士的意思就是科普应该上升到哲学、文化和艺术的层面去进行。
理论必须与实践相结合。前文对于科普供给问题的分析及归因,实际上已经为提出相应的改进措施提供了理论基础。为保证科普的效果,科普供给就必须更加新颖、精到和深刻,必须开展“供给侧改革”,包括优化提供者队伍、合理选择内容、综合运用信息载体、深化科技与文化内涵等。
《科普法》指出:科普是全社会的共同任务,社会各界都应当组织参加各类科普活动。科普提供者的结构要适应知识供给来源多元化的现实,也要形成相应的多元化结构,要形成机构、团体、媒体、志愿者乃至科普受众共同努力的局面。政府部门应按职责提供更多的科普供给,做好相关行业的专业科普工作。科学院系统、高等院校更应该有组织地发挥部门的专家优势,制定引导和鼓励政策,让象牙塔中的科技人员积极参与科普,形成专业水平的“业余”科普力量。而科协系统除了做好科普的主力军之外,还得成为“科普合唱”的指挥者,花大力气引导和帮助其他社会团体来共同开展科普活动,这将对科普队伍水平的提升大有裨益。媒体则应该充分发挥资源优势,主动和政府部门、院所高校、科协系统对接,一方面为高水平的专家提供发声平台,提高平台的科学水准,另一方面也能帮助这些科普专家提高适应新型传播环境的能力,增强科普传播力。这种合力的形成,能帮助科普受众对那些借助自媒体力量进行科普的志愿者进行分类,有助于最终形成一种良好的科普“生态”。同时应特别注意的是,科普的受众也可以转化成科普提供者,但这取决于科普的成效。
科普的效果主要依赖于受众对话题的关注程度,成功激发受众兴趣意味着整个科普活动成功了一半。要将科普者的“能讲之事”变为受众的“想听之事”,可以采用讲故事的办法。事实上,科学发展是一个起伏跌宕的历程,对于科学史上一些故事的合理运用,能够使受众有置身事中的感觉,有助于更好地理解相关科学知识。同时,科学本身就蕴含在日常生活之中,身边故事的使用会拉近科普工作者与受众之间的距离,可以将枯燥的知识变得鲜活,更容易引发受众的深层思考。
科普的效果还依赖于受众对话题的消化吸收能力。受众的知识面和关注重点有限,其对科学知识的接受往往表现在有限的点,而不是宽大的面。因此要在有限时间内让受众关注的问题得到解决,即聚焦有限目标,而不能在内容上盲目求全。由于信息传播的便捷性,一些具有吸引力的话题会迅速吸引大量受众的关注而形成热点话题,而这些热点话题中往往会隐藏一定的科学背景。找出热点中的少量科学问题并进行及时解读,不仅会快速引起大量的关注,而且也能因话题的熟悉性提升受众理解相关知识的能力。
如前文所述,“展墙讲单”依然是常用的科普途径,但综合利用各种新型信息传播载体会让这些老途径焕发新活力。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一些科普展馆打造了很好的微博和微信平台,为受众同时提供了线上和线下两种参与手段。同时,如同各种传播媒体的综合使用(或融合使用)已经使得信息传播效率急剧提升一样,综合运用各种承载体也能让科普的吸引力、传播力、穿透力实现新的飞跃。例如《最强大脑》、《加油向前冲》等科普节目就是成功范例。
综合运用各种载体,就必须把不同载体有机地结合起来,而贯穿各种载体以使之形成综合效力的还是内容。传统“展墙讲单”所提供的科普内容往往都是完备的,只是在许多情况下吸引力和冲击力不足。如果以这些内容为基础,针对不同的信息载体进行二次创作,利用不同的载体提供同一类科普内容的不同特质的产品,将传统载体与新型载体的优势各自发挥出来,并彼此形成配合,这实际上和“融媒体”[10]的理念是相通的。
在科普的四大任务中,普及科学知识和倡导科学方法是“醉翁之酒”,传播科学思想和弘扬科学精神才是真正的“山水之意”。由于当今信息获取越来越便利,知识更迭越来越迅速,知识的获取实际上已经没那么重要。科普活动应该带给受众超越知识和方法的东西,即科学思想和科学精神,才不会等同于简单的信息提供活动。
科学思想和科学精神可以有很深刻的定义,但可以简单地理解为一种从现象看本质的理性的思维,包含让受众从弱到强递进的几个境界:对科学知识产生兴趣、对科学职业产生爱好、对事物采取理性认知、对自然产生探究欲望。在此基础上,再引发受众对人生观、世界观的思考。例如,霍金的《时间简史》之所以在全球普通民众中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固然是因为该书对黑洞(“醉翁之酒”)的科普讲解,但更重要的是引发了大众对宇宙的思考、对宇宙观(“山水之意”)的更新。虽然这样的科普巨著难以模仿,但应该是科普作品的一个明确方向。事实上,从科学知识中提炼出来的科学思想和科学精神不仅是对大众素质的提升,更是人类认知的推进动力。牛顿力学直接改变了人类对整个宇宙的认知,而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则雄辩地证明了科学可以改变人类哲学的发展。因此,在科普过程中,要有意地超越科学而在哲学的范畴进行适当探讨,是科普的更高境界(如果不是最高境界的话)。
科普供给侧的各个方面之所以存在诸多不适应当今社会发展、不能完全满足受众需求的问题,一是因为没有准确把握科学普及的社会教育属性,二是未能把握科普的终极目标是传授科学思想和科学精神。科普应该在优化提供者队伍、合理选择内容、综合运用信息载体、深化科技与文化内涵等几个方面予以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