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蓉红
巴里坤煤炭资源储量大,品质好,是哈密地区亿吨级煤炭生产和深加工基地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西煤东运”“西电东输”的重要基地之一。目前,中国保利、平煤集团、重庆能源、徐矿集团、大唐、国电、中电投等十几家大企业集团已经与巴里坤县签订了合作开发协议,部分项目已经落地实施。
其实,早在清代、民国时期,巴里坤就已经有人开窑采煤。在当时生产工具落后,仅靠人力开采运输的条件下,煤炭窑的工人面临着怎样的艰辛,煤炭行业又存在着怎样的风险呢?今年88岁的王玉良老人家住巴里坤县石人子乡,他的父亲是巴里坤当年煤炭窑“十大股”之一,他本人也在年轻时常去煤窑拉煤,通过回忆,他为我们讲述了人工开采煤炭的一些情况。
提窝子
“我们王家是山西蒲州人,我父亲叫王传家,18岁时来到巴里坤,刚来是做苦力的,给人家扛长工打草,因为识得一点字,后来被介绍到煤矿上给人当记账先生。当了十几年,1906年开始自己开煤矿,开了四十多年,1946年去世的。”提起往事,老人记忆犹新,他从“提窝子”讲起,慢慢还原了一段煤炭窑的人工开采史。
“提窝子”是煤窑上的行话,意思就是选定窑址,进行开采的初步工作。选窖的时候,一般是由经验老道的人看好一个地方,画个大致的范围,工人开始动工开挖。一个窑需要挖十几方深,运送工具是牛皮做的皮兜子。一张牛皮可以做两个兜子,做的时候先把牛皮泡湿,四边打个眼子,穿上绳子,里面装上满兜的沙子,撑起来放在窖子边上用火烤,一直烤到牛皮发硬,就定型成了一个兜子的样子。
提窝子的时候两个人一个班子,一个在上头用辘轳吊,一个在下头挖,挖出的沙石装在兜子里吊出来。一直挖到可以看见煤炭的地方,就要在提口南北东西的各个方向开挖横巷,开挖横巷先要挖开底槽,再挖上架,然后从两边向前破台,一台一台破过去,再在下面钻出四道巷子,巷子一般不需要钻很大,只要人蜷着身体能钻进去,就继续往前钻。当时给钻巷子的工人报酬是按尺寸给,基本上都是包工。
四个巷子钻开以后,负责在井下带人干活的“把头”就开始“刷墙子”,把四边的墙体刷薄以便于剥离,然后开始放案,一大墩子煤炭就整个下来了,这是最危险的一个环节,下面的人如果不够机警随时都会被放下来的案子压住。
提窝子不仅凭借经验,还要看运气,如果选址不当,很多时候就提成了“白眼窝”,就是挖不出煤炭的窝子。煤炭在地下的分布大致像一个水流过的巷道,煤窑上的人把这个叫“南墙北墙一个巷道”,要是提窝子的时候正好挖到中间就挖出煤炭了,如果挖到两边的墙上挖不动,那就成了“白眼窝”了。
王玉良老人说,他的父亲在开采煤矿的时候一共挖到过13个“白眼窝”,都挖到12丈多,将近40米深,挖不出煤炭,就废了。
炼焦
底窖子挖好了,接着要楦提口棚,提口棚是从直巷子下来往横巷子走的交界处,人经常在那里上下,需要加固,不然掉下来的沙子石头就会把窝子里的人砸伤。提口棚楦好后,工人从巷道里用牛皮兜子背出的煤就在这里往上吊。提窝子一般有40米左右深,往上吊的时候需要三个人在上面。地面上的窝子口上安装着一个长杆的大辘轳,辘轳有两个头,一边一个人负责把杆,两边的绳子一个上一个下,装满煤的实兜子上来的时候另一边的空兜子就下去了。还有一个打梢子的人,哪边实兜子上来就到那边,把实兜子接过来,兜子一提,另有一个背兜子的人接过去背上,再去倒到窖窝子里。
窑窝子是炼煤炭的窝子,采挖出来的生煤炭需要进一步炼成焦炭。炼焦的过程是这样的,先挖个圆窝子,大概一米左右深,生煤炭背出来后沿着窝子的周边一兜子一兜子倒满,然后像垒旺火一样垒个火炉,周围留六个火口,一个巷道,正中间架起木柴,背煤炭的人再继续往上到,压窖子的人看快满的时候,点火。点火后,火洞里大火熊熊,把开采出来的生煤炭烧成焦煤炭后,就用之前烧出的煤炭沫子压住,不然煤炭会完全被燃尽。压的时候不能放石头,石头放上会和煤炭炼在一起,影响煤炭的质量,只能用烧过的煤炭沫子慢慢压住,上面压严了,下面的余火还未燃尽,这样炼焦的过程大概需要七八天,有拉煤炭的车来了便起窖子装车。
井下工人的生活
开采的时候,上面的辘轳不停地搅,下面的人就要及时把原煤从巷道里运出来,有些地方巷道窄小,人不能直起身子,只能拖着装满原煤的牛皮兜子往前拉,一个兜子装满原煤有一麻袋粮食那么重。
下窝子的工人每人提一个粗陶做的盏窝子,形状像个茶壶一样,里面装的是清油。下去后在煤上挖个小坑,把盏窝子放在那里用以照明。采煤的人一般是两个班,晚上三更天换一班,中午12点以后再换一班。到吃饭的时候,上面的人一边把食物放到兜子里递下去,一边敲着板喊“馍馍下去了,茶下去了,注意接着啊”,平时方便则就近在起完的空棚里解决。
下巷的人穿的都是烂衣裳,有些就直接光着身子,出来后只有两只眼睛在动弹,别的地方都是黑的,一张嘴,一口白牙,第一次看见的人难免会心里害怕。煤矿在深山荒野里,吃水都是用毛驴从很远的地方驮运,工人平時连洗脸的水都没有,更不用说洗澡了。下井的工人工钱是一个月三千斤煤炭,用当时的一种毛秤称,是十六两的秤,大概合现在的一吨半煤。endprint
煤窑的忌讳
巴里坤古话称挖煤人是“六片子石头夹的一片子肉,嘟噜一转四片子,头上一片子,脚下一片子”,“吃的阳间饭,干的阴间活”,还有人说这个行业是“人埋到了还没死呢”,种种艰辛,促成了诸多忌讳。
在煤窑上有很多话是不能随意说的,非要说的时候必须用隐语。例如挖煤的人把筷子叫“别棍”,醋叫“折子”,葱叫“欻皮”,鬼叫“老去”,勺子叫“钻果子”,盐叫“沙漠子”,辣子叫“厉害”等。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女人是不能到煤窑上去的,尤其是来月事的女人,会被视为不吉利。
被采煤人称为老窑的煤炭窑边上以前有个小老君庙,王玉良老人回忆说,以前老君庙是一个大间,刷的红色土墙,最后房顶被揭了,就剩个墙曲连。以前那里供着一尊老君像,最后没有了。以前初次下窑挖煤的人都要拜老君爷爷,有时候,被称为“黑胡胡”的挖煤人还会一起去烧香磕头,献供求平安。
拉運煤不易
当时从煤窑往县城运煤的运输工具主要是牛车,运煤时间集中在当年十月到次年二月。因为煤窑都在山里,拉煤人把拉煤称为“进山”,出进三天,中间在客站休整一天,拉一次煤需要七天时间。
从县城出发的时候都是后晌套车,第一站到大河乡西户村。冬天巴里坤湖上冻了,赶车的人就从北湖昌家庄子这边走捷径,到半夜时分就到了地方,大河西户当时有一个客店,条件简陋,一铺大炕,只铺着毛毡,赶路的人都自己在车上带着铺盖行李,自己带面,做饭由店主负责。住宿吃饭均不给钱,拉煤炭回来的时候给他们留下一些煤炭,在大河歇上一站,到下午太阳快落的时候再套车往山里走,第二天早上就到位于东泉的窑上了。去了第一件事是先起窖子,就是把窖子挖开,煤炭晾一下,晾透了下午再装,不然会把木制的牛车烧毁的。一般都是车户自己起窖子,刚开始煤窑上没称,装了多少都是靠估计。拉回的煤炭大都卸在县城的各大商号里,然后由这些商号再向外零售。遇到拉煤的车多,窑窝子里炼出的煤炭供不应求,有时候压上一两天,就要起出来。起的时候用的铁锹和耙子,他们把最上层的土打开,再往外钩煤炭。窑上温度高,起窖人穿的鞋都是烂鞋,脚底烫的人受不了,速度快的像狼一样上去就赶紧下了,钩出来的煤炭晾到下午,看煤炭不红了,再装车。有时候装上煤炭还热着的呢!
王玉良老人的父亲虽然是窑主,但他十七岁时就跟人上窑拉煤炭,有一年他拉上煤炭出山口的时候,看见拉车的牛焦躁不安,下来一看,一块煤炭被大风吹燃了,牛屁股上的毛快被烧焦了。
据王玉良老人说,因为开采力度大,到他父亲去世时,当时属于他们的东窑基本上就没煤炭了,全是空棚,周围剩下许多“白眼窝”,不熟悉路的人都不敢去那里。有一年冬天,他们去曾经的窑上,看见塌下去的坑里有一匹僵死的狼,身边留有许多刨过来刨过去的痕迹,因为坑太深,狼出不来,最后困死在里面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