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彝与晚清外交改革*

2018-01-30 10:43陈梁芊
关键词:公使清政府外交

陈梁芊

(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46)

张德彝(1847—1918),晚清翻译官、外交官,一生八次出洋,著八部《述奇》记录西方见闻。丰富的外交经历和西洋体验使张德彝对西方社会的认识日渐深刻。针对清政府外交中的诸多问题,他以西方外交制度为模板,提出许多关于外交改革的建议及设想,其中涉及外交礼仪、外交人员官制、使馆设置、人才储备等多方面,且具体到改革措施上,以期推动清政府外交的规范化和制度化,从而树立清政府良好的外交形象,在国际事务中谋求更多权益。对张德彝的个体研究有助于对晚清外交改革以及外交官群体的深入了解,但目前学界对张德彝的研究还不太全面和深入,近些年的研究也多探讨他在传播中西文化中的作用*国内最早关于张德彝研究的专论,当属钟叔河先生《走向世界丛书》中为张德彝四部“述奇”写的序。钟先生肯定张德彝先后四次出洋在对西方文化认识上的进步和提高,但仍认为他是一个思想保守的外交庸才。尹德翔在《东海西海之间——晚清使西日记中的文化观察、认证与选择》(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中也提到张德彝,他肯定了张德彝秉持一种中立的态度和多元文化的立场介绍西方风俗人情。相关论文有:尹德翔《〈四述奇〉俄京观剧史料述评》,《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5期,第117-120页;王春燕、张堂明《张德彝眼中的西方近代教育——以八部〈航海述奇〉为考察中心》,《鲁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6期,第21-24页;余冬林《从张德彝七种〈航海述奇〉看西方的议会文化——以议会术语为中心的考察》,《河北科技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3期,第60-63页;严贵香《张德彝——海外见闻第一人》,《湖北档案》2007年第7期,第41-42页;唐诗明《张德彝:向西方文化学习的先行者》,《文史杂志》2010年第1期,第16-19页;以及中山大学2004年王熙的博士学位论文《一个走向世界的八旗子弟——张德彝〈稿本航海述奇汇编〉研究》;等等。。因此,笔者不仅研究张德彝《述奇》中涉及较多的西方社会文化,还主要从其对西方外交礼仪制度的考察、针对晚清外交制度的弊端提出改革建言等方面,对这位职业外交官予以客观的评价。

一、八次出洋与八部《述奇》

作为同文馆第一批学生,张德彝自同治五年(1866)以“增广见闻,有裨学业”为目的被清政府选中跟随斌椿使团出国起,此后四十余年间八次出洋,曾常驻英、法、俄、德,短驻、游历西班牙、意大利、比利时、荷兰、瑞典等国,且每次出使都有日记记录见闻,以“述奇”为名。在《航海述奇》自序中,张德彝回顾外洋所历:“明膺命随使游历泰西各国,遨游十万里,遍历十六国,经三洲数岛、五海一洋。所闻见之语言文字、风土人情、草木山川、虫鱼鸟兽,奇奇怪怪,述之而若故,骇人而听闻者,不知凡几。”[1]440所以,他用“述奇”为自己的日记命名。

同治七年(1868),张德彝作为随行通事(翻译),随受清政府聘请担任“办理中外交涉事务大臣”的前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去往欧美与清廷有约各国办理中外交涉事务。同治九年(1870)“天津教案”后,清政府迫于法国压力,派刑部侍郎、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率使团赴法致歉,张德彝再次以翻译身份随行。光绪元年(1875)“马嘉里事件”后,清政府派郭嵩焘出使英国致歉,并在伦敦创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驻外使馆,张德彝因此前多次出国的经验和优秀的外语水平被任命为翻译官随行前往。至此,张德彝见证了清政府外交史上多个“第一次”,因此他在《四述奇》自序中不无自傲地感叹躬逢多次创始之事的传奇经历:“自设馆以来,出洋四次,彝皆躬逢其始。噫!亦奇矣。”[2]272

尔后,张德彝于光绪十年(1884)回国,任同文馆英文副教习;光绪十三年(1887)年又随洪钧出使德国,常驻柏林使馆;光绪十六年(1890)回国后任总署英文正翻译官,第二年又担任光绪皇帝的英文老师,“侍德宗读英文”。随后,张德彝的地位也开始迅速上升,“即选知府”继而“即选道员”。光绪二十二年(1896),张德彝又以参赞身份随使常驻英国。后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至三十二年(1906)担任出使英、意、比国大臣,登上了他外交官职业生涯的顶点。

虽官至公使,张德彝仍笔耕不辍,坚持记录在西方的所见所闻。尽管他多次表示自己“历次出洋,虽辱承译事,而一切密勿,阙而不书,亦金人缄口之意也”[2]248,但所记即所思,他对西方的认识变化从中可窥一二。对西方社会的记录,张德彝向来事无巨细。前几部《述奇》中多是出于惊奇而记载的西方器物和风俗人情,后几部则更多地涉及西方文化、制度层面的记述。爬梳八部《述奇》,可看到张德彝从一个单纯的西方社会的考察记录者,逐渐转型成一个中西文化的传播者,一个爱国有责任心的外交参与者,这和他与时俱进、积极开放的心态不无关系。可以说,张德彝的一生就是一部晚清外交史,他参与并推动了晚清外交人员职业化的发展,也见证了清政府一步步走向世界的历程。

尽管张德彝对待洋务和晚清改革的见识层次上不及郭嵩焘、薛福成等人,外交建树上也比不过曾纪泽、陈兰彬等人,但他仍不失为一位称职的职业外交官。郭嵩焘、曾纪泽、洪钧在内的诸多清末外交家均认可他的翻译水平和外交能力,赞他“趋公勤敏,练达谨慎,足资委任”[2]638。四十多年来,张德彝一直坚守在晚清外交的第一线,秉承务实的作风,勤于观察、记录西方的科技文化和外交制度;广交西方政要与各国使节,并关心华工、黑人等弱势群体。张德彝任驻英公使期间,代表清政府出席国际性的外交活动,并通过法律章程为南非华工谋取利益。同时,张德彝也心系清政府的外交改革,积极为清末革新建言献策。可以说,他是晚清外交发展的见证者、参与者和推动者。

二、张德彝的外交改革建言

常年身处晚清外交一线的张德彝,在外交实践中发现了清政府外交中的问题,并思考相应的改革措施。光绪十六年前后,张德彝曾上奏数条,提出有关外交改革的建议;在后几部《述奇》中,他也对西方国家的外交制度和机构设置做了细致客观的记述。张德彝心系清政府的外交改革,针对晚清外交中的一些弊端,以西方外交制度为模板,提出了包括规范外交礼仪、改革总理衙门官制、规范常驻使节制度和储备外语人才等一系列务实的外交改革建言,以期推动清末外交的规范化和专业化。

(一)规范外交礼仪

清朝对外体制中,中外关系的重要内容表现为宾礼,具体有朝贡、给赐、贸易等一整套繁琐的细节规范。[3]29对于近代西方的外交礼仪,清政府则知之甚少。张德彝在国外期间曾多次亲历致国书等重要外交场合,也出席过数次外交宴会,对这些场合上各国使节的礼仪情况每每都做详细记录。经过长期的观察和了解,张德彝对与西方交涉的外交礼仪,从一开始不屑地认为“其君臣相见,无三呼跪拜礼,只垂手免冠而已”[1]546,到逐渐熟悉和认可“泰西礼”,并主张清政府也学习借鉴国际外交礼仪,以便更好地融入国际社会。

张德彝认为,对外交涉中的礼仪不在于盛大繁复,而在于形成一套为国际认可的系统成文的规则或制度,便于操作且能达到礼待外使、商谈外交的目的。对此,他于光绪十九年(1893)上书总理衙门,提出规范化制定会晤、交际、觐见等几方面外交礼仪的改革建议。

首先,张德彝认为“会晤之制宜定”。应“择定于每礼拜内一日或两日为会晤之期,以公使到署之先后为接见之次序”,这样可避免引起各国使节的不满,同时还可以取消会晤酒宴,“节经费而符通例”,一举多得。这是缘于他观察到西方人平时会晤“向不备茶酒肴馔,官府亦然”,会晤时也基本是“叙寒暄一二语后,即径言所欲言,无烟茶之敬,无酒食之文,所言既毕,更不相留,极属简易”。[4]154张德彝欣赏这种既节省经费又有效率的会晤方式,因而建议清政府也仿照实行。

其次,张德彝提到应讲究“交际之文”。他认为每年的万寿节前后是宴请各国公使的良机,可以仿照英例,“在邸筵宴各公使一次,届时各员皆蟒袍补褂,西宾亦必着朝服以崇祝贺之仪也”[4]155。如此形成惯例,也算是清政府一年一度的外交盛事,能够促进清政府与各国外使的友好往来。

最后,张德彝认为,“觐见之制宜崇”。他建议清政府在觐见及筵宴典礼时能“查取各馆名单内,酌定限制并知照各该国公使一律朝服自步”[4]156;如果有各国游历之名士适逢朝会,也必须提前“由该国公使知照外部声明官阀,外部核准,临时仍须该公使带领引见”[4]155。他认为,建立起详尽的外使觐见规制,既可规范各国公使觐见清帝的礼仪,又能体现清政府对外国使臣的重视。

虽然张德彝提出的几条规范外交礼仪的建议看起来只是表面文章,并不涉及清政府外交制度的根本变革,但在外交往来中,这些礼仪不可谓无足轻重。摒弃旧礼、建立与近代西方接轨的外交礼仪是清政府外交走向近代化、国际化的第一步。

(二)改革总理衙门官制

总理衙门设立于咸丰十一年(1861),因“近年各路军报络绎,外国事务头绪纷繁”,且公使驻京后“若不悉心经理,专一其事,必至办理延缓,未能悉协机宜”[5]。总理衙门设立之初,作为分理军机处“外国事务”的机构,在官制上也仿照军机处,其堂与司两级官员分别由内阁大学士及六部堂、司官兼任,属于“差使”(临时性、无品级)。但随着外交事务的日益繁杂,总理衙门逐渐由最初的“秘书机构”发展为“专务机构”[3]42,就需要有专业技能、办事缜密的专职人员办理,原先的官制就不再适合。

长期身处外交一线的张德彝对此认识透彻。在随郭嵩焘驻英期间,他观察到英国外交官制的清晰分明,“外部管各国交涉事务”[2]315。在亲自访问英国外交部之后,他这样记录道:

夫外部者,即总署也,英呼曰佛林敖非司。译:佛林,外国也,敖非司,衙门也。德尔贝丞相总理机务,副以侍郎四人,……各国交涉事件分为四股,侍郎各司其事,……侍郎各有协理一员以襄之。[2]311

同时,他留意到英国外交部相对独立,其人员几乎都是从事外交多年的专业外交官,“外差如参赞、翻译,仕至公使而止”,且外交人员“断不予以内地之职,因其不悉法治也”[2]482。对比西方的外交官制,总理衙门的问题显而易见。因此,光绪十六年(1890)八月,张德彝在给总理衙门大臣奕劻的条陈中首先谈到这一问题。他认为总理衙门所管事务“既繁难且紧要”,建议改“差”为缺,设专职专办,“改专衙门堂司,各官皆宜专责,不兼别衙门,以便专心也”[4]143,因为与西方国家交涉本是当前最重要的国事,而西方人又多居心叵测,常会“有看之与彼无益而实与彼有益者,有当时无益而有益于将来者”之事,更需要有专业的外交人员,“皆须实悉洋务、细心明情,更须口利善辩,以便与之会晤交谈”[4]143。因此,只有设专职专办外交,总理衙门官员才能一心理事,“不致陷入诡计于万一”。至于具体的措施方面,张德彝提出:设立尚书、侍郎职位,并给章京设立专缺,针对不同国家设立各股,配备专额人员发俸禄、津贴,保留总办、帮办章京总揽政务,裁撤虚职人员和无用机构,减少堂官数量,保留业务较多的机构,并安排好人员的补缺,等等。[4]143-150张德彝预料他的主张可能会有“如此办理多费国帑”等反对意见,因此坚持“大衙门必有专员方得专心”,而且“现在各员每年所得津贴似与俸数相类,此衙门事务较繁,可每年于俸禄外按月无论实缺候补仍分等各给津贴若干,亦不为多费也”[4]144。

在张德彝看来,清政府政治体系中的各大小衙门“皆有定章,官可循例而办”,且“各部书吏多有世代相传,并皆自幼进署练习,罕有不熟悉一切者”[4]143,只有总理衙门的管理和人员选设尚未形成体系。而总理衙门所办事务又是清政府当下最要紧的对外交涉,面对的是对中国虎视眈眈的西方列强,更需要专员专办,全心操办外务。因此,改革总理衙门官制迫在眉睫。

(三)规范常驻使节制度

光绪元年(1875),在西方外力的冲击下建立起的常驻使节制面临着与总理衙门类似的问题。光绪二年(1876)九月十二日,总理衙门奏陈出使章程十二条,内容包括设置使臣、参赞、翻译、领事、随员等职位,作为规范使臣任期、出使人员任用方式、使节品秩及薪俸的标准。但该章程因出自尚在外交制度草创阶段的清廷,因而存在不少问题。

关于使臣的选任,章程规定:“出使各国大臣拟自到某国之日起,以三年为期,期满之前由臣衙门豫请简派大臣接办。”[3]62驻外公使的选任采用保举制,由“内外大臣”在现任大臣中推选,任期三年,期满回国,这就明确了出使大臣与总理衙门官员一样是“差使”的性质。早期选派的公使大多未受过专门的外交训练,缺乏基本的语言、外交知识,而临时差使的工作性质又导致不少刚刚熟悉西方外交的官员没有了用武之地,不利于使臣的外交职业化。

同时,章程规定:“出使各国大臣所带参赞、领事、翻译等员,应由该大臣酌定人数,开列姓名等项知照臣衙门查核,各该员亦随同出使大臣以三年为期,年满奏奖。”[3]62也就是说,使团其他人员也属“差使”,由公使自行招募选任,类似公使的僚属,期满可得劳绩保奖,有助于本职升迁。这样,任人唯亲不可避免,公使的亲属、同乡成为使团成员的重要来源,造成了出使人员非专业化以及冗员等现象。[3]283-285张德彝对此也颇有微辞,他在日记中摘录了一则《伦敦新报》对中国使团的评论:

中国向来随使人员,不惟其才而惟其多……近年中国使臣随带员数,往往多于前任者,实缘要路诸钜公各为其亲友子弟,势有所不能却。[6]128-129

这一评论说明张德彝默认使团中存在冗员、任人唯亲等情况,甚至在他随罗丰禄出使英国时(1896—1900年),使团中仍存在任人唯亲的情况,这让张德彝深感驻外使节精简化和专业化的重要性。 张德彝认为,使臣是“朝廷之耳目”,在外应随时奏报见闻,因此出使人员的派遣应选择那些熟悉西方情势、懂得交涉礼仪的专员,“尤当熟悉中外之情形,交涉会晤之规模,方冀驻扎得体,不致贻笑于外洋”[4]146。

张德彝建议清政府调整外务人员的遣调升迁方式,形成总理衙门官员与驻外公使、参赞相互调用迁转的体系:

各洋务省分之督、抚、藩、臬以及司、道之系由本门司官升出者,若改归内用,即可补以本署之协理;本署之司官升道在外者,声名有为,办事精明,亦可转升本衙门侍郎;出使大臣既赏有职衔,如在外三年,办事得体,精明干练,尤可升用衙门侍郎也。[4]147

同时,驻外公使可从总理衙门本职为郎中的章京中选派,“本衙门郎中,经堂官保堪胜出使者,即可奉旨出外洋,赏以二品顶带”[4]146,驻外参赞、随员也可从本职为外郎、主事的章京及八品官中选调,并带同文馆学生“以便历练于内外也”。相应地,总理衙门大臣也可从一些外交经验丰富、具备专业知识与技能的驻外公使中选任。

张德彝设想,“如此往来转运,是自尚书侍郎,以至主事八品官,居心所办者,无往而非洋务也”[4]147,这样就把那些熟悉洋务、懂外语的官员留在外交一线,发挥他们的专业能力,服务于清政府的外交事业。

(四)储备外语人才

作为同文馆培养的专业翻译人才,张德彝对于外语人才的培养、选派等尤为关注,对翻译人员在外交中的重要作用以及应有的职业素养也有自己的体会和认识。

张德彝在西方社会看到,“环球五大洲,已化各国,互派公使驻扎,以联邦交而保商民,夫职掌行人,而不谙该国之语言文字,虽有翻译究觉口而不灵,遇事传言,或迟速不宜,或辞意未尽,往往错失要领,交涉因以分歧”[6]657。他发现西方各国公使多有通两三国语言之人,而“我使臣之能西语者,仅前驻英之曾惠敏公及驻法之庆霭使而已”[6]645。因此,张德彝认为外交之事“以能外国语言为便当”[6]762,外交人才的培养和选拔,以“翻译一项在出使中最关紧要”,因为“言语所系两国交际,由此而通两国,交涉由此而办,稍有舛错,贻误匪浅,其责任干系尤非随员可比”[6]111。他强调翻译的重要性,主张在外交会晤中,外交官员应随身带翻译协助,即使不必翻译传话,也可在旁“听而考查其所传之是非”,不能仅听洋人的一面之词。此外,各国往来的文书也需要翻译检查中英文文件的意思是否核准无误。[4]148

但是,同文馆与各地方言馆因师资有限、训练不足等原因,其培养的外语人才的数量和能力并不乐观。同时,体制中对翻译官的重视也不足,总理衙门所设的翻译官数量很少[3]207,使团中的翻译官也属于“差”,不少同文馆的学生出洋任“差”是希望获得劳绩保奖而升迁[3]355。尽管也有一些翻译人员因语言优势得以多次留任和升职,但在制度上翻译人员并没有上升途径的明确规范。

因此,张德彝建议要重视培养熟练掌握各国语言的人才,并善取其才,将他们分派到外交机构的各个部门作为重要的帮手,“同文馆择其汉洋文皆通而大考名列在前与会,保以八品官者,即按股拨取实缺候补各一员……初到候补,有缺先补八品官,再补主事员外郎中”[4]148,取之有才方不负同文馆“以洋文为重”的培养。

但是,翻译人员也要谨慎选择,翻译时“虽不能必其句句吻合,但冀所传之语不存私见”[4]161,要避免有滥竽充数之人在对外交涉中坏了大事。他认为翻译应该选择“秉性忠诚、洋文谙悉”之人,除同文馆培养的外语人才之外,其他人需“先行咨送总署,以备考核”[4]161,以免滥竽充数。

当然,张德彝也知道外语人才的培养并非一朝一夕就能速成,而熟悉洋务也需要日积月累的经验积累。常年在外交第一线的张德彝深知外交人才的重要和难得,因而建议清政府重视培养和保留人才,以期能最有效地发挥外语人才能力,为清政府的外交服务。

三、结 语

由于外交体系的初建,清政府在机构设置、人员安排等方面都存在诸多问题。事实上,甲午之前,国内已有不少外交改革的呼声,一些有识之士反思外交体制之弊,并提出改革建议,张德彝正是其中之一。早在光绪六年(1880),黄体芳在其建议改革时政的奏折中就专门提到总理衙门大臣和章京应设立专门职缺,并派大臣各管一股。这样可使官员明确权责,熟悉业务,不至遇事推卸。[7]驻俄、德公使洪钧在光绪十四年(1888)上奏提议,改革驻外人员选用方式,由总理衙门章京担任驻外参赞、随员,认为“使才由兹而选,事归一气,用不两途”[3]377。出使英、法等国的薛福成,称“欲整顿总理衙门,必自堂司各官久于其任始”[8]733。但是,早期的改革建议并没有引起总理衙门和清政府足够的重视或认可,直至甲午战后,因国际时局困恶,才有更多朝臣反思外交制度的弊端和外交人才紧缺的问题,并在外交官的职位设置、人员选任与内部迁转等问题上逐渐形成了一些共同的改革声音。这些在张德彝的改革建言中也都有涉及。

尽管外务部的设置和外交制度改革是“庚子事件”后在西方外力的压迫下最终得以实施的,但不可否认此前已形成的清廷内部的改革动因。光绪二十七年(1901)制定的《外务部章程》十二条中,详细规范外务部专设司员额缺、司员升迁规则等事项。其中,设置左右丞、左右参议职位,并规定丞参备驻外公使之选,司员备驻外参赞、领事、随员之选。[9]这样,有能力的司员就有了可循上升的路径,而“内外互用”也成为一项行之有据的制度,从而推动外交官的职业化。同时,外务部对翻译官更为重视,成立俄、德、法、英、日五处,设七品、八品、九品翻译官,并规定翻译官可升本部主事。自此,翻译官被定位成“职缺”,且具备有章可循的上升路径,

保证外语人才可长久地服务于外交事务。光绪三十三年(1907)的驻外使馆改革中,驻外人员改差为缺,规定公使须“历充外国参赞随员多年及通晓外国语言文字之合格人员”[10],并打破三年任期限制,若办事得力则可连任,而参随人员则全部改归外务部统一调派,可内外互用。

尽管张德彝的外交改革建言并未及时获得重视,但在之后的十多年内,在清政府的外交改革中基本逐一实践。作为一位职业外交官,张德彝通过自身丰富的西方体验,逐步加深对西方制度文明的认识,以西方外交制度为模板为清末外交改革建言献策,推动清政府的外交改革和发展。个人的声音或许单薄无力,但和同时期的一批外交人员、有识之士一起形成的改革呼声是晚清内部不可忽视的、被动中蕴含着主动的发展动力,是推动晚清外交改革走向规范化和制度化的中坚力量,其贡献不容忽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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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黄体芳.黄体芳集[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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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第5册[Z].北京:中华书局,1958:5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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