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晔,张 凌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陕西 杨凌 712100)
从19世纪80年代伊始,我国翻译界如沐春风。“翻译单位”这一新概念,也由我国学者罗进德译介进来。随后,罗国林、王德春、罗选民和舟晓航也对其进行了论述。由此,我国外语界一大批学者纷纷将目光投向了翻译单位这一基本课题。他们从不同的文本类型出发,结合不同的学科,从翻译过程的不同状态对翻译单位进行了详尽的理论探索,呈现出欣欣向荣的良好态势。由此可以证明,我国对翻译理论的研究紧跟国际步伐,进入了科学研究的新阶段。
但不难发现,我国学者对翻译单位的论述呈现出一片混沌的局面,众学者各持己见,有从句子、段落、语篇等分别进行论证的,也有综合研究的。此外,也不乏学者针对这一概念与他人进行探讨与争辩。目前,我国对翻译单位的划分很不明晰。因此,本文将从结构主义与解构主义哲学角度来对这一现象加以探析,并分析其中的原因。
1958年,在维奈(Vinay)和达贝尔内(Darbelnet)提出的翻译层面的五个解析步骤中,他们首次提出翻译单位应居于首要地位,认为翻译单位是言语的最小片段,不应被单独翻译出来;并且,翻译单位不应是单个的词,而是“词汇单位”和“思维单位”的组合。随后,这一概念引起了翻译界的高度重视,不论是翻译实践还是翻译理论的提出,都离不开翻译单位这一基础课题。纵观翻译学的发展,它与哲学、语言学等紧密相连,翻译单位也在其中历经变化。
1.结构主义与翻译单位
奉行“感觉即存在”的认识论,以经验主义为基础。折射到翻译研究中,表现为一种仅凭主观直觉判断的“语文学式的翻译观”。从西塞罗(Marcus Tullius Cicero,106BC-43BC)和哲罗姆(ST.Jerome,340-420)的直译、意译之争,到泰特勒(Alexander Fraser Tytler,1747-1814)的翻译三原则。这种语文学式的翻译观指导了翻译实践约两千年。在此期间,译者的素质成为翻译作品好坏的唯一标准,翻译研究也未上升到具体的理论层面。
而后,奥地利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1889—1951) 指出:“现实世界不是物的总和,而是事实的总和,最终说来是基本事实的总和。……由此,任何一个可能的世界,无论它与实际的世界多么不同,它也必须与其具有相同的结构元素——对象。……由于对象是最简单的东西,因而一旦达到了对象,这就说明我们对世界、对逻辑空间的结构——形式的分析已达到了其逻辑的终点”。
这种结构主义思想,使得哲学冲出经验主义,开始追求知识的确定性。人们对外界的认识从主体转移到了客体,开始了“内在规律性的认识”。
作为与哲学紧密联系的语言,也开始发掘自身内部的规律属性,如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 1857-1913)的“能指和所指”、乔姆斯基(Noam Chomsky,1928—)的“转换生成”,布鲁姆菲尔德(Morton W.Bloomfield,1913-1987)的“行为主义理论”,等等。从20世纪下半叶开始,现代语言学和信息论蓬勃发展,翻译研究从中获益,踏上了与语言学相结合的道路,成为一门有规可循的“独立学科”。
以结构主义为指导的翻译理论纷纷涌现。首先,卡特福德(Ian Catford,1917-2009)在“描写翻译理论”中,将“受限翻译”定义为仅在一个层次上的翻译,分为语音翻译、词形翻译、语法翻译和词汇翻译。只要从两种语言的层级结构单位出发,就可以实现形式对应。巴尔胡达罗夫(СтепанГригорьевичБархударов,1894-1983)将卡特福德的层级结构进行了更加系统化的研究,在六个层次上建立等值翻译,即音位层、词素层、词层、词组层、句子层和话语层,明确指出它们是不同层次的基本翻译单位。其中,单词层翻译较为常见,而词组层则是在翻译过程中用得极多的一个翻译单位。布格兰德 (Robert de Beaugrande,1946-2008)紧随其后,成为突破句子和话语层面的第一人。在他的语篇语言学和话语分析中,翻译单位不是单个的词或句子,而是整个语篇。尽管纽马克(Peter Newmark,1916-2011)提出了语义翻译和交际翻译,但仍将逐词翻译的方法运用到翻译规则中。正如尤金·奈达(Eugene A.Nida,1914-2011)所提出的那样,“对不同语言里相应信息间的关系进行任何描写和分析,都必须是语言学的描写和分析”。此时,翻译理论尚属于翻译的结构主义范畴。
这种对翻译单位“规范性”的研究,让译者在任何时间和空间中,都要按照“规范”来执行,否则便成为“不忠实(unfaithful)”“结构笨重(heavystructure)”或“误导读者(misleading)”等。
据此,笔者认为,我国大部分学者在翻译单位这一课题研究上,大多是以结构主义作为研究基础的。其中,巴尔胡达罗夫对翻译单位的定义,更是成为了我国学者研究这一课题时的参考标准。
2.解构主义与翻译单位
20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掀起解构主义大潮,其代表人物德里达(Jacques Derrida,1930-2004)认为,“世界不是基于某个统一的原点之上,而是基于事物与事物间的差异关系之上,不是统一的一元的,而是异质的多元的”。他不仅批判语言以符号(logos)为中心,而且打破了结构,解构了系统,将各要素从结构系统中解放出来,与外部环境及各因素相互结合,从一元化走向多元化。
长期以来,结构主义下的翻译研究在西方的翻译理论界占据统治地位。解构主义认为,人类语言文化符号的最基本方面,如能指和所指、言语和书写也不是对立的,不是前者决定后者或者后者决定前者,而是平等互补的,是一方以另一方为存在根据的。不同语言之间的交流和翻译恰恰证明了解构主义的存在。而这种解构主义下的翻译研究跳出了传统翻译研究只注重原作文本的狭隘框框,而注意到了文本以外更多的翻译因素,使得文本本身所包含的特性完全凸显出来。对读者而言,翻译的全貌也便一览无余。
众多翻译研究学派竞相涌现,对翻译单位的认识不尽相同。功能派的主要代表人物诺德(Christiane Nord,1943-)提出“超文本单位”。她将整个语篇视为一个“纵向文本(vertical unit)”,其中包含各种无限功能单位,每一个单位都可以体现为各种语言或非语言成分,这些成分可以出现在语篇的任何一个地方。随后又提出,将语篇中不同层次的功能进行标记,就构成功能型翻译单位。这是评价一篇翻译好坏的标准。
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1945-)是文化学派的代表人物,和勒菲弗尔(André Lefevere,1945-1996)一同提出了翻译的文化转向。翻译的文化学派认为,翻译应以文化为单位,而不应把翻译单位局限在语言的范围里,因为翻译并不是一种纯语言行为,也不是简单的“译码—重组”过程,而是文化和文化之间的交流。翻译的策略、技巧、对等等问题都超越了单纯语言的形式范围,进入到了更宽广也更深刻的文化层面中去研究。在斯坦纳(Burrhus Frederic Skinner,1904-1990)提出的翻译四步骤中,即信赖(trust)、侵入(aggression)、吸收(incorporation)、补偿(restitution),认为译者需要凭借自己的直觉,对原文的不同层次进行吸收。而这些层次都凌驾于单纯的语言层面,进入到不同的思想之中。韦努蒂(Lawrence Venuti,1953-)更是提出,在翻译这种“改写”的过程中,意义的多元性和不确定性应该由“历史”来决定。
此后,虽然翻译的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及女性主义等都没有明确提出翻译的单位,但笔者认为,“翻译单位”已经涉及到了社会文化研究的方方面面。
20世纪80年代到千禧之年,我国学者对翻译单位的文献研究只有百余篇。但到2017年,相关文献已增长近八倍。尽管我国学者对翻译单位的本质认识在不断加深,但对其理论研究呈现出不足。
首先是对翻译单位的范畴解读不尽相同。从单词、句子、段落,甚至到语篇,都被划分为翻译单位的基本范畴。这些范畴划分并无统一的标尺,可见人们在认识的过程中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其次,对翻译单位存在的状态研究,也分为了动、静两派。其中,“静态派”将翻译单位局限在不同的层级范围内,各层级之间互不干扰,这种相对固定的位置便于翻译活动的进行;而“动态派”则认为,翻译单位只是翻译活动的桥梁。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要求我们不能刻板地将翻译单位规定在某一语言层级上,应该根据语言转换的要求,灵活选取翻译单位,这样才能实现翻译的价值,即意义的对等。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我国学者对“翻译单位”研究呈现出的混乱局面,不外乎以下三方面的原因:
其一,自20世纪80年代中叶开始,我国对翻译单位的研究正好经历了结构主义到解构主义的转变期。在这个过程中,各翻译理论流派对翻译单位的认识不同。我国学者在接受这一新概念时,没有认识到翻译研究背后的哲学发展基础,因而观点较为零散,不成体系。不同学者对这一概念认识都只侧重了其中的一点。这其中以结构主义哲学思想指导下的翻译单位研究较多。
其二,翻译的研究已经越来越多地和历史、哲学、认知科学、信息科学等联系在一起,已有不少学者将翻译单位和认知科学、语料库的研究结合起来。此外,翻译自身也有了较为突出的发展。从最开始语文学时期只注重原文和译文,到后来关注译文读者、原语和目标语的文化、性别等因素。此外,译者的地位也在不断上升。
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我国学者多是踏着国外翻译研究的路子在走。虽然也有学者将我国的翻译理论进行过系统化的研究,但是,纵观这三十年对翻译单位的论述,我们不难发现,绝大多数学者都在引用别国的理论成果,如巴尔胡达罗夫的翻译单位,并没有对我国翻译理论中的翻译单位进行深入探究。
因此,从翻译单位这一课题的研究中,我们应该进行反思,在取它国理论精华的过程中,也应不断革新我们自身的翻译研究,完善我们的理论体系。
翻译单位虽小,却是翻译研究和翻译实践中不可忽视的必要因素。我国学者在认识这一概念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和混乱的局面。我们应当从其哲学基础来探究发展过程,即从结构主义到解构主义。这一视角不仅能够帮助我们梳理翻译单位发生及其发展过程,而且也为我们提供了一条认识翻译研究的新途径。
经过本文的探究,我们还应该对以下几个问题予以重视:翻译已经决不仅仅只是字对字、意对意的过程,其他学科在不断地超前发展,翻译这门学科也应该紧随其后,甚至起到引领作用;此外,在借鉴吸收国外先进理论的同时,也应将我国的翻译理论体系进行发展和完善。在翻译理论发展如此迅猛的今天,我们只有牢牢掌握属于我们自身的体系架构,才能更好地融入到世界翻译理论体系的发展过程中。
[1]罗进德.翻译单位——现代翻译学的一个研究课题[J].中国翻译,1984(12):41-43.
[2]罗国林.翻译单位及其在实践中的运用[J].外语研究,1985(4):43-48.
[3]王德春.论翻译单位[J].中国翻译,1987(4).
[4]罗选民.从词层、句层到话语层翻译——翻译的语言单位的回顾[J].衡阳师专学报,1988(2):121-126.
[5]舟晓航.翻译单位[J].上海科技翻译,1990(2).
[6]朴哲浩.论影视作品中的翻译单位[J].外语研究,2008(4):66-70.
[7]杨榕.科技与文学语篇英译汉翻译单位实证研究[J].外语研究,2009(6):79-83.
[8]徐莉娜.认知与翻译单位[J].中国翻译,2004(6):15-19.
[9]濮建忠,语料库驱动的翻译研究:意义单位、翻译单位和对应单位[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4,37(1):53-63.
[10]甄凤超,从配价结构探索英汉翻译单位——基于语料库的考察[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6(3):442-454.
[11]杨坚定,钟莉莉.动态翻译单位探讨[J].中国翻译,2004(5):20-24.
[12]李爱玲,武景全.关于翻译的单位——翻译方法论之辩[J].上海翻译,1995(2):1-5.
[13]郭建中.汉译英的翻译单位问题[J].外国语,2001(6).
[14]高芳.句段意识与翻译单位[J].外国语,2003(4).
[15]谭载喜.语篇与翻译:论三大关系[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2(7):3-10.
[16]彭长江.也谈翻译单位[J].外语研究,2000(1):36-41.
[17]司显柱.翻译单位的“句本位”论质疑[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5).
[18]罗选民.谈翻译单位研究及其存在的问题——评彭长江同志“翻译单位研究状况剖析”一文[J].外语研究,2001(2).
[19]Vinay,Jean-Paul,Jean Darbelnet.Comparative Stylistics of Frenchand English-AMethodology for Translation[M].Amsterdam and Phila delphia:John Benjamins,1958.
[20]吕俊.翻译学构建中的哲学基础[J].中国翻译,2002(3):7-10.
[21]韩林合.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解读(上册)[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2]James Holmes.The Name and Nature of Translation Studies [A].Venuti L.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C].London:Routledge,1988.
[23]杰里米·芒迪.翻译学导论:理论与应用[M].李德凤,等,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4.
[24]谭载喜.西方翻译简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25]郭建中.当代美国翻译理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
[26]Eugene A.Nida.Language and Culture:Contexts in Translation[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
[27]罗选民.结构·解构·建构——翻译理论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
[28]肖锦龙.德里达的解构理论思想性质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29]吕俊,翻译学:解构与重建——论哈贝尔斯交往行动理论对翻译学的建构性意义[J].外语学刊,2002(1):87-92.
[30]谢天振.翻译研究“文化转向”之后——翻译研究文化转向的比较文学意义[J].中国比较文学,2006(3).
[31]廖七一.当代英国翻译理论[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
[32]刘宓庆.中西翻译思想对比研究[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