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命运共同体视阈下中非产能合作：潜力、优势与风险

李安山

（北京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100081）

人类命运共同体已成为国际政界和学界普遍接受的一个概念，也成为中国向世界提供的一个公共产品。然而在现存的国际政治经济体系中，并非所有共同体的地位都是平等的。莫列齐·姆贝基指出：“非洲的政府和非政府机构，无论是以盈利为目的的企业，或是非营利组织，在这个世界上实际是没有地位的，原因就是它们没有力量。”［1］尽管这一说法是客观的，但是非洲有自己的独特优势，否则它不会在经历了近代以来与资本主义扩张相伴而行的奴隶贸易、殖民统治和不平等的政治经济秩序的磨难后仍能生存并有所成就。当然，这种不平等的局面必须改变。目前，非洲正在积聚新的力量。新兴经济体既参与了非洲的发展过程，也为非洲证明了弱者可以改变现状。21世纪以来，非洲崛起已成趋势，中非合作论坛助推了这一趋势，而“一带一路”倡议为这一趋势提供了新动能。中非合作涵盖了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和和平安全等方面，并非限于产能合作。“一带一路”倡议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战略规划，不能与产能合作画等号［2］。

一、非洲在崛起：研究与判断

麦肯锡全球研究院是麦肯锡咨询公司的研究团队，一直密切关注全球经济发展，致力于对重要的国家、地区和关键主题的深度解读和系统研究，不仅在2016年全球智库评选中名列全球私营智库首位，且已连续两年获得这一荣誉。该机构首次关注非洲经济的研究报告发表于2010年。随后几年里，它连续发表了多篇有关非洲经济的报告，引起了国际政界和学术界的高度重视。其中与本文最有关联、也是笔者认为最有分量的是：《狮子在前行：非洲经济体的进步与潜力》（以下简称《狮子在前行》），《工作中的非洲：创造就业与包容性增长》（以下简称《工作中的非洲》），《狮子在前行II：实现非洲经济的潜力》（以下简称《狮子在前行II》）和《狮龙共舞：非洲与中国如何密切结合，两者的伙伴关系将如何发展？》（以下简称《狮龙共舞》）。

2010年，《狮子在前行》打破了西方对非洲的一贯悲观看法，对非洲发展现状作出了评估并对其前景作出了判断。非洲国内生产总值2000—2008年增长4.9%，两倍于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30个大的经济体中的27个发展加速。经济的增长不仅发生在资源、电讯、金融和地产等行业，而且建筑业在繁荣，外资迅速增长。虽然资源行业在经济发展中的占比较大，其他行业的增长速度也在加快，如旅馆业（8.7%）、金融（8.0%）、交通运输业（7.8%）、建筑业（7.5%）和公用事业（7.3%）的增长率均高于资源行业（7.1%）。非洲在未来发展中占有各种优势，如人口红利和劳动力、城市化、绿色革命等。尽管有困难和问题，但非洲的发展前途无量［3］。

2012年，《工作中的非洲》对非洲国家就业问题提出了看法。非洲国家应通过密集型产业创造就业以保持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非洲国家既需增长计划，也需创造就业战略。报告提出的一个重要观点是：非洲国家应确定一个或多个具有全球竞争优势或是能满足国内强劲需求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4］。 2013年，有关非洲数字化潜力的报告认为在撒哈拉以南的洲只有 16%（1.67亿）的民众可上网，网络对经济的贡献仅为180亿美元，但互联网发展潜力巨大。预计到2025年，非洲的上网人数将达6亿，非洲10%的市场交易额将通过电商平台完成，在线零售总额可突破750亿美元［5］。

2016年，《狮子在前行II》发表。受北非动乱及世界经济形势的影响，非洲经济增长率从2005—2010年的5.4%降至2010—2015年的3.3%，人们普遍认为非洲经济黄金期已过。报告指出，除了北非地区的特殊情况以及受石油价格影响的石油输出国外，其他国家 2010—2015年经济增长率在4.4%，高于 2005—2010年的 4.1%。未来 5年内非洲仍将是仅次于亚洲的经济增长地区；制造业在2025年将翻一番，商业和家庭消费将快速增长。非洲2015年的家庭消费达1.4万亿美元。非洲家庭和商业支出在2025年将达5.6万亿美元，制造业产出将达930亿美元。非洲各国政府需特别关注六大领域：加强利用国内各种资源、拓展经济多样化、加速基础设施建设、深化地区一体化、加快人才培养、确保城市化健康发展［6］。

2017年，《狮龙共舞》对有关中非经济合作的判断提出挑战。通过对8个主要非洲国家（安哥拉、科特迪瓦、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尼日利亚、南非、坦桑尼亚、赞比亚）和 1 073家中国企业的调研，报告认为，中国在非洲的企业数量已超过10 000家，其中90%是私企，31%从事制造业。企业雇用的员工89%是非洲人，64%的企业提供培训，44%的管理层是非洲人。这些企业中约25%能在首年收回投资，74%的受访企业对前景表示乐观。中国企业在非洲基础设施领域的市场占有率更高，承建近一半的国际工程项目。报告分析了非洲-中国合作的四种类型，预测未来中国对非投资将以更快速度增长。报告指出了中国企业存在的问题（如劳动者待遇与环境污染方面），对中非经济合作可持续发展提出了建议［7］。

麦肯锡全球研究院的报告多以特立独行的风格著称，喜欢对未来作出预测，偶尔会出现与预测不符的情况。例如，2010年的报告预测非洲消费将在2025年达到1.4万亿美元［3］38； 然而，2016年的报告指出非洲家庭消费在2015年已达1.4万亿美元［6］8。这种情况并非研究的失误，只能说明非洲经济发展比预测的更快。同时，其报告偶尔也出现前后数据不吻合之处。如在2012年的《工作中的非洲》报告中，2000—2010年非洲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平均为5.1%；但在2016年《狮子在前行 II》一文中，这一数字又变为 5.4%［6］2。当然，这一研究机构的权威性已得到公认。其研究结论也往往为其他机构所认可或印证。

对非洲经济发展的肯定和对未来发展的乐观判断并非麦肯锡全球研究院的独家结论。《经济学家》杂志在2011年发表题为“崛起的非洲”专栏，并为该杂志2000年发表的“无望的大陆”专栏而道歉。2012年由非洲进步小组（联合国前秘书长科菲·安南负责）发布的报告指出，全球发展最快的经济体中有7个是非洲国家，70%的非洲人口生活在过去10年来经济增长率超过4%的国家［7］。2013年，皮尤公司的“全球态度项目”在39个国家进行问卷调查，以了解民众对总体发展趋势的看法，其中包括8个非洲国家。结果表明：非洲民众在面临挑战的情况下对前景依然乐观。2015年，皮尤公司对9个非洲国家9 062人的抽样调查再次表明，48%的非洲受访者对其国家经济发展看好，与发达国家受访者的态度形成强烈反差；在谈到对当地政府的信心时，尼日利亚人信心满满，其他8个国家78%的受访者对政府表示有信心［9］。2014年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表的年度报告认为，撒哈拉以南非洲在2014年的经济增长率为5.1%。

从以上研究报告和民意调查看，非洲正在经历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虽然经济增长受到国际环境的影响，但总体趋势未变。机遇很多，挑战不少。我们再来看非洲的现实。

二、非洲的现实与发展潜力

非洲的经济发展一直依赖矿产资源。国际上往往将非洲持续发展解释为严重依赖油气资源。不仅西方一直依靠非洲的资源，新兴经济体的快速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这些资源。然而，随着国际市场的变化和大宗商品价格的波动，加之人们认识到单一经济的危害性，以多元化为方向的工业化成为诸多国家发展的方向。非洲开发银行优先考虑的五大目标是光电、粮食、工业化、整合和提高生活质量。非洲经济除能源行业外，制造业、基础设施、电力、运输业、农业、航空业和数字化在不断推进，对不可再生能源的依赖也呈下降趋势。目前，26个非洲国家已制定工业化战略。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的年度报告根据现实需要，从2013年起开始强调工业化，每年选择不同的相关主题，如2014年强调机动的工业政策，2015年着重贸易与工业化，2016年提出绿色工业化，2017年聚焦城镇化与工业化。

同时，并非所有非洲国家的发展都是靠自然资源。一些缺乏油气资源的国家照样发展迅速，例如布基纳法索、埃塞俄比亚、卢旺达、乌干达、坦桑尼亚和莫桑比克等国［10］。 这些国家的经济在2015年仍然保持着上升势头［6］34-35。作为典型的埃塞俄比亚十余年来始终保持10%左右的经济增长速度，2016年的国内生产总值达720亿美元，成为东非第一经济大国。埃塞俄比亚政府持续加大的基础设施投资和国内市场的强劲内需是其经济快速增长的主要动能。埃塞俄比亚已成为海外资本的理想投资地。2016年，经济表现较好的非洲国家正是那些自然资源不丰富的国家［11］。这些国家较少受到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下降的影响，经济照常发展。

基础设施项目、资源产业和电力产业生产力不断扩展，加上不断升温的服务业及农业生产增收，这些成为撒哈拉以南非洲经济持续发展的因素。持续下跌的油价确实对尼日利亚等石油输出国的经济产生了负面作用，也给非洲总体经济发展带来了较大影响，但并未从根本上改变非洲经济的发展趋势。非洲国家认识到工业化对解决就业和提高国民生活水平的重要性，正在推进贸易以实现工业化，改变单一出口原材料的经济模式，充分利用丰富的劳动力资源，通过出口加工制成品，推进多元化。这也是联合国非洲经济委员会致力于推动的目标之一［12］。除了司空见惯的油气和矿产资源的生产和输出外，非洲经济发展的多元化趋势正在显现。例如，加纳总统提出的旗舰项目“一区一厂”已选定51个地区，坦桑尼亚总统推动的现代铁路建设计划与工业化战略，尼日利亚政府将98亿美元拨划给农业银行，摩洛哥发展汽车组装产业，尼日利亚发展车辆组装、农业投入和水泥制造，埃塞俄比亚发展纺织业和制鞋业，肯尼亚发展太阳能、数字革命和花卉生产，卢旺达推动数字化教育，肯尼亚与塞舌尔就扩大贸易签订协议，塞内加尔创造数字货币，毛里求斯加大对金融业和投资中介服务业的投入等。此外，私有企业在非洲经济持续增长中功不可没［11］9。下面试举一例说明非洲经济发展的多元化势头。

航空运输业是国民经济发展状况的体现，往往与国民收入水平成正比。2016年航空评级机构公布新排名，揭晓非洲十大航空公司，其中8家跻身该行业全球前100名。南非航空公司摘得桂冠，塞舌尔航空和毛里求斯航空居二、三位，随后是埃塞俄比亚航空、肯尼亚航空、安哥拉航空、南非库鲁拉航空和芒果航空、摩洛哥皇家航空以及南方航空（留尼旺）①参见Neil Ford,Mixed fortunes for African aviation,African Business Magazine,June 8,2017. http://africanbusinessmagazine.com/sectors/retail/mixed-fortunes-african-aviation/?mc_cid=8fbdbd999d&mc_eid=4b84270760; Ezekiel Idabor,Kenya Airways near completing capital restructuring”,New Telegraph,May 10,2017.https://newtelegraphonline.com/2017/05/kenya-airways-near-completing-capital-restructuring/;（no author）RwandAir begins direct flights from Accra to Lagos,GhanaWeb,March 23,2017.http://www.ghanaweb.com/GhanaHomePage/business/RwandAir-begins-direct-Qlights-from-Accra-to-Lagos-521544.。埃塞俄比亚航空公司近年来经营得当且发展迅速，计划在2025年开通180条航线。7年前成立的埃塞俄比亚航空公司以多哥为基地的分公司阿斯基已有23条航线。卢旺达航空公司连接非洲和中东19个城市，将于近期开通飞往北美、欧洲和印度的航线。尼日利亚有10余家航空公司，最大的是阿里卡航空公司。肯尼亚航空公司已完成资本重组。撒哈拉以南非洲的航空市场发展很快，预计到2035年，乘客将达3亿。但是，非洲航空业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开放航空市场以加强竞争，二是摆脱亏损困境［13］。

非洲发展的潜力巨大。一是自然资源。非洲的黄金和金刚石储量和产量都居世界第一位，涉及包括铂金在内的50余种金属。石油与天然气、森林资源和海洋资源极其丰富。此外，非洲占有世界未开发可耕地的60%。二是人力资源。非洲是老龄化世界中的一片年轻“绿洲”，有5亿劳动力人口（15～64岁），2040年将超11亿［3］19。80%的非洲人将企业家看作“良好的职业机会”，22%的劳动力正在创业，全球比例最高［14］②参见African Development Bank, OECD-DAC & UNDP, African Economic Outlook 2017, pp.23-32, 158-161；United Nations Economic Commission of Africa, Economic Report on Africa, 2017, p.6.。三是城市化进程。非洲的城市人口在2014年达到总人口的40%，超过100万人口的城市达52座。非洲的城市人口在过去20年中翻了一番，2015年达4.72亿，2050年将达到总人口的56%［3］18-19。快速城市化意味着巨大的消费潜力、出口市场和就业问题。四是消费市场。非洲对加工食品等必需品及建筑材料、化肥等产品的需求持续攀升，仅就食物和相关产品看，其中1/3是从国外进口。消费者及商业支出已达4万亿美元，2025年将达5.6万亿美元［6］16-17。进口替代产品的需求给投资非洲制造业带来了巨大机会。五是出口市场。非洲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仅占全球总量的1%,中国占35%；且非洲增长较缓慢，年增幅仅为3%,而越南为18%，孟加拉国为14%，印度为11%。非洲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潜力可观，吸引投资并解决就业问题是其最佳选择之一。六是最大自贸区。非洲联盟中的54个国家于2015年开始就建立自由贸易区进行谈判。一旦自由贸易区计划得到实施，非洲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自由贸易区，并且建立在区域一体化基础上的大型贸易集团正在组建［14］86-91。非洲的这些潜力意味着机遇。实际上，诸多国际大公司都早已看准了非洲的机遇，开始了在非洲的战略布局。除早已在非洲盘根错节的能源公司外，金融业、零售业、糖酒业、旅馆业、制造业、高科技、新能源、基础设施、交通运输等国际巨头都在抢滩非洲。世界著名企业联合利华公司、雀巢公司、沃尔玛百货公司、欧莱雅化妆品公司等纷纷向非洲投资或增加市场份额；法国电信，英国沃达丰，德国西门子，美国IBM、微软和谷歌，中国华为、中兴和传音等公司都在非洲拓展业务。

三、中非产能合作：优势与风险

对“一带一路”如何看？国内学术界存在两种思维，一种是问题导向，一种是理论导向。只有达成某种共识，我们才能对其进行客观定位。国内存在对“一带一路”的两种误区：一是认为“丝绸之路经济带”是与美国战略东移的一次对冲，是中国的西进运动①军事专家习惯于从军事战略的层面分析此倡议。在和平环境下思考未来可能发生的战争并立足于打，这是职业操守和责任感的体现。要想避免战争，就必须先做好战争准备，这完全合乎逻辑。 这方面文献可参见：戴旭《“一带一路”与中国西进战略》；乔良《美国东移与中国西进——中国为什么搞“一带一路”》。然而，新丝路经济带联接中国西部及向西延伸并跨越不同文明带抵达所谓“中心地带”的欧洲，但它惠及中国四邻、东南亚及西太平洋地区，这决非“中国的西进战略”可以概括，与麦金德的陆权理论并不相干。我们也不宜将美国东移解读为“一带一路”的主要动因。；二是认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以下简称海上丝路）是中国破解“马六甲困局”，保证贸易通道的战略布局②根据历史上葡萄牙的海路垄断到荷兰人的海上控制，再到英法的海上霸权，马汉的海权理论甚嚣尘上。海上丝路为亚洲、非洲和欧洲的经贸关系和文化交流发挥了重要作用。只有共享海路、共谋发展，海路沿线国家才有真正的繁荣。因此，中国与他国共建和平的海上丝路决不是为了抢占海上贸易通道，与大英帝国“统治海洋”的战略更是风马牛不相及。有关从陆权国家转为海权国家以及破解“马六甲困局”的著述甚多，在此不列举。有关重新认识中国海陆复合性特征及重新规划学术领域的论述，可参见昝涛《“一带一路”给我们的智识挑战》，载《经济科学》，2015年第3期第15-17页.。中国需要和平发展的稳定局面。“丝绸之路经济带”既非中国的西进运动，亦非对美国亚太战略的被动反应；海上丝路并非为了中国的独家利益，更不能简单地将其目的理解为抢占海上通道。“一带一路”提出后，经历了一个从倡议到愿景，然而再到实施的提升过程③参见刘伟、郭濂主编：“一带一路”——全球价值双环流下的区域互惠共赢［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人们逐渐达成三点共识：“一带一路”已上升为中国政府的国家宏大规划，需要群策群力；“一带一路”是沿线国家利益共享的长远之计，期盼共谋共建；“一带一路”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谋划，旨在推进全球治理。

由于中国崛起对既定国际秩序形成挑战，无论中国政府如何保证和承诺，中国已成为国际舆论的中心和国际政治的焦点。“一带一路”的困难不言而喻：中欧铁路并不畅通，南亚局势十分敏感，欧洲阻力开始显现。鉴于此，“一带一路”在实施过程中须先易后难，那么突破口在哪里？就在非洲！

关于中国与非洲国家的产能合作，最早由林毅夫提出。他在担任世界银行副行长期间曾多次访问非洲，探讨非洲发展之道。他将华坚集团引进埃塞俄比亚的实践，不仅受到当地的欢迎，也在国际上产生广泛影响［14］。这一产能转移的实际案例，产生了工业化过程中的行业对接和窗口期的相关论点。林毅夫认为：在“一带一路”倡议基础上，还需加上非洲战略，成为“一带一路一洲”，因为中国巨大的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可向非洲转移。中国制造业工人有1.24亿人，“世界上能够承接这么大规模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的地方只有非洲”。非洲大量剩余劳动力在农村，年轻人比例高，工资水平远比中国低。在转移劳动密集型产业到非洲方面，华坚集团的案例也得到应验［15］。

2013年，弗里德曼提出“后中国16”①“后中国16”（The PC 16）是“后中国新兴经济体”（Post China 16 Emerging Economies）的简称，由乔治·弗里德曼在2013年提出。16国是指斯里兰卡、印尼、缅甸、孟加拉、越南、柬埔寨、老挝、菲律宾、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坦桑尼亚、乌干达、秘鲁、多米尼加、墨西哥和尼加拉瓜。的概念，主要指中国低工资高增长的发展模式不可延续，将由亚非拉16个国家取代［16］。尽管这一提法有唱衰中国之意，但其对发展模式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作为“中国继承者”的非洲四国（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坦桑尼亚和乌干达）人口超过 2.4亿，其中三分之二的人口年龄低于30岁。埃塞俄比亚经济连续多年以平均10%的速度增长［17］。目前，四国中的前三国被列为中非产能合作的示范国。学者们对中非产能合作及“一带一路”在非洲的适用范围和实施提出了各种见解②参见：刘伟才《“一带一路”战略在非洲的适用范围与实施》，载《国别与区域研究》，2016年第1期第70-77页；Diego Pautasso, The Role of Africa in the New Maritime Silk Road,Brazilian Journal of African Studies（Revista Brasileira de Estudos Africanos）,1:2 （July/Dec.,2016）：118-130; Yu-Shan Wu,Elizabeth Sidiropoulos,Chris Alden,Where Africa fits into China’s massiv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The Conversation,May 28,2017.http://theconversation.com/where-africa-bits-into-chinas-massive-belt-and-road-initiative-78016.。非洲与“一带一路”的关联以及在海上丝路中的重要性主要通过以下五个方面表现出来：一是位于非洲东部海岸的港口是海上丝路的重要组成部分，二是位于西印度洋的非洲岛（国）构成了海上丝路的支点，三是红海及亚丁湾的海上安全构成了海上丝路的重要保障，四是非洲正成为亚洲国家举重足轻的投资和贸易合作伙伴，五是非洲是亚洲与欧洲之间海上交往的重要枢纽和转运站。

产能合作是双方的事。非洲成为中国产业转移的承接地有哪些优势呢？笔者认为，非洲作为“一带一路”和中国产能合作的重要伙伴具有以下十大优势。

（一）中非关系历史悠久

史料记载，东非海岸是海上丝路的重要抵达地。埃塞俄比亚、索马里、肯尼亚、坦桑尼亚、莫桑比克、马达加斯加等国的一些地名很早就出现在中国古代的游记、正史和野史之中。中国与东非的海上交往远早于葡萄牙人达·伽马绕过好望角抵达东非的航行。18世纪，澳门-欧洲航线中途的港口包括莫桑比克、科摩罗群岛、毛里求斯等地［18］。中国学者有过较详细的研究，比如张星烺对史料的整理，岑仲勉对唐代中非海路的研究，张铁生对中非关系史的探讨，孙毓棠对汉代中国与埃及关系的考察等，近期也多有著述出版③近期研究成果如《中国古瓷在非洲的发现》（马文宽、孟凡人，紫禁城出版社，1987）；《中国与非洲—中非关系二千年》（沈福伟，商务印书馆，1990）；《中非关系史》（艾周昌、沐涛，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记者调查：非洲踏寻郑和路》（李新烽，晨光出版社，2005）；《郑和与非洲》（李新烽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外文著述有戴闻达、费勒西、斯诺等人的论著。非洲学者也开始了中非关系史的研究［19］。可以说，在“一带一路”倡议的带动下，历史和现实的交汇正在显现。

（二）双方文化价值观有诸多相似

这表现在集体主义哲学、敬老尊贤原则、平等相处的理念、宽容待人的观点上［20］。南非学者梅茨认为，儒家传统与非洲传统尊重人的社会性，即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存在于与他人的关系之中。大方、平和、谦卑、尊重他人是人的优秀品质。“和”与“孝”是重视人际关系的表现。重视人际关系的原则与西方强调独立、自由、控制、自信、独特、自我表达等不在乎他者存在的行为哲学区别很大。孔子对“仁”极其重视，这一点与加纳的阿肯人对“仁”的重视几乎一样。阿肯人认为，拥有仁比拥有金子更好，只要有仁，城镇即会繁荣。非洲关于和谐的哲学中没有等级概念，强调人际关系和对他人的同情与帮助。非洲与中国价值观相同点甚多，这是南南合作的重要基础之一［21］。

（三）双方历史遭遇相似

非洲与中国均是古老文明的发源地。在古代，两种文明相互辉映。为了恢复非洲历史的本来面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门邀请非洲学者主编《非洲通史》①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已出版《非洲通史》8卷本，均已翻译成中文版。目前国际社会科学委员会正在编纂第9卷，本人参与其中工作。。非洲学者珍惜自己的文明，客观描述了祖先业绩和非洲为人类所作的贡献［22］。近代非洲和中国均在资本主义原始积累中受尽摧残，自身发展受到阻遏。随着殖民主义的扩张，非洲和中国均成为列强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再次遭受了政治压迫、经济剥削和种族欺凌。20世纪开始的民族解放运动使非洲各国和中国重新恢复了在世界舞台上的地位。目前，中国与非洲各国都在为自己的政治自主、经济自强和人民福利而努力。这种历史的相似性无疑为非洲成为海上丝路的友好伙伴提供了有利条件。

（四）中非关系平等互利

中非双方的关系在早期是平等通商，在近代是友好同情，在现代是帮扶支持，在当代是合作双赢。伊本·白图泰与郑和通过海上丝路的互访是早期平等关系的例证。埃塞俄比亚被意大利侵占的消息激起了中国民众的强烈抗议和对埃塞俄比亚抗意斗争的坚决支持［23］。在当代历史上，非洲国家支持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非洲政治家和外交家萨利姆带领非洲朋友为欢庆这一时刻在联合国大厅跳起舞来，他对因此遭受美国的不公正待遇而毫不后悔。坦赞铁路在历史上树立了永不磨灭的丰碑。毛泽东在会见非洲朋友时强调双方是平等的“兄弟关系”，周恩来多次表示要向非洲学习，邓小平与非洲领导人交朋友。双方平等相处成为南南合作的典范。长期形成的平等互利的理念和实践是合作的重要基础。

（五）非洲人对中国的感情友好真诚

西方媒体把持话语权，对中国在非洲的所作所为或造谣惑众，或一叶障目。一些西方领导人对中非合作进行毁谤或中伤。然而各种民意调查机构的民调结果总是表明，非洲人民对中国的总体印象呈正面看法。在皮尤的全球态度调查中有一个“对中国的看法”项目，几乎每年的民意调查结果都显示，大多数非洲人对中国持肯定态度。以2015年的民调结果为例，在列出受访结果的所有非洲国家中，对中国的好感度，加纳最高，为80%；其次是埃塞俄比亚和布基纳法索，均为75%；坦桑尼亚为74%；塞内加尔、尼日利亚和肯尼亚三国为70%；认可度最低的南非也有52%的受访者对中国有好感②参见 http://www.pewglobal.org/database/indicator/24/.。这种友好感情无疑为中非产能合作的开展创造了民意基础。

（六）非洲国家领导人迫切期望“一带一路”

在2015年中非合作论坛约翰内斯堡峰会暨第六届部长级会议中，非洲领导人一致认为，中方“一带一路”倡议对非洲同样重要，非洲国家欢迎中方积极参与非洲铁路、公路、港口等基础设施和互联互通建设并向非洲转移优质产能［24］。坦桑尼亚前总统姆卡帕曾表示，海上丝路能够把非洲国家凝聚起来，追求共同的战略政治和经济利益。因为这个倡议一旦加以落实，能够帮助实现中非之间的共同发展、繁荣［25］。埃及、南非、尼日利亚、摩洛哥、马达加斯加、肯尼亚、刚果金等国领导人多次表达与中国进行合作的意愿。加纳总统阿库福-阿多在新政府上台后第一天就会见中国代表团，以示双方友谊；副总统巴武米亚访华期间希望“一带一路”为加纳发展带来机遇［26］。高层的期盼为合作提供了保证。

（七）非洲民众对基础设施建设充满好感

中非合作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表现突出。中国通过援助和融资在非洲已建和在建的铁路总长5 675公里，公路总长5 063公里。中国还参与非洲航空设施、桥梁和码头建设。中国援建或参与修建的发电站为当地民众用电提供了各种便利。这些建设也为国际投资者提供了更好的条件。非洲晴雨表2016年发布研究报告显示，在36个非洲国家的5万受访者中，63%的受访者对中国持正面看法，正面评价的最重要因素是基础设施建设。非洲民众普遍认为，中国在非洲进行的基础设施建设带来了便利和福祉。当然，通过各种基础设施建设，非洲各国改善了投资环境，为吸引外资创造了条件［27］。非洲民众的这种认识和愿望无疑为中非战略合作增添了有利条件。

（八）非洲工业化与产能合作相契合

目前，中非合作在位于东非海岸的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坦桑尼亚等国得到积极推进。一次在厦门举办的中非合作会议中，多位非洲工商界人士看好“一带一路”给非洲带来的发展机遇，期待中国企业对非洲的投资。埃塞俄比亚驻广州总领事馆副总领事吉玛尔对中国企业家列出几十个欢迎中国企业投资的领域，如食品加工、饮料业、纺织业、服装业、纸和纸质品业、药品业等［28］。鉴于中国在埃塞俄比亚建立的工业区的业绩，其他非洲国家开始建立工业园、自贸区、经济特区或专门预留土地以吸引国外投资者。因此，非洲各国的快速工业化与中国提出的中非产能合作不仅互相契合，而且潜力巨大。

（九）非洲国家的华侨华人资源丰富

由非洲国家的华侨华人建立的相应组织大致分为三种：一是带有亲缘和地区性集团的地域宗亲组织；二是当地华侨华人自发的组织（又以兴趣、爱好和行业分为各种类型）；三是中国企业在当地成立的带有工商联合会性质的社团。这些组织可以大大促进非洲工业化和中非产能合作。麦肯锡2017年的报告显示，在非洲的一万家中国企业中 90%是私营企业，它们在非洲的时间长，为当地经济发展作出了贡献［7］。中非产能合作既需要国际合作，也需要中华儿女共同参与。华侨华人具有社会资本、专业知识、经济实力和跨国营商经验。他们在非洲培育的投资环境为中非产能合作提供了良好基础，其网络媒体为投资非洲提供了信息①这些华人媒体包括《非洲华侨周报》《津巴布韦时报》《安哥拉华人报》《莫桑比克华人报》等；各国的华人网如“尼日利亚华人网”等均已上线。。中国企业的投资也将为华侨华人的安居和融入提供更好的条件。

（十）中非合作已有成熟的运作机制

中非合作论坛从2000年设立以来，充分体现了其强大生命力。论坛表现出的互利双赢的成功实践及合作精神证明了这一南南合作机制的可持续性。每次论坛均有高官级后续会议及为部长级会议作准备的高官预备会，分别在部长级会议前一年及之前数日内各举行一次，非洲驻华使节与中方后续行动委员会秘书处每年至少举行两次会议。中非合作论坛每三年召开一次，举办的地点分别在中国和非洲国家之间轮换。这种模式成为其他国家效法的榜样。南美洲国家和韩国、印度、土耳其、伊朗等在中非合作论坛创立后的几年内纷纷建立了类似论坛，东京非洲发展国际会议目前也在非洲国家的要求下遵循中非合作论坛的模式。这种运作机制可在“一带一路”的实施中复制。

中非产能合作是国际发展合作的重要方面，前景光明，但确实存在各种困境和风险。麦肯锡2017年的报告列举了双方合作的三种障碍，即贪污腐败、语言障碍和人身安全［7］。笔者认为中国企业投资非洲存在十大风险：战争风险、政治风险（包括领导人更替）、恐怖主义风险、社会风险（包括公共卫生危机）、金融风险（包括汇率风险）、法律风险、安全风险（包括抢劫和疾病）、公共风险（包括排华危机）、信誉风险和劳资纠纷风险。然而，中国必须为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而大胆创新。国际发展合作既是代表国家利益的行为，也是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公共产品的实践。市场力量的介入对国际发展合作是一种推动，但将两者有机结合起来尚需逐步推进。将国家、企业、市场和公民社会组织等力量整合到国际发展合作中来是一盘大棋，这种实验呼吁创新精神。尽管中非产能合作有风险，但我们充满信心。这正应了一句非洲谚语：勤劳者树荫下面有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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