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桦
(广州科技贸易职业学院,广东 广州 511442)
自东汉以来,中国便有了早期青瓷的记载,在历史车轮的前进中,陶瓷的种类和数量不断丰富,如唐代的三彩陶、宋代的青白瓷、元代的青花瓷、明清的粉古彩瓷等等。政治经济因素的影响使得陶瓷的工艺和材料得到不断创新,文化背景的不同影响了各个时期陶瓷的审美风尚,如此渊远的历史造就了博大精深的陶瓷文化。可以说,从中国传统陶瓷器物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历史不灭的印记。而这些种类各异的陶瓷器物又共同反映了中国传统陶瓷艺术的独有特征。
作为礼仪之邦,中国以儒学为尊,讲究三纲五常,君尊臣卑。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分为三六九等,所着衣物、起居饮食无不体现等级观念。陶瓷烧制工艺复杂,早期青瓷成型率极低,主要用以代替玉石来进行陪葬、祭祀,象征墓主人的身份尊贵。此后,随着成型工艺的进步,陶瓷的质量、数量和品类都得到了极大提升,贫民百姓多用陶,皇宫贵族多用瓷,以此区分身份。当民间陶瓷业开始繁荣发展时,则以瓷的胎釉精美程度、制瓷技法的精湛与否、瓷绘画面的笔法技艺、纹样的象征意义等来区分等级地位。如对龙凤纹的垄断,对色釉瓷的禁令,古籍记载:“禁江西饶州府私造黄、紫、红、绿、青、蓝、白地青花等瓷器。”这种所谓的“官样”瓷,就是中国传统陶瓷的身份象征。
在中华民族5000余年的漫长时光里,吉祥文化一直紧密地伴随着我们的生活,通过借喻、比拟、双关、谐音、象征等手法来表达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期许。在陶瓷上具体表现为在造型上的模拟(如对葫芦的模拟,象征圆满),装饰上的取材(如龙、凤象征身份尊贵,龟、鹤、松象征延年益寿,蟾蜍象征金玉满堂)等。吉祥文化凝结了中国人的伦理情感、审美趣味、生命意识和宗教情怀,用一种“移情”的方式,寄情于物。
中国传统陶瓷艺术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集中体现了这种吉祥文化。颜色上的选择、造型上的模拟、题材上的结合无不是为了体现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魏晋时期一度以动物为模拟对象,制成了许多象形器,“羊首尊”、“鸡首壶”、“狮形烛台”等这类器物取“祥”、“吉”、“尊严”等寓意就是实例。明清时期是我国瓷器吉祥纹样发展的顶峰,达到了“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鼎盛阶段,往往一副图中结合几个素材,起到加强寓意的作用。如“松鹤延年图”,取仙鹤、松树和牡丹的结合,象征长寿富贵;如“鹿鹤同春图”,取梅花鹿、仙鹤和松树象征福禄万年;如“麒麟送子图”,取麒麟、童子、祥云等纹饰象征福增贵子等等。
中国传统陶瓷器物讲究赏用结合,“制物备用”是老子、韩非子等大哲学家向来所提倡的,很少有器物脱离使用功能单独为审美的需要而造,因为一件无用的器物在古人看来本身就是不美的。民窑生产面向平民,经济因素的限制决定了陶瓷的实用性是第一目的,而后在保证基本使用功能的前提下尽可能的进行装饰以使其美观,如吉州窑的木叶贴花、磁州窑的黑地白花等。官窑烧制以供贵族皇室使用,观赏性被提升到很高的地位,但仍是很少在官窑器中看到纯粹作为观赏器的陶瓷器物,设计师在设计时往往匠心工巧,尽可能地谋求“赏”与“用”的结合。
程金城在《中国陶瓷艺术论》一书中认为:“陶瓷是一种最为重要的文化承传的载体。陶瓷以其特殊的方式不断延展着人类前进的足迹,通过一个个的、一代代的陶瓷器物,把人类的智慧和文化意蕴‘固化’并世代相承,这种历史链条从来没有中断过。”
诚然,作为文化的载体,陶瓷器物的发展肩负着时代的使命。如何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文化环境中对陶瓷艺术进行继承和发展,是当代陶瓷艺术家们为之探索的。文革以来,中国现代陶瓷艺术受美国陶艺家彼得·沃克斯和日本陶艺家八木一夫、中国台湾旅加(美国)陶艺家、国际陶艺协会IAC会员李茂宗等现代陶艺领军人物思想的影响,开始把陶瓷作为一种艺术的媒介,挣脱工艺美术的束缚,把陶瓷艺术融入到大艺术的环境中,在陶瓷艺术创作中谋求“个性化语言”的表达。同时,传统陶瓷艺术深厚的根基让许多当代中国陶瓷艺术家选择了继承。面临“传统”与“现代”的双重抉择,中国的当代陶瓷艺术尚未有明确的理论基础来指导陶瓷艺术发展,对于如何树立“中国化的陶瓷艺术语言”更多感到的是迷茫。
20世纪40年代,“现代陶艺”的兴起影响了世界陶瓷的发展,“概念性”陶瓷的理念被提出和重视。艺术家们以“陶”、“瓷”为媒介进行创作,用以表现个性情感,创作具有前卫意识的陶瓷艺术作品。他们试图突破工艺美术的界限,不再像传统的陶瓷制作那样,分工明确,以工艺的精湛和技术的极致为评价的标准,而是融合其他艺术,如油画、雕塑、版画等,融合各种风格,如波普、后现代、抽象派等,将一切创作中的元素视为完成艺术作品手段,重要的是能否贴近创作者心中想要表现的理念。
毕加索自1946年起在瓦洛尓从事陶业,正是由于他们这些现代艺术大师的参与,为陶瓷向现代艺术形式的演进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从此现代陶艺的创作开始从陶瓷的实用形式中分离出来,并以纯粹的形式参入到艺术领域;这些艺术大师把各自的艺术才能通过形式转换而融于陶瓷这种载体中,将起初所持有的新鲜和好奇也消解在作品中,增添了陶艺的现代品格。现代陶艺的形成一开始就是以一种新的姿态和新的观念区别于传统陶瓷艺术的。因此,相对于传统陶瓷艺术而言,现代陶艺是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具有前卫性。另一方面,这些大师的参与是基于对一种新的艺术载体的尝试而介入,是一种“客串”。正是有了这种客串,才有了陶瓷向现代陶艺演进的征程。
中国现代陶艺起步较晚,传统陶瓷艺术根基深厚,师徒传授的传统方式让陶瓷艺术很大程度上还是保持着分工合作、单纯注重工艺的模式。受到“现代陶艺”理论的洗礼,一些先行派开始改革,提出为陶瓷制作者谋求“艺术家”的身份,以“珠山八友”为例,他们将中国画或西洋画搬到瓷板或器皿上,落上自己的款式,开一代之先河。从此,中国的陶瓷制作者开始重视自己“艺术家”的身份,注重陶瓷艺术创新和发展,在作品中融入更多的个人情感和艺术追求。
当代陶瓷艺术家以学院派为例,以周国祯、秦锡林、吕品昌、朱乐耕等为代表,更不乏后起之秀,打破传统陶瓷艺术的固有模式,运用综合装饰的方式、现代装饰的布局、材料技艺的创新,创作出了一大批优秀的当代陶瓷艺术作品,并且都拥有自己鲜明的个人艺术语言,以陶瓷为媒介表现自己对社会的意识和认知。
20世纪90年代,中国的陶瓷艺术家就提出了“民族性”的重要性,意识到唯有立足本民族传统,创作出富有文化内涵和民族特色的陶瓷作品,才是中国现代陶瓷艺术的发展之道。
中国传统陶瓷艺术历史悠久,丰富的文化沉淀使得陶瓷艺术成就屹立世界之巅,一度为世界各国所膜拜效仿。从海上丝绸之路输出的陶瓷不仅改变了世界人民的饮食器皿,更是给他们带去了审美的追求。彼时,中国的陶瓷以极强的“文化自信力”塑造中国独有语言的陶瓷,并以此影响着世界。
随着经济政治实力的衰落,中国的文化软实力也失去了昔日的风采。西方、日本陶瓷艺术在中国的影响下结合自己本民族的语言各成一派,成为世界陶瓷的翘楚。面对贸易的全球化,中国的陶瓷受西方和日本瓷器的反哺,一度迷失方向,出现了许多仿制瓷,以极低廉的价格参与市场竞争。“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中国当代陶瓷艺术的发展必须要立足于本民族的基点,从传统优秀文化中提炼,并赋予它时代语言,以新的形式和面貌重振中国陶瓷艺术的自信。
如今,中国许多当代陶瓷艺术家正视了“民族性”的问题,尝试以各种方式对传统优秀文化进行批判和继承,如运用现代构图方式对传统元素进行提炼、打破和重构以形成新的元素,以传统陶瓷工艺绘制新的具有时代性的纹样,创新工艺和技法以不断追求陶瓷造型的可能性等等。这都是立足于“民族性”基点所取得的骄人成绩。
中国当代陶瓷艺术发展还存在许多问题,比如没有清晰明确的理论指导,市场秩序混乱,艺术家创作情绪浮躁等等。具体表现在几个方面(1)陶瓷艺术作品不够多样化。当代很多所谓的陶瓷艺术家缺少人文修养和文化沉淀,缺乏对社会的关注,缺少对陶瓷造型的把握和理解。将“当代陶瓷艺术”简单理解为抽象的、不拘形式的、随性的东西,陶瓷艺术作品往往大同小异,没有深刻的内涵。(2)缺乏创造性。过于强调在造型上和装饰上求异求新,忽视了创作的初衷和真谛,应注重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和精神价值。(3)理论的构建跟不上实践的进程。理论是实践的先导,没有理论,艺术创作就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投机主义。而国内的当代陶瓷艺术理论还不发达,受西方和日本陶瓷艺术思想的影响,国内的陶瓷艺术家们没有专属自己的创作原则,多出现仿效西方和日本陶瓷艺术的现象。
除了以上种种问题外,最大的问题应是面对“传统”与“创新”的难以抉择。中国当代许多陶瓷艺术家都秉承了“中庸”、“折中”的原则,即以“继往开来”的期许来创作当代陶瓷艺术,然而创作的结果或者仍是“古意”难舍,或者牛头马嘴,难以和谐。民族的历史的陶瓷文化积淀是我们当代陶瓷艺术创作的养分,而时代的发展使得有些文化内涵和审美取向发生了变化。全球化的趋势使得陶瓷艺术必须走出国门,与世界陶瓷艺术进行交流。众口难调,“传”与“承”的抉择无疑是当代陶瓷艺术创作中的首要难题。
传与承的问题并非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但是立足于传统优秀文化根基,放眼世界是当代中国陶瓷艺术发展的正确途径。如何赋予陶瓷艺术创作以时代的语言、世界的语言,如何扬弃,如何传承都是当代陶瓷艺术发展中正在探索的课题。
中国陶瓷艺术经历了上千年的洗礼和沉淀,拥有了丰富的陶瓷文化积淀。传统的陶瓷艺术特征主要表现为“象征身份”、“寓意吉祥”、“追求实用”等,而时代的发展和“现代陶艺”的冲击产生了中国现代陶艺“个性化”意识和“民族化”意识的觉醒。面对“传”与“承”的抉择,如何赋予当代陶瓷艺术时代化和民族化的语言,重塑民族自信力以屹立世界艺术之林呢?这是我们现在和将来亟待解决的课题。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必须将现代陶瓷艺术理念带进中国文化中来,形成中国民族文化特征、时代特征的作品,而不是在西方和日本的现代陶瓷艺术理论中迷失自己。我们要对材料保有探索精神,创造有视觉冲击力的新作;我们要对现代社会事件进行剖析,借助作品表达自己的社会观点;我们要把作品做得漂亮,但这种漂亮是建立在一个新的观念上的,即形成我们中国自己的当代陶瓷艺术创作理论。用多样化的、全方位的视角去探索既有现代艺术又有民族文化特征的,既有传统又有创新的陶瓷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