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中陈芸的同性恋倾向刍议

2018-01-27 11:15林雨辰江苏师范大学江苏徐州221116
名作欣赏 2018年18期
关键词:浮生六记沈复

⊙林雨辰[江苏师范大学, 江苏 徐州 221116]

《浮生六记》全书共有六卷,其中前三卷分别是《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这三部中主要是讲了作者和妻子陈芸之间的感情生活及各种遭遇。全书中的文字表达非常细腻,舒朗简约不夹杂任何文辞装饰。林语堂曾于1935年在《天下》英文月刊上写道:“芸,我想,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位最可爱的女人。”陈寅恪说:“吾国文学,自来以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之间关系,而于男女关系如夫妇者,尤少涉及。”沈三白《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所以为例外创作。他们都将沈氏夫妇作为恩爱夫妻的典范,而笔者通过文本细读,结合当时的时代风气,发现了陈芸的同性恋倾向,并加以解读,希望对于《浮生六记》及清代文学生态研究的深入有所裨益。

一、陈芸其人及其与身边女性的交往

陈芸,女,字淑珍,《浮生六记》作者沈复舅家亲戚心馀先生的女儿,同时也是沈复的表姐和妻子。陈芸自小聪颖明慧,牙牙学语时,听讲一遍《琵琶行》便能背诵,后在书篱上翻到一册《琵琶行》,因为能背诵,便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认。在她四岁的时候父亲去世,由于陈芸自幼学习过刺绣,待她逐渐长大的时候给别人家做女红获得微薄的经济收入,通过她的劳作让弟弟去私塾学习。

乾隆四十年(1775)七月十六日,沈复的母亲脱下金戒为订礼和芸母缔结了婚约。但婚后陈芸不得公公婆婆宠爱,身体孱弱,素有血疾,年仅四十一岁便离世。

陈芸喜爱读书,通晓吟咏,成就了无师自通的才学。陈芸对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热爱,她凭借着聪慧与自身的热情来丰富自己平淡的生活,以此创建出新颖雅致的生活环境。然而《浮生六记》中陈芸与身边女性交往异常亲密的行为引起了笔者的注意,让人不由得怀疑其性取向倾向。

《浮生六记》第一卷《闲情记乐》中有这样一段:“吾母亦有义女九人,九人中王二姑、俞六姑与芸最和好。王痴憨善饮,俞豪爽善谈。每集,必逐余居外,而得三女同锡,此俞六姑一人计也。余笑曰:‘俟妹于归后,我当邀妹丈来,一住必十日。’俞曰:‘我亦来此,与嫂同榻,不大妙耶?’芸与王微笑而已。”

王二姑、俞六姑是沈复母亲的九个义女中与陈芸关系最好的两个。当她们组织聚会的时候,都会让沈复去外面睡觉,而她们三人是睡在一张床上,这个主意是余六姑提出来的,对此沈复也是笑着对她讲:“好啊,等到小妹俞六姑出嫁后,我也一定要邀请妹夫来,同榻一住就是十天!”俞六姑笑说:“那么,我也来这里住,与芸嫂子同榻不是更好吗?”

在乾隆五十八年(1797),沈复夫妇在游览吴江时,遇到了船女素云,三人嬉闹哄饮,调笑行歌。再一个是华夫人夏氏,为陈芸之盟姊,二人“情逾骨肉”,“曾有疾病相扶之誓”,沈复夫妇被堂上逐出之后,便寓居华家养病两年。

如果陈芸与素云那是豪放女儿间的醉酒调笑,再理解华夫人为陈芸的年少闺蜜,与王、俞二人的“三女同榻”则可以解释成女性之间无可厚非的亲密,而之后陈芸与憨园的交往则值得我们好好斟酌。

二、陈芸与憨园的交往

沈复在《浮生六记》中有这样一段描写:“芸曰:‘今日得见美丽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于图之。’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

这是陈芸与憨园初次相见之后陈芸对沈复所说之话,她表达了对憨园的赞美,同时第一次见面就迫不及待约好了下次见面,甚至还提出了纳妾的意见。陈芸表现得如此迫切,相反沈复却惊慌地说:“这里不是金屋,也不能藏娇,没有许多钱是纳聘不起的!而且我是个贫寒的读书人,岂敢有此妄想哪!何况我俩正是恩爱伉俪、情深意浓的夫妻,何必另有所求?”从“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这句话我们看出沈复自己并非有纳妾的意愿,以至于陈芸提出来要娶憨园来家时,沈复十分惊骇。在此之前,陈芸已育有一儿一女,这个家庭并不存在缺少子嗣的压力。所以,我们不得不对陈芸这种积极为丈夫纳妾的宽大“胸襟”和“我自爱之,子姑待之”的蹊跷行为进行解释,我想她们之间并不能用简单的友谊来解释。

书中最值得注意的便是沈复在文中提到的《怜香伴》这部作品,他这样写道:“余笑曰:‘卿将效笠翁之《怜香伴》耶?’芸曰:‘然。’自此无日不谈憨园矣。后憨为有力者夺去,不果。芸竟以之死。”

早在明代,作家李渔就在《怜香伴》中提及女子同性恋的问题。在这一文章中说到少女石云在一座寺庙前遇到了一位姑娘,她叫语花。她们两人一见钟情。石云向语花承诺要让她自己丈夫纳语花为妾,这样一来两个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怜香伴》所叙述的女同性恋的感情历程大致说来经历了邂逅、互慕容貌及才华、相恋、遇阻、相思成疾、重逢的过程。而《浮生六记》中陈芸与憨园感情进展的许多细节,如一见钟情、相互拭探、交换信物、相思成病等,也是按照同样的环节进行的。所以不排除沈复在叙述回忆时,内心对陈芸与憨园关系的性质应该是明了的这一可能性,他使用了男女爱情交往时所使用的模式,应当不是巧合或偶然。

而在第三卷《坎坷行记》中沈复又写道:“芸素有血疾,以其弟克昌出亡不返。母金氏复念子病没,悲伤过甚所致,自识憨园,年余未发,余方幸其得良药。而憨为有力者夺去,以千金作聘,且许养其母。佳人已属沙叱利矣!余知之而未敢言也,及芸往探始知之,归而呜咽,谓余曰:‘初不料憨之薄情乃尔也!’余曰:‘卿自情痴耳,此中人何情之有哉?况锦衣玉食者,未必能安于荆钗布裙也,与其后悔,莫若无成。’因抚慰之再三。而芸终以受愚为恨,血疾大发,床席支离,刀圭无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

陈芸患有咯血疾病的主要原因就是她弟弟出走、母亲因对其儿子的过度思念而去世。但是当陈芸结识憨园女后,她都没有再犯过此病。沈复终于说找到治病的灵药时,憨园就被人夺取了性命。

憨园被有力者夺去,沈复先是“知之而未敢言”,等到陈芸去探望才知。为何起先沈复不敢对陈芸言说?这只能说明,憨园对于陈芸极为重要。从文字中,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沈复在这个事情中并没有投放太多心力,只是陈芸的一腔痴情,也就是说,能不能娶到憨园对沈复来说无关紧要,但是对陈芸来说却是悲伤的,甚至于最后攸关生死。

文本中,沈复明确指出,陈芸之死,是因为憨园。如果陈芸只是给沈复纳妾,完全没有必要“竟以之死”。陈芸素有血疾,沈复记述道:“自识憨园,年余未发,余方幸其得良药。”为何沈复要称憨囿为“良药”?这又是一处相当明显的笔墨,沈复显然知道憨园于陈芸意义之大。而陈芸临死前又常呼“憨何负我”,这早已是多年之后,但是陈芸却还对憨园心心念念,梦中痛呼,可见她用情之深。

三、社会风气对陈芸同性恋情结的助长

在明晚期的启蒙思想发展过程中,同性恋通常都会被当作一种“至情”“痴情”的有效产物,人们常说可以超越生死,那么也可以超越其性别。在明朝晚期,同性情爱是那个时期风流的主要表现形式。士人们中的确有这样一种生活态度,即肯定同性情爱中的真情真性。

晚明的时候,同性恋现象逐渐出现在各种文学著作中,同时在当时的诗歌、戏曲中都反映了这种现象。在这个时期中也有一些男同性恋的小说出现。甚至到了晚清末年的时候,涌现出了男同性恋小说《品花宝鉴》。在这一时期中,不仅仅男同性恋的人群在不断增加,女同性恋在这个时期也有很多。虽然说女同性之间的行为相对比较隐蔽,但是这在一些文学作品中还是有所反映。

总而言之,女同性恋现象的存在自古就有,但是为什么在明清时代中会有大量的文学作品来描写这种现象,这就与明清时期的社会、经济及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也与当时文学创作者的思想发展形势有关,同时也是人类潜在性心理的一种反映。

从当时的社会背景来看,明清时代中的经济发展速度非常快,丝织业经济地位的快速提升也由此提升了女性的经济地位,在此过程中文化风俗也产生了不同的变化,对此也对女同关系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其次,文人在重“情感”的环境中,往往在各种文学表现中对这一观点进行浓墨重彩的描述,基于此,女同情感和欲望都逐渐被写进了文学作品中。

由此,明清这样的社会环境背景又为陈芸的同性恋倾向增添了一份可能性。

陈芸的超群脱俗,真实大胆,正是她身上最具有魅力的地方。女同性恋,应该是女性自我选择及自我肯定的特征之一。陈芸反复强调“美”还要兼之以“韵”,当陈芸在对方的才情美貌中发现了自己的同类时,便迅速激起强烈的好感,并产生要延续这种感觉的渴望。这种对自我生命的真实认识和自我情感的大胆追求,从广义上说,也是女性对自我处境的优化选择,而陈芸之死,也可以看作是女性自我追求的艰难和最终的泯灭。

(拙作承刘嘉伟教授指导,特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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