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晖[广东技术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广州 510630]
《精神病患者的悲歌》以巴黎的生活为故事背景,写出三个人灵魂交织而成的生命乐章。“我”是精神治疗师的助手,被派到一个望族的园林别墅中陪伴有精神病的女子梯司郎小姐,她本是个读过许多文学作品,爱笑爱玩、充满生命力的少女,却变成了一个放荡、爱赌、变态的所谓精神病患者。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她的病完全是由于严肃、沉闷的家庭生活造成的,她的变态行为实在是下意识中青春活力的发泄,是对死寂、古板家庭生活的反抗。梯司郎家族的园林古堡虽极其华丽、雅致,但死气沉沉,毫无活力,就像一座坟墓。“我”和她的女仆海兰为拯救沉沦于放荡生活的白蒂,全身心地付出自己的爱,可当海兰知道白蒂也爱着“我”,竟以结束生命来成全所爱的人,表现出无私的奉献精神。海兰的死,唤醒了白蒂,她彻底改变了,献身于上帝,也令“我”反省,并献身于医学事业,两个人的精神都得到复活。美丽善良的海兰身上体现出的献身精神实际上是基督教的博爱,以她的爱最终拯救了在世俗欲念中不得解脱的白蒂和“我”,并使他们皈依了上帝和上帝爱的意志。徐曾常常提及基督教的博爱精神,认为一切肉体的想象都不是灵魂的解释,生命的完美不在获得而在奉献,“人只有在相互的爱中才能领会上帝、理解上帝;不仅如此,人的互爱就是对上帝的爱、就是对上帝之爱的应答”。对博爱的追求让他保持着自我心灵对美丑善恶的敏锐感触,也使人物的精神状态始终归于超越俗念的本真。
《荒谬的英法海峡》讲述在英法海峡的轮船上,“我”一个中国游客被海盗掳掠至他们的基地,这是一个“和平、自由、平等、快乐、没有阶级、没有官僚”的大同世界,男女平等,自由恋爱,没有种族歧视,人人享受免费教育。在这里,“我”结识了已先去的中国女子羽宁,和培因斯、鲁茜斯陷入爱的旋涡,不过恋情不像现实生活中的“三角恋”充满仇恨与嫉妒,小说的最后,狂欢节以独特的方式宣布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作品描绘出一个乌托邦的幻境,也符合徐的社会理想:“社会不过是为一个一个人便于生存的集合,所以社会必须是为一个一个的个人的幸福而存在,一切社会的设施与制度,必须以一个一个的个人的幸福为原则。”在这里徐勾勒出一幅理想世界的生活蓝图,也寄寓了作者改造社会使其更合乎自然与人性的理想。
《鬼恋》揭示了两种冲突——出世与入世、情感与理智的冲突。“鬼”自始至终都不能接受“我”的爱,他们只能保持一种纯友谊,朋友的关系就是他们最近的距离。徐在传统的鬼故事中注入了时代的意识,“鬼”表面上看是一个行踪飘浮的幽魂,其实是“我”也是作者心灵幻象的外化,是美的化身,与凡庸的都市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我迷恋的不是单一的鬼,而是人世间不可能存在的纯美——一种形而上的存在,一种精神的幻象,正由于人鬼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我”与“鬼”的一段情注定是一场不能成为现实的梦,留在心中的只是惆怅和无尽的思念。
除了《鬼恋》,还有一些作品写的是鬼魂,她们在人世、阴间的自由来回,让人分不清人鬼界限,辨不明阴阳的区分。《离魂》中的“我”黄昏时在墓场凭吊死去多年的妻子时,遇到一相貌举止都颇似亡妻的女子,二人相伴返回的途中遇雨,她为“我”向七星婆借伞,日后“我”去还伞时却发现七星婆所住的屋子其实早已无人居住,只有一口棺材,七星婆已是六年前死去的老人,“我”在菜场所遇到的女孩子实为亡妻之魂。夫妻两人阴阳相隔却能相遇,那柄刻有“周记”的伞便是明证。《歌乐山的笑容》中的林学仪在太太史淑明脸上发现一种似曾相识的笑容,在太太病逝后才终于想起那是他在重庆歌乐山居住时看到的淹死女鬼的笑容,不知太太是否就是那女鬼的化身,在今生转世而来。《时间的变形》中殷三姑已病死,但听说“我”要回家,专门变身前来迎接,陪“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上午。《园内》中的李采枫看见花园内一个白衣女子,害上单相思,托花匠传信得知女孩因病住院后出国几年,但回国后仍念念不忘,在夜晚的花园里又望见那身穿白衣身材修长的女子,其实此时所见实为鬼魂,李采枫日思夜想,那位未曾正面接触的女子就成了他心目中的理想女性,也是他的一个白日梦。
还有一些作品虽然无明显的鬼或鬼魂的形象,但通篇笼罩着的梦魇般气氛,如《痴心井》《百灵树》等小说,使人虽不见鬼魂,却更易生恐惧之心,备感恐怖。
《痴心井》中年轻活泼的少女银妮,生活在一个游荡着女鬼的园中,传说中这个女鬼曾拥有过珊瑚心,这是一种具有奇特魔力的东西,任何人拥有它都逃不出跳井的命运,银妮也因为得到珊瑚心而走向悲惨的命运。在小说的最后,曾经活泼可爱的银妮手拿余家女人发疯时必拿的珊瑚心,口说必要说的那两句话,重复了余家女人的悲剧,这一结局正印合了开篇的传说,整个故事游荡在一种恐怖的氛围当中,陷入宿命的轮回中。
《百灵树》同样在一开篇就给人隐隐约约的不祥的气氛,百灵树是一种能给人预兆的树,加上深夜的敲窗声和女人的低泣使作品氛围诡异神秘。文中的女主人公先晟是个爱得深沉、爱得悲苦的女子,她同亲友一道去阿里山游玩,从阿里山的夜风中,她听到了“哀呀!爱呀”的呼唤,她认为这是百灵树为她传来了爱人的呼唤。原来,她和心爱的人分离已经五年,且由于家庭的阻挠结合无期。回到台北后,她接到一封电报,得知爱人死去,竟毅然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小说具有梦魇般的情调,强调环境的凄凉,利用阴森恐怖的氛围来烘托一段哀婉凄切的悲情,阿里山之夜鬼森森的气氛,其实是她悲苦心绪的外溢,而那“哎呀!哎呀”的呼唤则更是她心底哀鸣的回音。
巧合成为小说情节发展的推动力,正是一个接一个的巧合决定了人物的命运。长篇小说《时与光》以巧合始,以巧合终。在故事的开端,男主人公郑乃顿从欧洲回到香港,一个偶然的电话,给他带来了许多机遇。先是让他爱上了一个叫林明默的女子,可她早已有了对象;在失恋的痛苦日子里,郑乃顿爱上了罗素蕾,可二次恋爱的挫折让他怀疑爱情;又在一个偶然的机缘,失恋中的林明默答应与郑乃顿结婚,可这时他才明白自己真正爱的是罗素蕾,于是重新和罗相爱,但意外地被一个痴恋罗的男子打死。故事情节曲折变幻,在郑乃顿的命运中偶然性的因素起了决定性作用,故事因偶然开始也因偶然而终。短篇小说《杀机》也是由诸多巧合组成情节,正是两个男人的误会导致了心爱女人的死。“我”、赵遥敏都爱林晓印,晓印爱着遥敏,遥敏却主动退出让“我”与晓印结婚。多年之后三人再次相会在乡下居住时,一天晚上房子起火了,晓印首先想到的是遥敏,不顾孩子披上“我”的大衣就跑到遥敏的房门口去救他,“我”不满妻子的举动用梯子堵死了窗户,而遥敏打开门看到被浓烟熏倒在地的披着“我”的大衣的晓印,误以为是“我”也没出手相救,最终酿成了一幕谁也没想到的人伦悲剧,遥敏、“我”的杀机导致了晓印的死。人世中诸多的巧合寓含着深刻的哲理,正如徐在《时与光》中写道:“人在时间与空间中永远是渺小的,一切悲剧不过是偶然的过错。”正是这些看似偶然的过错给人们带来了庸俗的现世,人们在这现实社会中常有着诸多的不如意,《旧地》写了在香港的天星码头上多次与老友相会,引发对以前事物的回溯及对现实的感慨。人世间的变化让人难以预料也难以想象,这诸多的巧合完全可能造成人生的悲剧。
现实与虚幻之间存在着空间的差距,距离使视知觉得到解放,在近处看起来平常、不快甚至丑陋的事物,将它们放在一定的距离外去观照,就可能变得奇崛、愉快甚至美丽。但是,在审美欣赏中,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之间的距离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欣赏艺术,‘距离’是重要的”。距离太小,由于客体的局部相互遮挡,这会使主体领略不到审美对象的整体风貌,或由于感知的角度过偏,审美对象会在感受中变形,使主体看不到它的本来面目。审美欣赏的距离也不能太大,离开审美对象太远,审美主体就会感到对象模糊不清,自然就无法欣赏到审美对象的美了。距离促成观赏主体的审美态度的确立,只有适中的距离才能领略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