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怨爱恨总关情

2018-01-25 19:07刘絮
戏剧之家 2018年1期
关键词:人物形象

【摘 要】对于学习梅派的青年演员来说,梅兰芳先生的《西施》是“绕不过去的经典名剧”。《西施》的经典化意义,有梅先生在此剧中的独特艺术革新——强化梅派歌舞戏特点和二胡加入京剧伴奏;有源于时代背景的角色创造——一反传统美人形象,成为精忠报国的英雄;也有后人对此的致敬和传承——立足山东京剧舞台对剧目和角色的丰富。而对《西施》人物形象的诠释,则更倾向于感性分析,如西施其人的美女身份有助于演员把握人物命脉、西施自身的情感痴怨奠定角色非同一般的思想底蕴、西施个人符号性的爱恨,升华了戏曲舞台上的爱国情怀。所谓痴怨爱恨总关情,无论《西施》剧还是西施人,无论演戏、做戏,还是看戏、赏戏。

【关键词】梅派戏;经典化;人物形象;痴怨爱恨

中图分类号:J82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01-0010-02

2016年9月,由中共山东省委宣传部、山东省文联主办,山东省戏剧家协会承办的第九届山东国际大众艺术节“山东省第六届戏曲红梅大赛”,我以梅派戏《西施》中“水殿风来”“想当年”一折获得表演类一等奖。荣誉之下,总是欢喜,而回想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又感慨良多。

一、《西施》的经典化意义

我与《西施》的最初结缘由情怀所致。《西施》一剧是京剧艺术大师、梅派艺术创始人梅兰芳先生于1923年创编的古装新戏,作为学习梅派的青年演员,对此剧的学习与研究应以“绕不过去的经典名剧”论之,原因有三。

首先,就京剧梅派艺术而言,梅先生在此剧中进行了独特的艺术革新,不仅创作“羽舞”强化了梅派的歌舞戏特点,还首次将二胡加入伴奏,二胡与京胡的密切配合使该剧的音乐旋律及元素更加丰富,成为京剧音乐史上的里程碑。大家都知道,梅兰芳先生的伟大之处,在于他在博学前人的基础上,对京剧唱腔、表演乃至音、服、道、效、化各个方面的改革与创新,这些创新反映在一出出戏里,就是梅派艺术的标志性表达。在《西施》里,戏曲“歌舞演故事”的美学定律通过“羽舞”表现得更为突出,对演员的表演功力无疑是个考验;而仅在“水殿风来”“想当年”一折里,音乐组成就有二黄慢板、二黄散板和类似西皮的南梆子不同声腔、多种板式,唱腔表现力和音乐感染力可见一斑。有唱有念,有做有表,《西施》很梅派;然而梅派的“没有特点”便是其最大的特点,即唱、念、做、表均衡全面发展,让学戏者以“平衡自然、落落大方”的舞台风格诠释梅派艺术之美,这些无不吸引着我去走近它,爱上它。

其次,从西施这一角色来说,她不仅是梅先生创造的众多有别于传统的封建女性角色之一,而且从创作的时代背景来看,西施一反羞羞答答的美人形象,成为精忠报国的女英雄,寓意颇深。梅兰芳先生的爱国情怀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介艺人能够蓄须明志,反抗外敌侵略,勇气与智谋实在值得敬佩。因此也可以想见,以封建女性为主角的新编历史剧绝不仅仅只是艺术创作。

在戏曲舞台上,四大美人的戏码不少,比如表现杨玉环的《贵妃醉酒》,表现貂婵的《吕布戏貂婵》,表现王昭君的《出塞》等,他们都是美人,又各具特色,《西施》里的西施比起他们,似乎多了些主动行为,因此从封建女性角色塑造里脱颖而出;而传统戏里女英雄的戏码更多,穆桂英、梁红玉、花木兰、樊梨花等英气十足,西施又比他们多了些阴柔,所以才使她这个女英雄一反人们脑海里的固定形象,显得更加可爱。《西施》巧用特殊人物定位言志,结合了艺术创造与思想意志双重因素,与我们现在所强调的“三性统一”不谋而合,这样的大爱情怀值得后人学习。

最后,学经典唱经典是对经典的致敬,更是对经典的传承,在山东这片有着浓厚京剧艺术氛围的土地上,梅派戏、梅派角色的舞台呈现较为局限,《西施》别具一格,学演《西施》将成为我个人艺术生涯的代表性事件。我来自艺术院校,非院团演员的身份决定了我登台表演的机会较少,即使上台,常演的几出戏观众也常见,不能很好地引发他们的观赏欲望。也正是因为自己艺术院校学习工作的经历,使我在京剧表演的理论研究中认识到,丰富剧目、丰富角色,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保持艺术创作活力的一剂良药,甚至可以说丰富剧目、丰富角色对京剧艺术的传播传承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身为梅派学习者,我有责任和义务让几乎绝迹于山东舞台的《西施》重放光彩。因此,学演《西施》,我以最受观众喜爱的“水殿风来”“想当年”一折开始,逐渐实现着自己对经典之作的痴爱奉献。

二、对《西施》人物形象的诠释

既是绕不过去的经典,就应有透穿而入的勇气与决心,抱定这样的信念,我对《西施》一剧与西施一角的理解日益深刻,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美女之“美”与“女”。西施是谁?越国美人西施,又称西子,天生丽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中的“沉鱼”讲的就是西施的故事。她在国难当头挺身而出,以美色迷惑吴国夫差,助越国报了亡国之仇。这样的美人入戏,当然看点十足,而西施在戏中的戏眼,我认为当源于她“美”与“女”的人物特质。

在京剧表演里,有“只有行当,没有角色”的说法,对此我不敢苟同。旦角演西施,大青衣的行当定位毋庸置疑,但是这个大青衣怎样区别于其他大青衣呢?一是西施因其美貌引起了范蠡的关注,从而以“美”走上救国之路,这在普遍的价值观里有悲凉也有壮烈;二是西施的女性身份决定了她的社会地位是从属关系,她却能在这从属关系里左右政权,让人不由产生钦佩与敬意。由此,我也想到了另一位美人,同样是梅派戏里的大青衣角色——杨玉环,杨玉环吃醋醉酒而唱的“海岛冰轮”和西施忧国思乡唱的“水殿风来”,从作派到情感,都完全体现了角色之別。由此及彼,举一反三,学习京剧表演亦如进行科学实验,多思多察才能得出理想结果,学演《西施》先要把准西施的人物脉搏。

其二,痴怨之“痴”与“怨”。坦率地说,初看《西施》,身为现代女性的我为西施感到愤怒。“想当年苎萝村春风吹遍,每日里浣纱去何等清闲。偶遇那范大夫溪边相见,他劝我家国事以报仇为先。”原是单纯姑娘的西施,对范蠡的才华早有耳闻,一见之下更为倾心,本应该发展一段美好的感情,却被爱慕之人劝说报仇,若大一个越国,竟要一介女流去力挽狂澜?然而冷静下来细想,西施之所以成为《西施》,恐怕不仅仅因为它讲了一个美人故事,而是它所传达的思想内涵。

当代社会里不少女性有这样的认知,她们往往把自己与异性的爱情和自身的价值实现联系起来,女性对男性的依附,甚至较之过去更加严重。再看西施,她对范蠡是由衷欣赏的,但依然先叹“红颜空有亡国恨”,再问“何年再会眼中人”,她已然得到吴王夫差给予的无尽恩宠,却时刻不忘“并非是图宠爱列屋争妍”。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梅先生的《西施》选择了人们所乐见的版本结尾,让西施和范蠡隐身而退,同泛五湖去了。总之,在《西施》里,西施的痴与怨绝不止爱情。

其三,爱恨之“爱”与“恨”。像西施这样的美女,有着非同一般的痴怨,她的爱恨自然是升华到高层面的,这也是《西施》一戏除了艺术魅力之外最能打动我的地方。

据记载,西施生于浙江诸暨苎萝山村,常于溪边浣纱,可见她不过是个小地方的平民姑娘。尽管如此,美人西施依然能于幽静处得闻天下大事,伤怀于母国受制敌国,对国家命运堪忧下的自身命运感到迷茫无力,也就是说,她的潜意识里已经形成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先觉,所以也具备其后树立鲜明爱恨观的觉悟。

西施这一角色是典型的大青衣行当,其女性的娇羞藏于内里,而表现出来的是端庄大气,这样的气质其实非常符合梅派的表演特点。在“水殿风来”“想当年”一折里,整个表演并没有太多情绪变化,内心波动和外部动作也不明显,这是相当考验唱功的。在我个人看来,要演好这出戏,技巧上的研磨可以通过训练达到,内容上的厚度与韵味则需要用心体会。两段唱通篇只有一个“亡国恨”表达思绪,也只有一个“珠泪涟涟”说明心情,这样看似平静的充满哀愁的深宫感叹,其实凝结了浓烈的爱国与雪恨欲念。

刘絮在京剧《西施》中饰演西施

《西施》是出戏,它不像历史那样客观,而是由美女西施唱出的痴怨爱恨。看戏通情,以情说戏,所谓痴怨爱恨总关情,我愿借学演《西施》之名向经典、向大师、向艺术表达我炽热的情怀,希望演戏的人都用情做戏,看戏的人都用情赏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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