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厉害了，我的国”说起

中共十九大前夕，中央电视台播放了多部关于中国发展成就的纪录片，其中有一部叫《厉害了，我的国》，一时间，“厉害了，我的国”俨然成为一个流行语，出现在各大媒体的新闻标题中，例如：

（1）“厉害了我的国”主题专列天津地铁1号线全时段运营（人民网天津频道2017-10-25）

（2）厉害了我的国———十九大我为您点赞（中国财经报2017-10-24）

（3）厉害了我的国，拉动世界1500万就业（澎湃新闻2017-10-21）

（4）厉害了我的国！世界最大跨度公铁两用钢拱桥主拱合龙（新浪2017-10-23）

（5）厉害了我的国！乘客高铁上观看十九大（网易2017-10-18）

“厉害了我的国”属于典型的“厉害了，我的NP（NP指名词短语）”格式，该格式的始源式为一表赞叹的网络用语“厉害了我的哥”。2017年7月18日，教育部、国家语委在北京发布了《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17）》，该报告从国家语言资源监测语料库130万个文本、18亿字次中筛选出了2016年度十大网络用语，“厉害了我的哥”位列其中。关于“厉害了我的哥”的来源，百度百科给出了三个版本，其中一个版本较符合“表赞叹”的意义：一名中学生军训玩王者荣耀被教官抓住了，然后教官帮他把这把游戏玩完了，而在游戏过程中，无限超神附体，开启了大杀特杀的模式，队友纷纷表示：厉害了我的哥！

随着网游《王者荣耀》的流行，该用语也随之扩散开来，而且形成了大量的变体，如“厉害了我的姐”“厉害了我的妹”“厉害了我的桥”等，本文拟对这类流行语的形义特征、语用价值及流行原因做一番探讨。

一.“厉害了，我的NP”的形义特征

从整体来看，“厉害了，我的NP”是一个典型的倒装式，正常的语序应该是“我的NP，厉害了”。将“厉害了”提到句首能起强调作用，吸引听话人的关注。另外在话语交际中，人们一般把已知信息放在前面，新信息放在后面，构成“已知信息+新信息”的信息结构模式，而“厉害了，我的NP”中“我的NP”刚好位于新信息位置，从而得到进一步凸显。下面我们对该格式的各个组成部分加以分析。

1.“厉害”的色彩义

该格式赞叹义的表达与“厉害”一词密切相关，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的解释，“厉害”为形容词，有三个义项：①难以对付或忍受；剧烈；凶猛。②严厉，也作利害。③了不起。从词义的评价色彩角度看，“厉害”既有中性义，也有褒义和贬义，例如：

（6）我真是被妈妈暴打了一顿，打得很厉害，打到那个好好阿婆都不好意思了，觉得过量了，后來还把鸡腿煮好给我吃了。（鲁豫有约·开心果）——“厉害”为贬义

（7）作为辽宁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夸赞辽宁的足球很厉害。（1994年报刊精选）——“厉害”为褒义

（8）县与县的距离都比较远，道路坎坷不平，坐在汽车上颠簸得很厉害。（1994年报刊精选）——“厉害”为中性

“厉害了，我的NP”格式中“厉害”所蕴含的是褒义还是贬义需要通过语境来判断，比如本文开头所列举的“厉害了，我的国”很明显是褒义，表达了说话人对中国的积极评价。然而，有时候这一格式却负载了反讽的意味儿，例如：

（9）厉害了我的哥！没考过科目二就上高速（怀化新闻网2016-11-16）

（10）厉害了我的哥，小学生辅导班上敷面膜（新浪微博2017-11-02）

例（9）中的“厉害了”是对无证驾驶者的反讽，例（10）中的“厉害了”是对某小学生敷面膜行为的反讽。

2.“了”的功能

“厉害”有两个最常见的句法位置，一是作谓语，一是作补语，例如：

（11）他的球技很厉害。

（12）他哭得厉害。

由于语法助词“了”有完句功能，表达说话人对某一事实的肯定，因此“厉害”附加“了”后可以独立成句。很多网络用语都通过这个方式构成，比如：帅翻了、弱爆了、萌化了、也是醉了、没谁了、简直了、吓死宝宝了、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等。

3.“我的”的变异

网络语言求新求异，因此“厉害了，我的NP”中的“我的”有时被写为谐音的“word”，例如：

（13）厉害了word毛衣，居然还可以当围巾用！（搜狐网2017-11-04）

（14）厉害了word路灯杆！不仅能联动报警还能上网！（新疆晨报2017-11-08）

（15）厉害了word奥巴马 原来你是这样的爹（网易亲子综合2016-11-14）

“word”的意思本与“我的”风马牛不相及，但网民利用二者语音相近的特点，营造出一种怪异、俏皮的幽默效果。网络流行语里中英文夹杂或用中文直接转写英文发音的现象并不少见，比如“we are伐木累（family）、APEC蓝、图样图森破（too young too simple）、狗带（go die）、一个赛艇（exciting）”等。这些语言现象反映了网民的思维、心理、创造力甚至是生存状态。对于这些与规范汉语相悖，甚至是有些“恶搞”的语言现象，语言学家大都持包容态度，因为语言具有“自净”功能，相信经过时间的淘洗，有价值的语言现象自会留存下来。

另外，“我的”有时会说成“咱的”，例如：

（16）厉害了，咱的大衣哥！（百度贴吧）

（17）厉害了，咱的新闻！（东方网2017-2-19）

（18）东西南北中有真情，厉害了，咱的春晚！（东方网 2017-1-28）

“咱的”比“我的”更为亲切，可以拉近说话人、听话人与NP的心理距离，也更能体现出说话人的自豪感。

在我们搜集的语料中还出现了几例第二人称“你的”，例如：endprint

（19）厉害了你的圣诞节（新浪旅游 2016-12-20）

（20）厉害了你的刺！29队赢个遍，NBA36年独此一队！（新浪体育2017-03-26）

从“我的”到“你的”体现了说话人立场的转变，说话人根据语用需要把自己排除在外，从而将NP推向听话者，强调了NP与听话者的紧密联系。目前，该格式中还未发现第三人称“他的”。

有时候，为了保证三音节的语音对称，“我的”被省略，例如：

（21）厉害了，江心洲！最新规划告诉你，未来它啥样！（南京日报2016-10-26）

（22）全球排名14！厉害了大上海！（上海头条播报2017-11-2）

4.NP的特点

我们通过网页新闻共搜集了278条语料，从音节上看，NP中单音节占多数，所占比例高达50%以上，主要是因为始源式“厉害了，我的哥”的影响，该式为三音节对称结构，读起来朗朗上口，因此人们在复制时首先选用单音节NP进行类推，而且，为了确保三音节对称，有时还故意省略了NP的部分音节，例如：

（23）厉害了，我的峰。（爱奇艺网）——“峰”指歌手汪峰

（24）厉害了我的冬！一首《我的神话》炸全场（百度贴吧）——“冬”指演员陈学冬。

（25）厲害了，我的羽。（百度羽毛球吧）——“羽”指羽毛球

另外，该格式中也经常出现双音节、三音节、多音节的NP。例如：

（26）这令人窒息的刀工，高手在民间！厉害了我的西瓜（江苏新闻 2017-08-14）

（27）厉害了我的中国茶！中国大学生茶艺团惊艳世博会（光明网 2017-07-15）

（28）厉害了我的北京卫视。（央视网2017-3-26）

（29）厉害了！我的沈阳地铁好大爷（沈阳晚报2017-11-09）

从词性上看，NP主要为名词或名词性偏正短语，比如例（22）（23）中的“中国茶”“北京卫视”是名词性偏正短语。

从语义上看，NP最常接纳的是亲属称谓，比如“哥、姐、弟、妹、爷、奶”，其次，NP经常接纳人名、地名、机构名等，比如“中国、鲁迅、福建、公司”。NP中不常出现的是表时间和表方位的名词。

二.厉害了，我的NP”的语用价值

特殊的语用价值是促使某个语言结构在语言系统中留存的原因。语言中表达称赞的话语有很多，比如“你真棒、你真行、了不起、你太厉害了”等等，“厉害了，我的NP”格式能够占据一席之地并广泛传播是因为其具有两大价值，一是口语色彩浓郁，很接地气，而且可以建立听话人与评价客体的联系。正因为如此，大量新闻报道选用此格式作为标题，颇具亲和力，既和读者拉近了距离，又使读者具有“代入感”。例如：

（30）厉害了我的吉利，单月销量超过丰田（新浪汽车2017- 11-08）

（31）又双叒叕飞了！厉害了我的C919！（民航资源网2017- 11-07日）

（32）厉害了！我的北斗三号（荆楚网2017-11-07）

吉利汽车、大飞机C919、北斗三号是“中国制造”的代表，使用“厉害了，我的NP”标题加以称赞，语势强烈，同时也让这种自豪感蔓延至每个读者。中央电视台播放专题片《厉害了，我的国》后，又播出了专题片《了不起，我的国》，二者标题相对比，“了不起”似乎比“厉害了”差了点儿“意思”。

二是该格式有时还透露着一种调侃与诙谐。例如网上有这么几个段子：

（33）楼下喊收破烂的，我姐：收啤酒瓶么？

收破烂的：收，我上去拿还是您拿下来？

我姐扭头一手拿两个瓶子：我给您扔下去吧！

只听——砰，啪几声脆响。

我姐着急喊：哎，大爷，您别走啊，还有好多呢！

厉害了我的姐，大爷再不走被你砸死了要！！！

（34）为了证明求婚的决心，一男子竟然把鲜花扎成一个大花圈当众送给女友，意为共同走进爱情的坟墓，围观的人无不惊叹：厉害了，我的哥！

很显然，段子中“我的姐”和“我的哥”并不是真的厉害，只是他们反常规的行为令人诧异，并遭到人们善意地调侃。

三.“厉害了，我的NP”的流行原因

关于网络用语流行原因的研究有很多，我们在此不予赘述。一般而言，某个用语的流行关涉语言内部和语言外部两大因素。

从语言内部来看，该格式的能产性是其流行的物质基础。“类推”是人类重要的思维方式，也是语言重要的生成方式。1976年，牛津大学动物学家理查德为描述生物信息的拷贝和传输提出了“模因（meme）”的概念，我国何自然教授2003年将其引入到语言学中，他认为语言本身就是一种模因，语言的任何部分（词语、句段、篇章）只要通过模仿而得到复制和传播，都有可能成为语言模因。另外，李宇明教授的“词语模”理论和董秀芳教授的“词法模式”理论都详细讨论了批量生成新词语的“类推”方式。“厉害了，我的NP”便是一个能产的类推框架，人们在语用中可以将任何待评价客体放入这一框架，从而完成赞叹或调侃的言语行为，十分便捷。另外，由于类推的强大作用，网络上还出现了与此格式神似的评价语，比如“扎心了我的爹”“威武了我的国”“尴尬了我的喵”“惊呆了我的小伙伴”等，这些流行语已经大大突破了始源式“厉害了，我的NP”，在各种场合发挥着作用。

从语言外部来看，广大网民的语用心理推动了此格式的流行。相关研究表明，网络流行语的产生和传播与网民的两种心理有关，一是从众心理。网民往往将流行语作为特定群体的标签，使用某些流行语可以获得一种心理认同感和社群归属感，特别是青少年网民，为了避免被同伴认为不合群，对网络新词语的接受十分迅速，因此“厉害了我的哥”一经出现，便在青少年群体中广泛扩散。二是宣泄心理，网络为网民提供了一个自由表达情感的平台，网民的自我意识能够在网络上得到宣泄。网络用语本身可以反映网民的生存状态及对社会人生的态度，同时网民也需要运用评价语言对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事物、事件进行评价。“厉害了，我的NP”就是一个评价义鲜明的格式，而且这种评价还带有诙谐幽默的意味，适用于多种场合，因此网民乐于使用该格式表达自身的感受。

此外，该格式的流行得益于相关媒介的推波助澜。首先“厉害了我的哥”诞生于风靡大江南北的网游《王者荣耀》，随着游戏的传播而扩散。其次，该格式受到权威媒体的青睐。中共十九大前后，除了中央电视台专题片使用“厉害了我的国”作为题名外，《人民日报》2017年10月17日04版出现了标题“厉害了，我的国”。在权威媒体的影响下，“厉害了我的NP”格式纷至沓来，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各种地方媒体中，比如“厉害了大武汉”“厉害了我的嘉兴”“厉害了我的三沙”等。

语言与社会文化息息相关，随着社会的发展变迁，会有更多新鲜的词语、句式涌现出来，这些新词新语既丰富了我们的生活，同时为语言系统本身不断注入新的血液，从而使得语言焕发着生机与活力。

参考文献

[1]何自然、何雪林.模因论与社会语用[J].现代外语，2003，（2）.

[2]刘云、王耿.现代汉语词汇嬗变与中国当代社会的变迁[J].华中学术，2010，（1）.

[3]彭彬、程邦雄.“厉害了我的NP”构式研究[J].语言研究，2017，（4）.

[4]文婕.浅谈流行语“厉害了”[J].现代语文，2017，（03）.

[5]张海涛.“厉害了，我的X”的形成及话语功能[J].汉字文化，2017，（2）.

（作者介绍：王耿，青年学者，文学博士，现执教于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国际教育学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