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人在山东

贾文佳+王欣芳+张翠翠

山东与东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山东半岛与辽东半岛像两只臂膀，怀抱着渤海这个中国的内海。

改革开放以来，山东的经济得到较快的进步，相反，东北却是大批工人下岗，生活困难。随着东北地区的经济每况愈下，发展空间受限制，特别是整体的创业环境不佳，一些东北人凭着其特有的“闯劲”开始闯荡，有的去北京，有的去上海，有的去了广州、深圳，更多的东北人转而投靠他们的山东亲戚，到山东来谋事。经过多少年的融合，山东又成了东北人的“第二故乡”。

“闯将”杨伟枫

束缚小，能闯；禁忌少，敢造。如果说当年的闯关东是一种流离失所式的移民，现在杨伟枫们的出走更多的是一种个人生活环境、生活方式的选择。在“闯将”杨伟枫身上是东北精神、东北性格的一种体现。

二十多年前，黑龙江海伦市途经兰西县，“大雪封山”的经历，杨伟枫很难忘记。

“‘大雪封门十几天那是戏文，但是大雪封门四五天的经历我还是有的。”杨伟枫告诉记者，“依稀记得父亲都是撕开了留好的窗缝儿，打开窗户跳出去用铁锨把雪铲开，门才能被从里面用力推开，就像被冻上了一样。”

用“摸爬滚打”四个字可以概括杨伟枫童年的冬天。“‘摸是在雪窠儿里摸不知道是谁家藏在雪里的‘好好儿吃；‘爬是在雪洞里像虫子一样爬来爬去；‘滚是在雪地上快乐地打滾儿。‘打是在冰河上或者大道上打刺溜滑。”

也许正是这样的经历培养了杨伟枫粗犷、豪爽、直率和坚毅的性格。东北人喜欢闯，当年是闯进去的，如今又要闯出来。在他看来，为了生存，为了机会，东北人很乐于选择走出去。

20岁那年的秋天，杨伟枫一个人坐着绿皮车从冰城哈尔滨来到山东济南。“宽阔的街道和满眼的落叶梧桐，像是在提醒我‘身在异乡为异客。”彼时的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一待就是十几年，从企业的基层员工一路做到企业副总、合伙人。

山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杨伟枫坦言“已经习惯了被称呼‘老师儿，爱上了济南这座城市的文明、恬静与和谐”。不过，“当时大济南因为籍贯原因不太欢迎我这个外地语文老师，所以就此作罢。最终偶然也是冥冥中注定的机缘，让我进入了教育出版行业。”

如果说当年闯关东的一代都是冒死闯进东北的，所以东北人胆子大，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地方都敢去。如今，杨伟枫充分传承了这种精神，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闯将”。

杨伟枫长期就职的星火国际传媒集团，就是那个过四、六级几乎人手一册的星火英语，名副其实的全国英语领导品牌。“在星火我从一个最基层的职场小白做到了集团副总，有一个词是我这辈子都铭记于心的——感谢。感谢星火这个平台给了我成长的机会，感谢星火的掌门人亲传了我各门武艺，也感谢一直以来的谆谆教导。”他在星火传媒收获了两个外号，一个叫“拼命三郎”，另一个叫“杨一尺”。

“做出版工作对知识的要求是精准，对文字的要求更是苛刻，初出茅庐的我对出版行业的专业知识需要从头学起。”杨伟枫每天坚持早到晚走，早上利用1小时的时间学习出版专业知识，再利用半小时的时间梳理一天的工作计划，在业务高峰期也几乎每天加班。这种“拼命三郎”状态一直持续了十年，他深入学习了品牌、营销、战略、商模、创新、设计、机制等理论知识。

“因为图书出版对于版式、格式等要求比较严格，该对齐的要对齐，格式该统一的要统一，所以，第一年我都是用尺子对着清样量出来的，量了一年就炼成了‘火眼金睛，哪里不对齐，哪里不统一，打眼一看就知道了。”“拼命三郎”和“杨一尺”的绰号背后是杨伟枫的“东北特性”——“拼命”和“较真”。用他的话说，就是“做事全力以赴，结果随缘无求。主观上追求圆满，客观上接受不圆满。”

在杨伟枫的事业版图上，星火传媒副总是他难以忘却的一段。“做一名图书策划人和资源整合者，这是我的职业归宿。我要实现我的教育理想和自身价值。”为此，他主动辞职，加入智乐星教育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成为该公司的合伙人之一，“我希望跟其他合伙人一道把这个企业做成国内中考领域数一数二的品牌。”

“我代表不了东北人的成绩，但是我可以代表从东北农村出来在职场打拼的一部分人的心声。”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杨伟枫俨然把“他乡”变成了“故乡”，“在山东十多年，我似乎少了很多粗犷，多了一份儒雅，但是中庸之道似乎还没有学会。”

诚信佰合集团创始人

段树生：东北土著的齐鲁基因

2000年离开东北时，段树生的资产为：一家账面盈余的连锁火锅店、三十万未能收账的白条、几乎同等金额的负债，以及一颗东山再起的心。

“火锅城总店在沈阳，当地流行签单。特别是政府和企业客户，花费不小，但收账时可能会因为换领导啊等事情耽搁推诿，最终火锅店生意兴隆，我却连供货商的货款都无法结算。”那一年段树生26岁。他撕毁白条，给供货商写下借据，并承诺三年之内还清所有债务。然后背着简单行囊，离开了东北。

短暂停留北京后，段树生来到山东济南。他主要进行校园一卡通的销售推广，山大、山科大、山财等学校都是其客户。

这是段树生过得最辛苦的时日。祖辈自山东临淄闯关东，到他已是第四代。他生长于辽宁阜新市的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家有数十亩大田，生活小康。到沈阳读书后，凭借对餐饮的热情和灵感，其在餐饮领域的创业颇有成绩，生活优渥。

但初到山东，“负翁”段树生不敢消费。为了省钱还债，他利用“职务之便”在多个高校办理就餐卡解决三餐问题；甚至也不敢回家过年，有两个春节在山大食堂里度过，白菜肉水饺，再加个鸡腿就算是年夜饭。

及至2003年，段树生积累了足够的行业人气和客户资源，创办个人一卡通科技品牌。一卡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热爱餐饮的段树生又开起了几家餐厅，还顺手创办了“东北蒸饺”的水饺品牌。

2007年，阳谷二中的食堂改革推进困难，负责人问段树生有没有兴趣。段树生只考虑三秒钟，便答应下来。

他去参观学校食堂，土地面，大锅菜，那些青春期的少年毫无选择地涌进来，又迅速散去。他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计划：要把阳谷二中的食堂做成当地标杆。装修要简洁大方，从进货到销售的流程要标准化，餐品要多样化，利润还要控制以避免增加学生购买成本。此后两个月，段树生每天凌晨两点起，带着团队忙到第二天晚上十点，投入近百万，建起当地最先进的学校餐厅。

“阳谷二中食堂可以说是团膳事业的起点。”段树生看来，学校食堂具有一定的公益性以及政治性，纯利稍高就会增加学生负担，因此盈利主要依靠良好客群和庞大基数。如今，他的团膳版图从山东扩展到全国，经营百余所学校食堂，年销售额有20亿之巨。需求和市场双重作用下，他与设计专业的同学合伙创办了装饰公司。去年，长春大学六个食堂同时装修，他的装修团队利用春节完成所有工作。这在甲方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因为按照当地习惯，这种规模和强度的工程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完成。

出走东北近二十年，中国的商业环境变化良多。家乡阜新曾是全国著称的煤矿区和产粮大县，得益于共和国长子所塑造的优良环境，这里的人生活富足。然而近年礦产资源日渐枯竭，农产市场连年不景气，出走阜新者日益增多。

在山东扎根的段树生开始有意识地带领东北老乡一起创业。旗下食堂中，除了基本主食，还有各种小吃。这些小吃的经营者都是来自东北的“合伙人”，公司提供技术、配方和设备，合伙人进行经营，最终利润按比例分成。这样，段树生既提供了工作岗位，又培训了技能和工作积极性。目前，诚信佰合集团已经成长为集食品加工、餐饮管理、商贸、科技、服饰、数控设备、装饰装修为一体的多元化集团公司，旗下有相当比例的东北员工，因地域性格和行事风格类似，团队氛围融洽且高效。

段树生将走过的城市默默比较，最终选择定居济南。事业层面讲，济南交通便利，投资环境良好，职能部门沟通顺利，企业之间合作也讲诚信、重情义；生活方面，济南人好客包容，而且自然环境也在改善，比如雾霾就正在逐步被改善。

“一想到每天有几十万人在我的食堂吃饭，顿感压力。”段树生回望那个从黑土地走向山东的自己，有些感慨。东北赋予的豪爽和闯劲，让他在创业初期得以立足；如今步入中年，齐鲁基因的特质慢慢凸显，商业策略也以踏实、稳重见长。

1月初，段树生回了趟阜新，又在沈阳逛一圈。回到济南，-10℃的寒风扑在他的脸上。他突然生出一种恍惚：将过去留在东北，而山东，有他的现在，以及将来。

“烧烤摊”里的“东北老乡会”

“如果不是工厂搬迁，我可能不会来烟台。我们东北朋友多，地大空气好，出门多开阔。”陈国强，地道的东北人，“烟台也不差，靠海，‘呼口气都是海蛎子味儿。”

2008年，陈国强跟着同乡大哥来烟台闯荡，先是修车，后来开起了烧烤摊，生意红火了，陈国强把妻儿也接来烟台。买了房，“靠海边，这就算在烟台正式安家了，小区里1/3都是东北人。”陈国强在电话那头大笑着，“我们东北人爱扎堆，凑热闹。”

陈国强的烧烤摊就是“爱扎堆凑热闹”的地方，东北老乡都来捧场，因此也把“海鲜烧烤”改成了“东北烧烤”。“烟台人爱吃烤猪肉串，我们东北人爱吃烤大串，所以我这里除了海蛎子多一些，其他的都是大串。”用陈国强的话说就是，大马扎一坐，每桌都能喝一杯，唠唠嗑。

这场景，跟陈国强的少年生活很雷同，“滑冰场、烧烤摊就是我们的1/2生活，从夜幕开始到凌晨，烧烤摊上唠嗑聊天。”有一点不同，他强调，在哈尔滨，烧烤摊上经常喝醉了闹事，砸啤酒瓶子很正常，“在我的烧烤摊，我不允许这样，不能在烟台丢了东北人的脸。”他说，东北人最要面子，“可能我对东北的爱要多一点，但对烟台的爱也不少。回老家听人说一句‘烟台不好，我会举一百个好来反驳，听烟台人说东北不好，我更热血，一定要用一万个好来让他哑口无言。”

“东北人在烟台”的老乡群里，陈国强是会长，从QQ群到微信群，“东北老乡会”从十几到三百多个人，“东北人爱抱团，我们这一帮东北老乡，基本上都买房在一个小区，孩子上一所学校，做同类型的生意。”此言不虚，据调查，在威海，很多来自哈尔滨的东北人都在一起开“社会餐馆”，招牌菜就是“东北乱炖”，特别是“粉条肉和血肠”。在青岛的台东区，干小吃生意的特别多，砂锅店啊、五金店之类的。

“东北人就是那种自豪感特别强烈、走到哪里都自我感觉良好的人群，特别喜欢聚会，讲的都是东北的事。”陈国强说，自己已经成了烟台人了，两个家乡带来的感受不同，“我爱烟台苹果大樱桃，更爱东北大米和黄豆，我爱烟台海鲜更爱东北蛾子和木耳，我爱烟台大海更爱东北大山，我爱听海蛎子味的烟台话更爱说有点大碴子味的东北话。”如今的陈国强回到东北像是做客，住在烟台像是异乡人，“都是家，又都不是家，不过人在江湖漂，在哪哪里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