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诗人内心的宫殿

2018-01-25 20:25李震
美文 2018年1期
关键词:爱民写作者散文

李震

杜爱民的散文,让我感到像杜爱民这个名字一样熟悉、亲切。我想这绝不仅仅是由于我和杜爱民是相互信赖的朋友,最深的原因恐怕是这是由诗人写作的散文。

诗人转写散文,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一个普遍现象。先是有舒婷、傅天琳、李刚等,后有周涛、王小妮、北岛、梁小斌、徐敬亚、王家新、于坚等等,再后来就更多。在陕西,诗人写散文者,也比较普遍,贾平凹是最早的诗人散文家,早在80年代就完成了这个转折。90年代又有刁永泉、秦巴子、刘亚丽、伊沙等等,杜爱民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位。关于这一现象,我曾经撰文作过一些俗论,我认为诗歌与散文绝不仅仅是两种不同的文体,而是根植于人的两种完全不同的精神需求的艺术形式,诗歌是一种歌唱的艺术,它基于人的宗教情怀,面对的是太初的或终极的境况;散文是一种说话的艺术,基于人的世俗情怀,面对的是人的日常的、自我的境况。而人往往会在无法言说的时候才开始歌唱,或者在无法歌唱的时候只能去唠叨。因此从理论上讲,散文出身的人是无法写诗的,而诗人出身的人也是不甘心用散文去唠叨的,然而,我们却看到如此多的诗人几乎是集体去转写散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以为诗人所以转写散文,一是由于写作者性情的异变,二是由于时势气象的异变;导致性情异变的原因有可能是年龄,有可能是人生变故,也有可能是写作者自身状态随着写作的深化出现了不同修为。而导致时势气象发生异变的原因,大抵来自写作者身外。90年代诗人集体转写散文的根本原因,就是80年代的激情和亢奋的消退,90年代慵懒、闲适的潮起。我曾经在90年代还没有完全到来的时候,写过一篇叫做《散文的时代》的小文章,预言过90年代整体就是一个散文的时代。90年代不仅出现了散文的繁荣和泛滥,而且不管写什么都像是在写散文,包括诗歌和影视。应该说,90年代以来最纯粹的诗人是沉默的,而不沉默的诗人就不会是纯粹的。

在今天看來,我的这种理解正是杜爱民式的沉默的根源。直观地讲,诗人写散文本身就是他作为诗人的一种沉默。在这里,杜爱民用自己的散文验证了沉默与喧嚣的一种辩证关系。不客气地说,散文是唠叨的、喧嚣的,但这种唠叨和喧嚣,正是诗人沉默的一种存在形式。仔细阅读了他的散文,我依稀看到,这种唠叨和喧嚣背后,或者说他的沉默背后,隐藏的是一个个诗人内心的宫殿,一座金色的宫殿。

在我的阅读视野中,杜爱民在上世纪80年代是一位极具个性的诗人。我曾经在一本专门谈论中国当代西部诗歌的小书中,就论及过他的诗歌。作为一位诗人,杜爱民将语言的精密和精致,与身处西部的苍凉和苍茫结合在了一起;将情致的伶俐与理性的硬度结合在了一起。这种极具张力的思维和言说方式,显然已经被不自觉地带到了他的散文当中。诗人天生的语言洁癖和语言过敏症,在散文中变成了一个个金子般的闪光点。诗人对语词的福科式的敏感,成为普通散文作家无法企及的表达。这些因素导致了杜爱民散文中类似《人民》那样的思想的穿透力,导致了像《长安一片月》等许多篇什中那些能够从俗趣中飞升起来的东西,导致他迷宫似的语言魅力。

当然,散文所唠叨的,通常是纯自我的经验世界,与诗歌相比,构成散文写作和阅读冲动的也通常是一些来自经验世界的俗趣,而很少是诗歌那样的境界,特别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散文更是如此,如果你用散文来表现诗歌的境界,必然会有人说你做作。即便如此,诗人的散文仍然摆脱不了对超验世界的向往。我以为杜爱民的散文大部分源自经验世界,小部分还是来自超验世界。如《水与中国画》基本上来自诗人头脑中的超验世界,或者理性世界。而以《清晨的光》《在南山以北的地区》则是个人经验的记述。前者高蹈、深刻,却散文性不足;后者充满世俗情趣,却更加散文。作为读者,这两类作品各能满足我的一部分需求,而我最喜欢的,也最能够弥合经验世界与超验世界、诗歌与散文鸿沟的,则是像《脱衣舞》这样的作品。这个作品将经验与超验、俗趣与深刻、历史记忆与批判精神,自然地融入到了一个诗人的语言迷宫之中,诱惑着我们。这是一篇地道的散文,同时又飞动着一般散文作者无法企及的诗性的灵光。

作为一个长期关注诗歌的人,也作为一个了解杜爱民及其诗歌的人,我读杜爱民的散文有着完全不同的角度和感受。我清晰地感受到,这是一个诗人在一个不可言说的时代,所保持的一片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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