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胭脂
无山川可倚泣
清晨是弯曲的小事物。
弯曲的寂巷。从前平直之物皆变弯曲
弯曲的手艺人和弯曲的烤冰糖葫芦
写作变得弯曲,但颤栗减退了
时间冷静如石,石的重量在增加
冬日六点的城市还没有响动。
其实也有响动——蒸汽机的气流在响,蒸汽机未响。
供暖系统在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地响,烧锅炉的工人睡着了。
是时间在细切地流动,在消耗热情——
不像从前清晨,那些时间尖利而呼啸。
生活有了弧度。我因这弧度而感动。而稍稍作出让步。
我很少凝望朝阳,但无数次凝望落日
有时候落日让我不知道怎么活
在蓝田金山过风岭
又一轮落日惊涛拍岸卷起我心千堆雪
我目睹它在狭窄的宇宙间死去
又在我孤寂的心间
一个词语一个词语宽阔地活回来
过风岭的风有多大,我不在意
原野上长多少种千年之草木,我不在意
我只在意过风岭仅以秦岭的一小段身份
也能培育出如此壮美的落日
每一轮落日最终都皈依了地平线
仿佛在讲述爱情
万千缕霞光扑入混沌苍莽
将不可救药的美埋伏在了我的心间
天气预报说,今日西安大雨
我心头一动:“哦,今日西安
可在流水之中洗去它的万古愁。”
万古愁密布街巷、庙宇、亭台楼阁
万古天色调动可能的词语
向历代人抒情
大雨塑造一片混沌初生天地
市井瘦身,时间史难得清欢
慌忙抱紧自己古代的秒针
人群且去时间之外喧嚣、逃难
万古之物静坐佛台,向西而安
西安,你曾经引起过我的尖叫
今日我缄口不言。只在你流水蜿蜒而去之中
缓慢地偷窥世界的深情
西安,我拥护你今日适当的菱形
那些孤立的人
都会遇到同一个孤立的早晨
气象学山高水阔,君子们多保重
风吹过来,像要把百年难遇的运气吹过来
抵着我胸口,让我胸口鲜花怒放
人生苦短,再失眠一夜又何妨
秦地淳厚,我迷信乡邻,不迷信神仙
当初,我带着一把利斧出门
现在,我为此举深感羞愧
作为一个诗人,身揣兵刃处世
暗藏杀机,此等野蛮,当斩
是路人甲和乙,施我以锦绣
是春夜,施我以柔情术
我已身揣黄金和绝技
何要利刃?
我胸口的江湖自生烟霞和桑梓
这不是抒情,是事实
夜里起来服下一些药丸
就是起身向深夜致敬了
我的白天与黑夜已打成一片
可以把黑夜也叫做白天
过去我不能忍受人们都睡去
留下我像个孤独的侍卫守护黑夜的风吹草动
现在我习惯了人们都睡去
留下我一个人主宰着西安
我似乎比人们活得更多
请别怪我这么说
深夜这么温柔
无边无垠的静寂
用怀抱辅佐着星辰
白露赋诗。万古文章。我不配。
而沉醉不知归路呵,你奈我何?
野花向山坡压下来
我颓唐而寂寞
白露降下,霜月如诗
我依然颓唐而寂寞
这般作贱自己的心
只为万物而呕出
我饱尝西部地理的孤寂
如果可能,你来看看我
看看这个疯子
“她的头顶是万丈星辰
而脚下,只剩一条险途。”
草木停顿
唐代的大雨中一个女人丢掉了头颅
锦衣、袈裟,欲说还休
雨雾里,汽车急急如逃命
车灯冲撞
道路堵住了
这么多人涌来看见了什么
百万孤山,裹紧了秋风的茧。
山高山低,唯有白云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