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信国(新疆)
空阔,万年的时光,装不下一寸坚硬的碱土,装不下一只鸟苍凉的飞翔。
飞翔,很标准的时光赞词,驮起时空坚硬的部分与脆弱的部分。赞词,是温度与速度的叠加,是一只鸟与一缕风的融合。
盐碱滩比盐更咸,比盐更咸的还有一堆裸露阳光下的驼骨。
驼骨,几乎背负万年的时光交响。不需要墓碑,盐碱滩,是最好的墓碑。
阳光,西风,植物,一粒沙,都是标准好的墓碑。除此之外,空白之域,白色延续。
盐碱滩比盐更咸,比一只蚂蚁的血液更咸,比一只鹰的骨头更咸。
而我,属于盐分最浓的部分。沉淀了多少时光,漂泊了多少时光,没有记录。
长方形走廊,从东到西,贯穿戈壁、沙漠、荒原、空寂的心脏。
一滴雨水里复苏的风语,在吐鲁番的黑日子白日子里,行色匆匆。绿洲很近,近得让一滴水忘记行程,近得让一只蝴蝶梦见沙枣花飞翔。
而远去的云朵,在吐鲁番的底色里,涂染雁阵的影子。
灰色或黑色的影子,交织成象形文字。高处的飞翔,比低处的奔跑更加漫长。
吐鲁番,在风语中放浪形骸。风语,枯萎过、复苏过、公开过、隐藏过,亦在长方形走廊,寻找自己,放弃自己。
风语,在吐鲁番,不改初衷。
驼铃叮当了数千年,依然在河西走廊回响。
张骞,让一支羊鞭修成正果。命运的颜色,比白云更加苍白。
不朽的河西走廊,不朽的西风轮回了千年万年,不改骄横的本性。
远方的远,也远不过回荡河西走廊的驼铃。
这是河西走廊不朽的回声。不朽的还有芨芨草、骆驼刺、鹅卵石、信天游、古琴。
这一切,是河西走廊蓬勃的血液,是骑手的千古绝唱,是一只鹰的咏叹调。
不朽的河西走廊,不朽的呼吸与心跳。
在古浪,聆听远古的回声,听一个人的沉静与天崩地裂。
犹如彩排的时空穿越,那么真实。这是古浪蒙太奇式抒情。
一位仙子与一位羊倌的奇遇,让西风减缓速度。一群羊与一片草地的邂逅,让铁打的阳光,走不出一条彩虹的颂辞。
在古浪聆听远古的回声,在古浪聆听前世与今生骨头燃烧的声音。
在灵与肉的碰撞中,回声,像刀子切割漂泊的云霞,切割一场预谋已久风沙的去向。
在古浪聆听远古的回声,聆听一只鹰路过尘世的呼吸。
玉之门,让一只羊西出阳关,无怨无悔。
为梦活着的生灵,从一株草的血脉,走向一片草原的天涯。
一只羊的玉门,荒漠上奔波的猎手,木箭头已焚毁,铁箭头上的王权,锈迹斑斑。
没有杀戮的战场,风吹黄沙,吹灭世袭帝王点亮的灯火。却吹不走千年的忧伤与辉煌。
寻找,一只羊的玉门那么宁静。静得让风风火火的西风,无处藏身。
这是一只羊的玉门。与草有关,与草无关。
只要月牙泉醒着,诵经声不会停下来。
这是我的坦途。
在经文里,横亘的沙漠,坍塌的寺庙,风干的羊皮酒袋,残缺的经卷,无人问津。
风呵斥着风,向废弃的栅栏问路。
在敦煌听经,腐朽的风尘与新生的风尘交织、走婚。
佛门弟子丢失的指纹、信仰、意念,在沙海忽隐忽现。
修行,路漫漫。修成正果的往往是数不胜数的黄沙。
莫高窟,高处的罪与罚,赞与咒,荣与辱,生与死,已成云烟。
听经,听敦煌在风沙中的喘息。
一截土墙拦住风尘。拦住一群接一群人的阴谋与血性。
那是一个冒险的年代,在香火前杀马为盟的异族兄弟,嬗变是家常便饭。
拦住一群人的疯狂,需要另一群人的铮铮铁骨。
嘉峪关,一张张弓、一支支箭、一杆杆旗、一声声呐喊中浩荡的王权,至高无上。
守卫疆土,一群人夜以继日辛劳、谨慎、风尘仆仆。
嘉峪关,一截土墙的内外,一群人来了,被另一群人赶走。
周而复始,让一只蚂蚁的家园烽烟四起。
嘉峪关,王权遗失的碎片。
铁骨热血,刀风剑影。
一把宝剑封住时光的咽喉。剿灭,降服,奴役,王权高高在上。
秦风汉月,无垠疆域上擎起的令旗,高扬在万种风情里,演绎天翻地覆的传奇。
西风烈。西风在西风中死亡、复活,再死亡、再复活。
草木皆兵,云腾万里。在逝去的烽烟里,一个人的欲望,推波助澜千年的杀戮。
苍生灭,飞鸟绝。古老的王权之上,铁血点灯,万众不眠。辽阔的胸膛上,河水泛滥。
西风烈。忠魂四散天涯。一尊铜鼎沉淀的光阴里,笑声与哭声连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