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润(陕西)
在眉山,我因它而生义,觉出它额头高挑,或舒或蹙,无论身靠何处,都早有自己的方圆。
凡事有眉目之道,此时的眉山,恰是一种引领,像春风领着低头的马匹,只顾向前。
眉山如眉,偶有翘首,神思常为之而往。有陕人常年蜗居北塞,终日开门见山,一日忽念起眉山之媚,忍不住要急着拨云而见蔚。
相思间,眉山,如同一粉黛女子,叫人如鹿撞怀。
于宽处见,它丰乳、肥臀、蜂腰,一如盛唐女子。
于窄处寻,它桃面、樱口、莲步,恰似楚国宫妃。
宽窄恰当处,自是咸淡得宜时。
女子二八,当是眉山最好的春光。
春光眯缝,在眉山,我见证过两棵树,一棵是银杏树,另一棵还是银杏树。
银杏树下,苏东坡曾提宽袖饮茶,风吹过,落花点点,误入杯池,他却不与浮沉之物论急缓。
茶毕,他逃出庭院,离开泥塑之身,在诗和远方之间,备手移步。
于月下,他提明月为灯,举酒肆为幡,错愕处,几问青天。
他遍食美物如悟世间诸事,在口舌之间推移聚散。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他目尽总有慧光叠出。
他胸中多有块垒,却常常能大隐隐于坐。眉山因他而富足,因他而分送流水。
在眉山,又怎能遗珠三苏,他们以相同的姓氏,贯通起一代骄子江山。
古人的辉煌福及今人,写、读、尚、爱,让眉山,一浪惊鸥,一浪又起。
在时间的光点上,眉山,翩翩成为形神皆备的散文的故乡。
在眉山,一朝踏进,便会被诗书裹身。
一方文脉,绕梁趋巷,香染耳目与衣襟。
它静卧成都平原腹地,有岷江穿谷而过,带来钟毓灵秀。它含灵吐玉,俊贤层出,盖以书城氤氲聚才。
在眉山,诗魂不是一件外在的衣裳,它藏于骨缝,行于精髓。
在这里,城是尚诗之城,在这里,人是尚诗之人。在这里,有风吹过,遍地都是诗歌的种子。
公元1037年1月8日,来过一场年轻的雪,它在三苏古宅呱呱落地。
从此,一轮月亮从眉州诞生,从中国诞生,从世界诞生。一口古井,托起了月亮诗意的脸庞。
它垂挂梢头,一照经年。它明亮、长久,如城市的一颗饱满的诗心。
染疾之时,抬头望月,如同治病、疗伤。
虚妄之时,身披月色,一如养神、安魂。
在眉山,要把自己当做它隔墙而在的邻居,拾柴火而不一定添火焰,居简室而不一定抱虫眠。
在眉山,我要束草绳而富为诗人,我要一谈起天府就要就着芙蓉花和银杏树品茗。
我向下低望,向上远眺,每一次经过或驻足,都逃不过一花一树的楼阁和镜台。
在两者之间,或多者之间,当我偶然谈论起岷江之水,我都会继而谈论起一朵浪花起于江河的意义。
而我终将会被这一朝过度的山水惹了醉意和倦意,那么,选择在眉山做好一介看客和过客,该是多么美妙的选择。
醒着时,我克制白天的繁华,睡着时,我放纵夜晚的黑洞。
而我也终将因诗经附身而浑身闪亮,眉山密集的光斑擂我一如鼓点——
木末芙蓉花,我又怎能不被这灿烂的繁花所惊?
桂冠银杏树,又如何能不被这耀人的辉煌所撼?
在这些沉静的激流中勇退吧,那么,趋步彭祖山吧——
让我借用它老者的形象,靠近和回探眉山年轻的模样、成熟的经验,以及佛前那些深陷眉山的草木。
以此来写下眉山旧的储物与新的燃料。
眉山,是要用针头和线脑来铺陈的,需要用竹编的笸箩来收纳的。
它有热气腾腾的日常,素朴的需要用粗布缠裹,纷繁的需要用金边绣烫。
它有软的纹路,硬的棱角,我不可以用花拳潜入它的内里,更无法用绣腿踢开它的外部。
小说般的眉山,我要定下它的核心,我要找到它的骨架和环境。
在眉山,三苏是千年不倒的人物,如果时间是一场关于奥秘的探险和跋涉,这便已足够。
如果借古思今,从古人的身上,推拿生命的光辉,那么眉山,就是一部关于中国文人的心灵史。
当谈论起它的外貌,我们会如此述说:它集产城一体、景城一体、文城一体。
当谈论起它的动作,我们会如此描绘:它正跨江东进、拥江发展,抽松老城、繁荣新城。
当谈论起它的语言,我们会如此表达:它要步步见绿、500米入园、1000米见水。
当谈论起它的神态,我们会如此铺陈:它须共享现代服务,回归田园生活。
当谈论起它的心理,我们会如此揣度:它举现代工业新城、历史文化名城、生活品质之城。
眉山的故事情节已拉开序幕,这是古典的眉山、生态的眉山、诗书的眉山。
它已从细节走向海量,从骨架走向血肉,从灵魂走向灵魂。
从乡村叙事到城市合围,它的发展,已步入高潮。
眉山,这一部乡村结合史的大戏,留下了它永无止尽的悬念。
有趣一点,再有趣一点,不要让阻挡的伞挡住了披挂前进的水珠。
新鲜一点,再新鲜一点,不要把爱过的事物再爱一遍,而是把恨过的接过来去爱。
眉山的胸怀只有大了,才能用葡萄交换美酒,用人心囤积粮草,用石头置换星星。
只有这样,当我们用力合上眉山这本小说体,我们就会拈花微笑、起身致意。
像立在水边的陶罐,丰盈而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