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祥平 张成良 陈 勇
传媒与政治之间始终是一个受到广泛关注的话题领域,随着二者之间关系作用的历史演化,作为社会复杂系统子系统的新闻传播系统和政治系统,从话语权的博弈到彼此协同,从媒体政治化到政治媒体化的过程,两者之间最终形成一种适合社会发展的传媒-政治生态关系结构空间。
应该说,大众传媒作为信息传播载体和舆论工具,在整个社会政治生活中负有重要的引导舆论的使命。当统治者意识到媒体形成舆论和引导传播的作用时,政治力量就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利用和操纵新闻传媒为其利益服务。
媒体政治化与政治媒体化是一对双重逻辑概念。在固有的概念使用上,政治媒体化往往为研究者所使用,并以其作为传媒与政治相互作用的表征性概念,媒体政治化作为前在性概念并未加以区分,而是与政治媒体化概念混为一体。事实上,媒体政治化的主体是媒体,叙事逻辑是政治;政治媒体化主体是政治,叙事逻辑是媒体。也就是说媒体政治化实质上是媒体逻辑中的政治;政治媒体化实质上是政治逻辑中的媒体。这说明两个概念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
亚里士多德提出一个经典命题:人是一种天生的政治动物。基于这一观察,政治信息的采集、制作与传播,是媒体满足社会信息需求的重要途径。媒体往往通过发布官方确认的信息文本以强化自身的社会主流信息传播渠道的属性。这显然是媒体发展中的自有属性,即借助于外在系统的作用建构适应社会系统需求的媒体发展空间,这是早期媒体政治化发展的基本生态环境。利昂·西格纳在对美国最好的报纸调研后发现,有3/4重要新闻来源于国内外的政府官员。[1]当然,与照搬官方版本的报道方式相关的,还有一些其他值得注意的趋势。比如,新闻工作者有时也着意把自己的声音注入到新闻中,发表评论,对官方来源的信息加以解释。[2]
早期媒体报道属性说明,新闻始终是政治的工具,表现为媒体传播中许多词汇都充斥着政治化的特征,比如:把关人、组织传播、宣传等。媒体政治化的核心是控制:控制传播内容,产生了把关人制度;控制传播过程,推动了组织传播;控制传播效果,因此宣传会渗透进信息传播之中。这种控制形成了政治逻辑下的媒体。媒体政治化的叙事主体虽然是媒体,叙事逻辑却是政治主导,是可控的宣传工具,是政治逻辑的社会延伸。然而随着媒体经济化影响和社会信息渠道的拓展,特别是新媒体形成的民间话语体系冲击,媒体政治化受到越来越大的挑战。
政治媒体化是一种社会现象,是政治发展与媒体高度发达后共同开启的一个新的视窗,其特点为媒体制造下政治的商业化、娱乐化、戏剧化表征。但在这表征下,又或隐或显地体现媒体与政府的关系,传播着政治的意图。
尽管政治逻辑对于媒体有制导性的作用和影响,但在当今媒介化社会中,新闻业必定是相对独立的存在。[3]对此,舒德森认为:“政治机构和媒体机构深深地交织在一起,难以区分彼此,在公共生活的宏观生态中,媒介对政治的影响并不弱于政治结构对新闻的支配作用。”[4]政治媒体化归根到底是以政治妥协,以遵从新闻传播规律,使政治传播过程中其外在政治化特征不断消解的过程。其表现为政治事件类的“硬新闻”相对减少,以传播效果为目标,可读性强的“软消息”不断增加,新闻媒体在政治传播过程中能动性大大增强。政治逻辑则服从媒体传播需求,作出现实文本上的妥协。这种妥协可以换来可观的传播效果:政府议程的主观意图穿上了媒体议程客观真实的外衣,有效抵达面对新闻防备心理不强的公众,公众以为是在阅读新闻事实,其实被精心裹挟在媒体议程中的政府议程所引导,自觉不自觉地形成政府和媒体合谋的公众议程。
从传统的媒体政治化表现来看,新闻议题传播过程往往是线性的,其作用过程表现为:政治力——媒体编码——受众解码这样的大众传播过程,当然这一过程有时候也是可逆的,但受众意图影响舆论或消解舆论影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政治系统传播的对象是作为受众的公众,但面对“沉睡群体”的公众,政治力的传播影响终究是有限的,这是基于这样一种公众缺位的传播现实考虑,政治力将组织传播的政策议程让渡给媒体,使媒体根据商业运行模式,从受众需求角度出发,建构出一种区别于媒介政治化的新的媒体叙事风格。
从社会复杂系统内部作用影响的角度看,媒体政治化和媒体商业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价值判断方向:媒体政治化是由政治传播自上而下的视角形成的运动,公众往往处于缺位状态;媒体商业化是由受众的个性化、戏剧化和可视性需求带来的运动,政治力量受到压挤。在社会系统内部作用过程中,媒体作为中间变量起到平衡二者关系的重要作用,在现实社会发展条件下,推动政治媒体化就成为了调停二者之间矛盾的必然选项。因此,政治媒体化可以说是媒体商业化和政治精英化的合谋。[5]
以历史眼光考察西方新闻传播业与政治的关系,可以将其划分为三个发展阶段:
首先是近代新闻传播萌芽阶段,媒体与政治之间呈现出媒体政治化发展的态势。媒体作为社会系统中的子系统因其缺少话语权而不得不依附于政治,此时的媒体可以看成是政治工具和宣传手段。学者明安香形象地把媒体的这种依附属性喻为“叭儿狗”,即为政府呐喊的工具。[6]
其次是媒体大众化初期,媒体逐渐摆脱政治依附,能够相对公正客观地进行新闻报道,媒体与政治间的博弈开始出现。学者明安香称这一时期的媒体为“看门狗”甚至于“攻击狗”,意指代表公众监督政府的角色转换。[7]
再次是主流媒体在现实商业化背景下与政治系统协商整合,形成了政治媒体化的发展态势。应该说政治媒体化是以媒体主导的通过与政治系统与商业背景共意建构的现实图景。其议程设置过程表现如下:媒体议程——受众响应——政府关注。学者明安香称这种媒体属性为“牧羊狗”。[8]
符号是人们交流的基本单位,其构成往往是抽象的。语言、文字等都是有一定系统关系的符号。符号的运用,在于使一些原来不在场的人间接获得相关体验的可能。正是因为符号的存在,一些原本复杂的政策法规能够被简单地传播。通过巧妙地运用符号,一些政治力量可以籍此建构符合自身需求的议程框架。也就是说,符号为政治力量提供了启发公众对某一政治形势想象的各种战略选择。[9]
政治媒体化的内在动力是政治力量在现实社会语境中的策略性调整,其实质是自身的媒体形象塑造过程。形象塑造手段表现为:选取一个主题或信息,透过个体插曲文本描述的重重迷雾,讲述一个可信的故事,以故事自身的真实性、戏剧性、逻辑性引发受众的想象。
政治形势的逻辑决定着政治力量要塑造一种怎样的形象,进而希望通过媒体传播以扩大该政治形象的影响力,获得公众在舆论和动员上的支持。情感化的“浓缩性符号”和非情感化的“指示性符号”[10]是常用的两种符号手段。在积极的语境传播中媒体往往使用浓缩性符号描述政治形势。与之相反,若希望缩小影响并减少关注度则会使用指示性符号。如针对美国的对外战争,反对的政治力量在媒体表述中使用了诸如“野蛮的破坏”“政府的谎言”等浓缩性词语加以传播,而支持力量的媒体则通过诸如“保护性的反应攻击”等指示性符号来支撑政府行为的合法性。符号政治充分运用符号给予公众的认知或情感刺激,左右着社会舆论对于政治形势的判断和态度,使公众和政治形势的互动朝着有利于政客们的方向演进。
在一个媒体系统发展成熟且相对开放的社会中,传统主流媒体虽然享有强大的话语影响力,但是常规的、保守的以及来自其他系统如政治力量的干扰,都会使其新闻生产范式变得保守落后,其政治传播效果也受到新媒体的影响和冲击。在社会各系统结构和新媒体的共同作用下,传统主流媒体不断改变或修正既有的新闻叙事方式以适应新的社会需求。
随着“后新闻业时代”的开启,媒体对于政治的影响不但没有弱化,相反更加增强了。在以往大众传播框架下媒体与政治之间形成稳定的发展关系面临着崩解。由于媒体话语权的重新建构而带来的媒体与政治之间的生态关系也亟待调整。这里提到的媒体话语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传统主流媒体的话语结构,以网络为代表新兴媒体的强势崛起,使“主流的媒体体制已经失去了对于新闻的控制权”[11],但这并不意味着媒体对于政治影响力的降低,恰恰相反,“后新闻业时代”中,以新兴媒体为代表新媒介生态对于政治从整体上具有积极的影响作用,这种影响也成为媒体与政治结构关系发生变化的催化剂。
首先,媒体政治化与政治媒体化结构将持续存在,交互作用。新兴媒体的出现使得媒体形态进一步泛化,以新兴媒体为主导的媒体生态空间逐渐形成,其标志是各种官方新媒体平台的出现,本来属于不同社会子系统的媒体与政治高度整合,新兴媒体成为政治力量的发言人,传统主流媒体与政治力量的关系泛化为政治自媒体-媒体之间共时性的交互关系。各级政府推出的新兴媒体集媒体政治化与政治媒体化关系于一身,既强调媒体的传播方式和社会影响,也确保政治逻辑的主体话语叙事性。如国内各级政府开通的政务微博、微信公共号,在信息发布的同时,也开始尝试民间话语方式的叙事表达。政务微博的兴起,为民众获取政府信息提供了便捷途径,为政民互动提供了新平台。[12]正如媒体政治化向政治媒体化结构转变一样,新兴媒体平台上政治媒体化也必将成为新的发展方向。
其次,以系统性思维建构媒体与政治之间的动态关系结构。不论是媒体政治化还是政治媒体化传播结构,其核心都是通过媒体渠道传播政治信息或展现政治力量的手段与方式。媒体政治化带来的后果是媒体远离公共平台,成为政治力量的传声筒,其结果不但造成媒体受到质疑,政治的影响力也大打折扣。政治媒体化也往往会带来如下后果:一是媒体商业化对政治产生的负面影响,削弱了政治的独立性;二是政治精英利用媒体弱点,与相关商业化群体形成合谋,操控媒介议程,影响媒体公信力的存在。
因此,处理媒体与政治生态之间的关系,并不能单纯地通过媒体政治化与政治媒体化的线性结构关系出发,而是在既有的生态结构中,引入一种动态思维观念。政府及政治力量不能仅仅着眼于媒体与政治之间的线性关系,还应考虑公共群体以及经济利益群体的现实影响,关心民众如何利用新媒体进行传播和形成舆论,以此引导更有责任的公民传播运动,建构一个动态、有序的媒体与政治生态关系结构。
从媒体政治化到政治媒体化,可以说是媒体与政治关系发展的一段历史。媒体出于政治话语权的分享开启了媒体政治化的新闻传播之路,而政治媒体化则堪称媒体商业化和政治精英化的“合谋”。随着曾经引以为民主基础的公众力量在当代政治系统逐渐遮蔽,继起的商业化运动又将政治阅读泛化为一种消费产品和获取快乐的行为,由此政治力量可以堂而皇之地发挥想象,实现其个体利益的媒体化传播与存在[13],直到新兴媒体激起的公民传播运动唤醒这种行为。
因此,媒体与政治之间的生态关系带来了如下结果:其一,媒体与政治的关系本质上是为了各自利益而采取的相互利用与各自妥协。当媒体的政治功能过于放大,就成为政治斗争中的政治武器;当符号政治作为媒体话语传播时,其符号意义变得更加柔性。其二,媒体政治化向政治媒体化逐渐转变的趋势是从上而下的政策引导和自下而上的新媒体共同作用使然,传统主流媒体的调整使媒体的商业化、娱乐化、戏剧化色彩日渐突显。其三,新媒体平台促使政治力量通过多元化渠道而不仅仅囿于传统主流媒体渠道来提升自己的话语控制,在这一动态调整过程中,推动了公民传播运动的开展。
与此同时,新媒体持续升级带来的变量也应该引起我们的不断思考。由于社会系统变量的影响,传统主流媒体的状态并不稳定,而是处在媒体政治化与政治媒体化共存的结构不平衡阶段,且持续时间会很长。而且,政治媒体化过程如何消解人们对政治日益感到的困惑与疏远,在政治媒体化实践活动中,新媒体处于何种地位以及实践主体是谁,这些问题将成为下一个时期媒体与政治生态关系必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