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星
草青草黄,春秋两季,巴林部都要围猎的。这是多少年的老皇历了,几代王爷从未更改过。
新任巴林王更是格外重视围猎。他七岁时,就开始跟随老王爷行猎,驾鹰牵狗驭良驹,常常满载而归。围猎呢,一是补充了食物给养;二是锻炼了部众间的协作能力。可谓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况且王爷长成即位,好汉三技,无人能敌,又在行猎中掌握了一套猎经,常喋喋不休,引以为傲。
大小宴会间,王爷喝到三分醉上,总要给部众讲一番上一课。王爷通常先喝一口马奶酒,伴着手势等肢体语言,就打开了话匣子,第一句往往是这样的,永远不要放弃围猎。部众们知道开始演出保留节目了,都侧耳倾听,众星捧月般。
圣祖成吉思汗问过他的王子们,人生最大的乐事是什么?术赤王爷就曾说过,他的最大乐事是打猎,微风习习马蹄轻,载满猎物而回,那是一种什么感觉?那是胜利成功的满足感!王爷挑起大拇指,脖子向后拗了拗。围猎百兽,先要觅其踪识其性:狐走谷底、狼走山腰、野鸡卧草丛、兔子卧沟坎、鹌鹁落在泥塘地、黄羊跑在草山尖。草原百兽,各行其道,各有其踪。先要找到它们,才好下手。但百兽习性又各不相同,古语说:飞狐走兔不见面的狼,晨起的黄羊,雪天里的野鸡鹌鹑盲。王爷面色酡红,目光炯炯。“咕咚”,喝一口马奶酒,问,那这又是啥意思呢?不等众人回答,他兀自说下去,这是说狐狸躲得快,兔子跑得快,狼狡猾机警不露面。晨起的黄羊憋足尿,追几里就会瘫倒在地,而雪天里的野鸡和鹌鹑就如瞎子似的四处乱撞,嘿嘿嘿嘿!王爷讲到这里会笑的。这时,部众们也会鼓掌呼好。王爷又喝下一大杯马奶酒。动手猎杀,各有各的窍门,狐狸兔子是小兽,要上打脊梁下打腿,瞄准脑袋打得美。狼是铁头铜脖子,腰里挨不住一条子。鹌鹑野鸡是飞禽,要飞打嘴,站打腿。这又咋说呢?王爷环顾一圈,见到张张渴盼的脸,就说,它们飞时,发箭应该瞄准头部,因飞行和箭射出有一定的时间差。瞄准嘴,正好射到鸟的身子上。站打腿,指鸟要起飞时,先收腿蹲一下,瞄准腿正好射中的是身子。哈哈哈哈!
部众们又发出一阵喝彩声,王爷的酒已喝到七八分上,又补充道,母兽幼兽要放掉,不能涸泽而渔,做绝户事啊!部众们连连点头称是,宴会上下其乐融融,每每都能尽兴而散。今年雨水足草势好,牛马羊驼都上圆了膘,那也预示着百兽也都上圆了膘!王爷和部众们都卯足了劲,要好好围猎一场,收获多多。
秋风肃杀,北雁南飞时,王爷终于率队出发了。王爷乘千里追风驹,驾鹰牵狗走在前面,部众们都是箭上弦、刀出鞘、马裹蹄,默然无声。王爷精心设计了围猎路线,只说了一句“该说的我平时都说了”,便不再言语。草原人也都知道,百兽有灵,会传信息,一句话泄了围猎地点和攻击时间,会令百兽纷纷逃脱的。几十人的队伍,只有王爷的鹰呼啦啦飞起落下,侦察情况。众人心里都咚咚似的敲鼓,有种大战来临前的亢奋和紧张。那鹰忽然停驻在空中静默不动,王爷举举手,队伍停下来,也静默不动。鹰显然是发现了猎物,扇动翅膀,向下俯冲。众人注目再看,鹰追击的竟是一只草原鼠……不禁嘘声四起。王爷却面色凝重,向队伍举手示意噤声。场中大鼠连滚带爬,已不能逃脱,可就在雄鹰伸爪扑击时,大鼠却蓦然失去了踪迹……王爷大惊,大鼠消失之处,显然不是鼠洞,鼠洞边肯定有浮土,或有土包蒿草之类的东西,而那处却一平如坻。王爷下马查看,以脚轻触,草皮跌落,众人不禁失口叫出声来——草皮下面是陷阱,一排排倒竖的刀尖闪着寒光……那大鼠狼狈逃命,情急之下以头拱破草皮,误打误撞,竟跌进了陷阱。设陷阱的人可真谓费尽心机,用心良苦。一里多地的長坑,全部细心地取走草皮,清除浮土,布下刀阵,又一锨一锨盖好草皮恢复原样。王爷冷汗淋漓,忙令收兵,停止围猎。偌大的草原,谁知哪儿还有陷阱?
是谁布的陷阱?王爷想破了脑袋,谁都像,谁都不像!
第二年草色青青时,王爷没有围猎。
他不讲猎经了,常失眠做梦,总觉得有人驾鹰牵狗盯着自己。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小小说·大世界》
2017年第5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