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曼利
“延安文艺”是一个具体的历史性所指,而“延安文艺理论”则包孕极为丰富。“延安文艺理论”上承“五四”运动和左翼文学运动的创作经验和理论思想,以毛泽东1942年发表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为指导理论,以延安时期的艺术院校和文艺团体协会为体制保障,以《解放日报》等权威传播媒介为依托,形成了一个具有理论延展性的有机生长体。延安文艺理论是延安时期及整个现当代中国文艺创作和理论建构与发展的指针,长安画派在创作题材和创作目标方面深受延安文艺理论影响。
1938年4月10日,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简称“鲁艺”)成立,这是中共领导建立的第一个艺术学院。1938年4月,毛泽东在鲁艺成立大会上发表讲话。时隔一月,他又专程到鲁艺讲话。此后,毛泽东经常参加鲁艺组织的各种活动。鲁艺的教育方针由中宣部拟定,经中央书记处通过,目的是“以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与立场,在中国新文艺运动的历史基础上,建设中华民族新时代的文艺理论与实际,训练适合今天抗战需要的大批艺术干部,团结和培养新时代的艺术人才,使鲁艺成为实现中国共产党文艺政策的堡垒与核心”。[1]《讲话》一出,鲁艺人纷纷由“小鲁艺”走向“大鲁艺”,积极探索文艺大众化和民族化道路,深入生活,为工农兵服务。鲁艺人还积极将“五四”文化运动艺术大众化和民族化的理想运用于艺术创作,并对课程、教学体制和组织机构等进行调整,使鲁艺走上正规的教学轨道。另外,延安人创办文艺报刊,建立政治宣传队,开办新华书店及其他出版机构,都成为深入传播《讲话》的体制基础。
1942年5月2日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毛泽东提出“文艺作品立场问题、态度问题、工作对象问题、工作问题和学习问题”,并以此鼓励大家踊跃发言。毛泽东在《讲话》中说到:“我们的问题基本上是一个为群众的问题和一个如何为群众的问题”,“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2]这是整个《讲话》的核心精神。延安文艺理论的传播途径有两条:政治层面号召和艺术界主动传播。延安整风期间,《解放日报》整改为“完全的党报”。1943年10月19日,《解放日报》将整理后的《讲话》全文刊发,称《讲话》是“中国共产党在思想建设理论建设的事业上最重要的文献之一”,要求“必须当作整风必读的文件,……规定为今后干部学校与在职干部必修的一课,并尽量印成小册子发送到广大学生群众和文化界的党外人士中去”。[3]这实已为《讲话》打造了政治舆论,奠定了有效传播的政治基础。
1949年7月周扬在第一次全国文代会上表示:“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规定了新中国文艺的方向,解放区文艺工作者自觉地坚决地实践这个方向,并以自己的全部经验证明了这个方向的完全正确,深信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方向了,如果有,那就是错误的方向。”[4]这篇带有纲领性质的讲话框定了新中国文艺创作和批评的理论框架。从此,学习和进一步阐释《讲话》几乎成为文艺界一种常态活动。“进入我国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尽管不乏对《延安文艺讲话》提出质疑的某些杂音,但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和习近平历届中共中央领导人本着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精神,对毛泽东文艺思想都既坚持,又有所发展。四十多年来仍然有许多纪念和阐释《延安文艺讲话》的文章不断发表”。[3]延安文艺理论在不断的被阐释中转变为代表性的国家文艺理论形态,无可置疑地成为延安时期以来中国文艺的指导性方针和权威话语。
《讲话》有对文艺创作问题的深刻体认。文艺创作的现实性问题,表达的是创作与生活的关系问题,这在通常意义上决定了艺术家的创作理念和艺术高度。现实生活对艺术创作的决定作用,使长安画派先驱认识到深入生活的重要性,“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生活为我出新意,我为生活传精神”就是他们对艺术与生活关系问题的科学表述。这是一种唯物主义的艺术创作观念,是长安画派艺术生命长青的不竭动力。
从1939年开始,石鲁人生观形成的重要时期(20岁至30岁)都在延安。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西北文艺工作团和陕甘宁边区文协美术工作委员会工作”。[5]这两处机构“一开始就是强调扎根民间、服务群众的”。[5]石鲁作为“文协”一员也参加了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他与毛泽东等中央领导有过直接接触,与解放区艺术家们有过热烈交流,因此坚定了自己走革命艺术家的道路。石鲁是一个积极的入世者,“革命”“生活”和“人民”都是他创作的关键词。延安时期的石鲁不仅从事艺术工作,还从事开荒下乡等社会工作,“他从一开始就是直接面对现实和生活的工作者和战士”。[5]延安时期的石鲁有着狂热的写生习惯,脚步遍布了整个延安地区,表现的都是延安人民生活的各个方面。延安之于石鲁是一种情结,他的作品中多次出现宝塔山和窑洞,《转战陕北》《东方欲晓》《延河饮马》《南泥湾途中》等都是他延安情结的表征。另外,石鲁延安十年所创作的木刻作品、洋片、剧本和画报,几乎无一不受延安文艺理论影响。
在“五四”文化运动和进步学者王森然民主思想的影响下,赵望云坚定了为人生而艺术的脚步。赵望云认为,艺术是为大众服务的。他一生都乐于描写乡间人的生活,作品始终表现劳动人民的平凡生活。1934年到1936年,赵望云在《大公报》的支持下,在江西、苏鲁边境、南京、上海、杭州、富春江等地写生创作。《赵望云农村写生集》《赵望云塞上写生集》《泰山社会写生石刻诗话集》《西北旅行画集》《埃及写生画集》《赵望云画集》等都是写生的产物。赵望云作为美术教育家,强调生活对艺术创作的重要意义,黄胄、方济众和徐庶之等学生都因此受益匪浅。
长安画派现实性的创作追求是通过赵望云和石鲁等人的艺术实践实现的,写生是主要方式。1950—1952年,石鲁赴青海、陕南和甘肃等地写生。1956年他与赵望云前往埃及写生访问。1961年,在北京举行“西安美协中国画研究习作展”后,长安画派代表六人在上海、南京、杭州等地进行观摩展出。中国画自古重视对现实的描摹,唐张璪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宋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中的“饱游饫看”以及清代石涛的“搜集奇峰打草稿”等都强调了主体面对客体现实的态度。写生,沟通的是绘画创作主客体的联系,强调创作主体对客体真实的描摹。长安画派不仅创作上实践对现实生活的追求,石鲁更是对此进行了重要的理论概括,如 “‘写生’无疑是描绘现实的重要手段,是获得现实生活素材的重要手段”,[6]“为画而生活则画死,为生活而画则画活。当有生活而求画,不当欲画时而讨生活”等。他充分肯定了生活第一艺术第二、艺术来源于生活的观点。“生活是画的源泉。画无生活若加工无原料。生活枯竭,画必凋败”。这指明了客观生活是艺术的唯一来源,是艺术生命力的来源。石鲁为长安画派的创作指明了理论方向。究其根源,是延安文艺理论早已深入艺术工作者内心。
延安文艺理论有独特的生产场域,是延安时期审美意识形态诉求与审美政治话语建构的结果。“《讲话》将‘人民’视为核心位置,将‘为人民’和‘如何为人民’视为解决文艺工作问题的中心和关键,是革命文艺的‘大众化’路线的讨论的延续,也是由延安政治和文艺工作所面临的审美文化语境决定的”。[7]与“五四”运动以西方文化资源为发展现代化的工具却又在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夹缝中生存的尴尬处境不同,延安文艺理论从“文艺大众化”中找到了与人民建立密切联系的突破口。延安文艺理论强调文艺“为工农兵服务”“为无产积极政治服务”,创作主导风格是“大众化”和“民族化”,要求作家深入生活并改造世界观。文艺大众化的要求决定了延安文艺工作者必须深入百姓生活深处,务必采取百姓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这是实现艺术创作人民化的重要途径,延安文艺重新建立了人民与文艺的有机联系。
中国是农业大国,赵望云的作品一贯“不画不劳动的人”。他从人民生活出发,农村生活和百姓的思想感情都是他的表现对象。受赵望云影响,弟子方济众表现的是陕南汉中一带的人民生活,徐庶之擅于表现新疆风土人情。长安画派艺术家画的山水也都具有人的精神气质和品格。特别是在石鲁后期创作的华山系列作品中,华山俨然成为人类雄强人格的象征。长安画派在20世纪60年代异军突起,当时使国人耳目一新的原因主要在于以传统绘画手法表现了黄土高原的精神,开创了中国传统绘画时代化的新局面。受石鲁对人民与生活追求的影响,长安画派将眼光聚焦于陕西的风土人情,长安画派的地域特色是由石鲁对陕北和延安的表现而间接实现的。
延安文艺理论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中国化的典范,历经时代发展,俨然已成为中国文艺理论的重要传统。延安文艺理论实现了创作与生活和人民的联系,当代中国文艺的重大问题几乎都可以在延安文艺理论中找到阐释坐标。长安画派秉承了《讲话》的核心思想,艺术理念集中反映了艺术与人民、政治以及生活的关系。它所主张的“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和所坚守的人民性的创作方向,仍是当代艺术创作应坚守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