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胡小京
从19世纪末期维新派倡导的“兴女学、开民智”到1922年“壬戌学制”的颁布,近代中国女性获得了与男子平等的受教育权利。虽然女性获得了法律上的受教育权利,但受教育者基本上仅限于城市女性或者家庭条件好、父母开明的城镇女子。对于普通家庭,尤其是广大农村的女性来讲,接受教育并未落实到实处,90%以上的女性仍处于文盲状态。根据地的妇女多居于交通信息闭塞、经济发展滞后、文化教育薄弱、封建思想浓厚之地,局限在家庭小圈子里,迫于封建枷锁的束缚和现实的困境,基本无机会接受教育,且经济上完全依附于男性,在家庭和社会等方面毫无地位可言,更对妇女自身解放和民族解放无过多认识。“七七”事变后,时代和民族赋予女性以重任,城乡妇女以群体的形式团结起来,民族意识空前加强,“许多城市女工和职业妇女流入了乡村,帮助了广大农村妇女的觉悟和动员组织”。[1]针对根据地妇女的文化水平和现实状况,中国共产党领导根据地群众开展了具有战时性、政治性、实用性的妇女教育。
中国共产党一贯重视妇女教育。建党初期,中共二大明确提出“女子在政治上、经济上、社会上、教育上一律享受平等的权利”。1923年,中共三大通过的《妇女运动议案》明确提出了“男女教育平等”的教育主张。抗战爆发后毛泽东在中国女子大学开学典礼上的讲话中强调:“假如中国没有占半数的妇女的觉醒,中国抗战是不会胜利的,妇女在抗战中是有非常重大的作用。”为保障根据地妇女享有平等的教育权,1939年3月,中共中央妇委在《中共中央妇委目前妇女运动的方针和任务的指示信》中特别强调妇女大众的教育问题,指出:“要动员妇女抗战,要达到妇女解放,必须提高她们的文化水准、政治觉悟和培养她们的工作能力。一方面向政府机关和民众团体建议,要求给妇女大众建立免费教育的学校,同时,用群众自己的力量和热诚,尽可能地设立识字班、夜校、小组、救亡室、话剧团等,以便经常地进行广泛的识字启蒙运动,启发妇女的民族意识、民主思想和基本的政治觉悟。”[2]1940年3月18日中共中央发布《关于开展抗日民主区的国民教育的指示》,再次提出“妇女要进行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加强党对妇女教育的领导。
抗战期间,各处根据地多处于经济发展和思想文化滞后的农村地区,封建思想束缚比较严重。党员干部深入农村,开展妇女教育和抗战动员工作,男性干部必定受到更多阻力,一些家庭反对家中女性读书。社会舆论是“女子学风流呀!”“上了学就跟人家跑了!”妇女干部深入各根据地开展妇女工作,一是具有天然的性别优势,防备和戒心容易打消;二是利于根据地各级妇救会等妇女组织的及早建立。为了便于根据地妇女教育工作的及早开展,克服妇女干部极其匮乏的困境,提高妇女干部的文化水平和政策水平,积极培训妇女干部成为战时所需。抗日军政大学自1938年4月第四期起,就专门成立了女生大队培养女干部。为适应抗战需求,1938年中国女子大学成立,“以培养抗战建国的妇女干部人才为目的”。其教育方针是“以养成具有革命理论基础、革命工作方法、妇女运动专长和相当职业技能等抗战建国知识的妇女干部”。[3]为此,中国女子大学特设中国革命问题、政治经济学、医药卫生常识、马列主义、三民主义、哲学、妇女问题、世界革命史略等课程,为女学生日后从事妇女工作奠定坚实的思想理论基础。此外,中国共产党有计划地输送大批女干部、女青年到各级党校、马列学院、军事院校、卫生学校、战时青年训练班进行学习和深造。
毛泽东指出:“没有一批能干而专职的妇女干部,要开展妇女运动是不可能的。”为培育大批德才兼备的专职妇女干部,各根据地举办了许多综合性的妇女训练班,如中共北方局妇委于1940年举办的两期训练班,共培训干部100余人,学员毕业后,大部分到太行山区各地开办各种训练;山东解放区自1938年5月开始,有计划地进行妇女培训工作,到1940年8月,共举办各级妇女训练班327期,受训人员达11600余名;晋察冀边区到1940年底,区(县辖),以上妇救会干部都经过二个月以上的培训,1940年琼崖根据地琼崖公学举办多期训练班,每期培训数十人。[4]经过培训的妇女干部,在工作能力和文化水平上均有显著提高,为深入根据地开展妇女教育提供了专业的工作技能和知识储备。
要动员妇女参战,使妇女获得解放,必须通过开展妇女教育以提高她们的文化水准、生产技能、政治觉悟和民族意识。对于妇女教育,一是鼓励适龄儿童入学,二是在根据地广泛开展妇女社会教育。因受战争环境的影响,后者是根据地妇女教育的主要方式。考虑到根据地妇女多为日常繁重的农事及家务所累,又深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传统封建思想的束缚,开展妇女教育须在不误生产、家务的前提下,充分利用农闲时节或者日常闲暇。“七七事变”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各根据地抗日政权、各根据地的教育行政管理机构纷纷成立,妇女教育运动逐渐开展起来。抗战初期,各地普遍地建立了妇女识字班、训练班、午校、夜校等,后再识字班的基础上,又筹建冬学和民校。
在教学方式上,考虑到根据地妇女在农事及家务上耗时较多,方式更为灵活多样。在就学时间上,有供选择的整日校、半日校、午学、夜校、轮学,方便妇女根据自己的时间进行合理安排。在内容安排上,年青妇女头脑灵活,学习能力强,多接受识字和时事政治教育;针对老年妇女,则主要以政治教育和抗战知识为主,看护孩子及促进家庭和睦,为家中青年妇女受教育提供支持。在学习渠道上,有为老年妇女和出门不便的妇女提供的炕头教育、家庭学习小组;有为年青妇女提供的寓教于乐的读报组、俱乐部、黑板报、戏剧、村剧团、秧歌、歌咏、漫画、年画等。在学习制度上,对老年妇女或出门不方便的妇女提供的“小先生制”,能避免封建保守思想的束缚,能积极发挥小学生们参与到妇女扫盲运动中;对回娘家的媳妇们,还开办了转学制,办理转学证明,可以异地两地上课和考试,保障了学习内容上的连贯性和完整性。
在教学内容上,主要为扫盲教育,主张多识字,并结合妇女日常生产生活所需,如讲授农业生产知识,联系与农业生产有关的气候季节常识,学习庄稼的播种、收获时机;学开收到条、路条、写信等;学习认识钞票,学习珠算及日常记账用到的加减法等。同时,考虑到妇女对副业生产知识的渴求,还成立了生产小组与学习小组结合的纺织组、做鞋组、卖豆腐组等。
根据地妇女教育是对基层妇女进行的一次全面的妇女文化启蒙。她们通过识字运动和民主教育,逐渐能看报、写信、记工、开路条、算账,并积极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她们走出家门,参与民主选举,踊跃参与生产,勇于追求婚姻自由,逐步提升了自己的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真正意义上履行了男女平等的权利。通过开展教育,妇女们不仅在文化水平上有所提高,而且在政治觉悟和民族意识有了显著变化。她们在妇救会的组织下,成立妇女自卫队,以剪刀、锄头、棍棒等为武器进行军事训练和演习,担负着根据地站岗、放哨、查路条、送信、破坏敌人交通、锄奸、掩护和救助伤员等后方工作。在反“扫荡”斗争中,根据地妇女积极参加地雷战、地道战,挖地道;掩护妇女干部和抗日将士;建立地下兵站和医院,转运救护伤员;建立地下托儿所,照顾八路军和女干部的后代。[5]以胶东地区为例,为抚养和掩护妇女干部的子女,解除妇女干部的后顾之忧,胶东行署和胶东妇联共同研究,于1942年在荣成、牟海县(现乳山)创办了战时胶东育儿所。1942年11月,日寇对马石山一带实行惨绝人寰的拉网式“大扫荡”。[6]根据地涌现了诸多如姜明真一样的乳母,为了革命事业,牺牲自己孩子,优先照顾革命子女。
根据地妇女教育作为在战时特殊状态下开展的新民主主义教育,把妇女解放、社会解放与民族解放融为一体,遵循妇女生产生活实际,满足妇女切实所需,改善妇女生活质量,开创了一条符合战时特色的妇女教育路径。但受战争环境和物质条件的限制,在具体开展中也存在一些不足,如地区发展之间的差异大,行政指令干预过多,对妇女群众切身利益照顾不周等,进而在某种程度上弱化了妇女的实际权益。总体上讲,这场规模浩大的乡村妇女社会教育运动在教育理念上注重战时与常态的结合,一方面关注乡村妇女的生活、生产困难,授课内容切合妇女日常所需,学以致用;另一方面挖掘乡土文娱活动,调动妇女学习热情,寓教于乐。这为当今中国社会如何有效地从教育层面实现城乡经济文化的互补,克服农村妇女成人教育无着的现实困境提供了参考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