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艺术是行当的艺术

○ 阮快生

戏曲艺术是行当的艺术。行当是历代戏曲演员们经过长时间的艺术积累，凝聚了他们的才华而形成的一种集体的表演共识，是戏曲历史长期探索实践的结果，是艺术规律的选择和合乎艺术规律的创造。

行当就是把人物按照性别、年龄、经历、气质、性格等进行形而上的写意性归类，在装扮、歌唱、表演上有自己独特的特征。行当之间可以互相搭配，构成很多独特的人物关系和戏剧关系，而且在色彩上可以有非常丰富的变化。比如武旦和小花脸的搭配，会产生独特的戏剧性和喜剧性。旦和生搭配是一种形状，旦和净搭配又是一种形状，各自搭配互不相同，犹如万花筒，不同的形式具有了不同的内容，使得演员之间的交流都达到一种意境，有一种自由洒脱。优秀的演员在行当中的表演，犹如走高难度平衡木却掉不下来。有的戏之所以不让人喜欢，是因为演员从平衡木上掉了下来。

戏曲行当应做到“大身段出家门，小动作出人物”，如蔡正仁在《长生殿》中演出唐玄宗，是官生的行当，自如潇洒，不拘一格，意境别出。张继青演《离魂》的时候，已是老年状态，与角色之病态相吻合，所以演出时能让人体味到中秋之夜的秋雨潇潇，一股凉意从舞台上扑面袭来，这就是意境。行当是传统，要少超越，少再造。要跟着传统走，传统把我们带到我们达不到的深处，因为传统是无数超越我们的天才，在人生历练中产生的情感经验。我们跟着行当走，就像跟着无数我们无法企及的先辈走，他们把我们带到靠个人才气达不到的高度。

程式动作模拟了很多的人物类型、生活经验，将很多同类人的生理、心理、性格、情感等用动作概括提炼表达出来，成了人类情感与心理方式的一种表达。莆仙戏《百花亭》中百花公主跟海俊一见钟情，两人通过两把扇子表达恋人情感，“扇子舞”模拟“花鱼戏水”，仿佛鱼在求欢追逐，将无法言传的感情呈现得含蓄雅致。莆仙戏《伡椅》中祝英台在表达对梁山伯的思念时，通过肩部蹭挤椅子的程式动作，把椅子当作人，去回忆，去体味，那种传达给观众的痛苦让人无以名状。这就是程式的力量。戏曲的类型化，实质就是无数同类型的情感和历代灵魂，赋予在人物角色身上，让我们共鸣，唤醒我们的集体无意识，从而具有了先验的特征。程式语言掌握越多，演员就有多种表达手段。依靠这些程式化的表达手段，演员就能沟通呼唤出人类的共通性的情感内容。行当表演是类型化自我表演是转基因。类型是原型，是集体重叠，是先验性的集体无意识。演员表演一般分三种：一种直接进入并表达人物的个性，这种演员把程式当作一种手段来使用，通过模仿生活的一些身段来表演；第二种是演员从内心出发，然后找到一种舞台形式，从内到外；还有一种是从外到内，从行当和程式入手，演员走入这个行当和程式动作，去充分感受这个行当里面跟这个人物有共鸣的东西。这就是演员“从家门到人物”。

一个演员掌握了非常丰富的戏曲语言（程式），一定要寻找到人物的类型性。同类人物借着角色形象，借着行当表演，从形体到歌喉，赋予到演员身上。演员一定要体验到很多人的经历，然后通过自己的表演来抒发，才能把行当和程式的魅力表达出来，否则就是一种假的表达，或者是一种转基因的表达。这是一种自我的表达，而不是戏曲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