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旭萌 河南经贸职业学院
传说释迦牟尼所传佛法,除去有迹可循的教义,另有“教外别传”。别转不立文字,以心传心,在印度单传二十八世,传至菩提达摩,菩提达摩于六世纪初来到中国,成为禅宗始祖。禅宗传至唐朝,由慧能和神秀分为南北两派,即空宗与性宗。空宗融合老庄哲学,将其“物我同一”的世界观和宇宙观进行了极致的深化并在中国空前发展,使得空宗和道家思想的结合达到顶峰。在佛教诸宗中,中国自创的顿悟禅宗,最终成为当时社会意识形态的优胜者[1]。
“顿悟”,是哲学概念,即心灵的启悟,顿悟在禅宗中的意义是观看世界的方式的改变,即以心去观看世界。“心”指禅心,是一种超脱功利的,关注事物本身及其对人心灵的影响的眼光,以这样一种眼光来看待世界,便会达到另一种审美境界。例如看待雨,在排除了雨带来的“功利”因素——滋养万物或影响出行,而只关注雨的“自身”——下雨的声音或雨天的朦胧,以这样一种禅心观照万物,仅与其保持审美上的感性联系,则进入一种“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以及“外道瞪瞪暗钝,心中明若琉璃”的纯粹审美感知。
由此我们便可知,禅宗思想与艺术领域有着天然的亲近,这就不难理解其在园林艺术中的应用与发扬。禅宗所主张的这种纯粹依靠“顿悟”的唯心主义思想在日本庭院的创作中被广泛发扬,并使其跳出了物质条件的束缚。这种对宗教境界的感悟,将日本的“枯山水”庭院推向纯净与抽象的极致[2]。
枯山水庭院的特点是摒弃几乎所有的动态景观,也尽量避免开花植物,使用常绿植物、岩石、白砂等静止不变的元素来代表森林、岛屿、江河,创造出一个凝固的、宁静的、永恒的空间。对枯山水意境的解读,则需追溯到日本传统文化对群体审美的影响。
相对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浪漫”与“大道”,“哀戚”与“纤细”则是贯穿于日本传统文化的重要元素。从“地理决定论”的角度解释,这种哀戚与纤细因岛国恶劣的气候和地理条件而形成,在自然的宏大与残酷中被动地感受生命的微末与仓促,继而使人冷静下来进行思考,这种思考与禅宗的精神有非常合拍的一致性,因此枯山水所表达的意境与世俗享乐无关,而呈现出“物哀”与极致的精致。在这样一片贫瘠狭小,天灾频仍,四周环海的孤独土地上,个体的渺小,生命的易逝,命运的无常致使日本民族心理中充满孤寂寥落的悲观主义情绪,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枯山水庭院完全区别于中国古典园林的生机与欧洲古典园林的气势,它使用大写意的手法营造出“枯”的视觉效果,并从“枯”中使世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空”与“寂”,在这种固态化、静态化的空间中,没有四季的更迭,没有凡世的气息,几乎排除了一切生命和运动,这种静谧而悲悯的气氛,正是前文所说日本民族凄美与悲悯的群体审美和独特生死观的延伸,而枯山水庭院,正是这样一种可以用来参悟生死的超人性空间。
结合禅宗文化与民族审美,枯山水庭院创造出了一个“空寂”的意境,“空”,即无、纯粹,将一切不必要的舍去,剩余最为纯粹的那个部分,就是事物的本源与真理,因而即便是在一方小小庭院中,也可领略到宇宙的浩瀚,继而达到“寂”的状态。具体到表现手法来说,首先,枯山水造园过程中有意识地摒弃了多余的装饰,仅以岩石、白砂、苔藓、常绿植物等元素进行构建,这是材质的纯粹;其次,岩石所呈现出的沉稳,白砂所呈现出的洁净,辅之苔藓与常绿植物的点缀,色块简洁,冲击力强,这是色彩的纯粹;再有,庭院中大面积的白砂以波浪、旋涡等纹样代表江河,代表岛屿的岩石无论从位置、体量、聚散关系都呈现出具有高度美学价值的视觉效果,另外,庭院的边界明确而简洁,这是构图的纯粹。上述三种“纯粹”营造出一种朴实的空灵,观者在这种极致的冷静与理性中自省内心,观照宇宙万物,完成禅宗所说的“顿悟”,最终在超越世俗的本真状态中感受到终极的“寂”。
枯山水庭院中的置石以观赏为主,功能次之。置石在庭院中起着分隔、穿插、连接等作用,作为造景元素,置石一般为散置点缀,即依照地形或配景要求以组群自然散放,但这种“散”并非散漫,相反需要严格考虑空间整体的平衡和运动,形式上讲求有开合、有层次、有断续,继而顾盼呼应,神气相聚[3]。
水是庭院艺术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相对于“真水”的生动活泼,枯山水庭院中的水流以白砂为材质,以高度理性、抽象与写意的手法,以静态的形式进行展现,白砂被精心地梳耙出纹路,其线条间的间隔,纹路的深浅所产生的阴影效果可产生丰富的动态效果,不同的纹路分别代表不同的水体与水态,凝固的白砂与极具动感的纹理相结合,营造出静中有动的视觉效果。
枯山水庭院植物的最显著特点是,以常绿灌木为主,摒弃开花植物,营造景观的纯粹与永恒,以青翠的色彩去表达凝固的生命。在植物配置方面,种类不多但层次分明,通常以一到两种植物为主,另选其他为辅,除常绿植物外,偶尔也使用开花植物对庭院色彩进行点缀,达到强烈的对比效果。
与浪漫活泼、师法自然的中国古典园林相比,日本枯山水庭院凝固且充满隐喻。置石象征岛屿和仙山,白砂象征江河大海,而其中的纹路或象征汹涌波涛或代表轮回消长,种种无死无生、无枯无荣的构成元素又以整体形式再次隐喻了抽离于世俗与人性的永恒,这种永恒超时间超空间,某种程度上契合了宇宙的绝对寂静。禅宗所描绘的空寂与纯粹糅合了日本民族群体性的“物哀”审美,在园林中演变为“枯”,这种关于枯寂的隐喻看似信手拈来,实则背后有着严苛的营造法式,因而本文开头便已提到,枯山水与世俗享乐无关,它所代表的是对自我的约束和对宇宙“空寂”“永恒”的感悟。
[1] 王发堂,杨昌鸣.禅宗与庭园——对日本枯山水的研究[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2):13-18.
[2] 王琛.日本庭院景观风格研究[D].河北:河北大学,2011.
[3] 阚凤岩、林建群.日式园林设计对“禅”的表象性体现[J].包装工程,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