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强
(山东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中国传统木版年画传承数千年,其题材类型十分广泛,大多与百姓的民间生活密切相关,大致是与历史故事、传统戏文、神话传说、喜庆吉祥等相关的题材,如仙人、英雄人物、戏曲人物、美女、小孩等。这一系列的题材深切地表达了民间世俗的生活意趣,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中国平民百姓对审美的追求以及他们在精神上的迫切需要。无论哪种题材的木版年画,都是来源于中国民间,经历了历史的冲刷和文化的积淀才得以形成和传承下来,深受人民群众喜爱的传统文化瑰宝。在木版年画之中,通常会用象征的形式来表现其题材,同时还承载着画面之外更为丰富的信息,从而体现出木版年画深刻的文化内涵。因此,借鉴木版年画题材进行各类艺术创作时大可不必拘泥于写实,夸张和抽象手法的介入往往会比写实有更强的表现力。以木版年画题材为借鉴,能够丰富各类艺术创作的题材,扩展各类艺术创作的发展空间,对它们脱离固有程式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接下来本文将就木版年画题材在油画和水墨人物画这两种艺术创作形式中的应用,进行具体地案例分析,进而对中国当代的艺术创作之发展进行相关思考和分析。
当代油画艺术家顾黎明出生在山东潍坊,自幼深受杨家埠木版年画这一传统民俗艺术的熏陶,并在后来学习西方艺术的过程中受到启发,长期以来一直致力于以中西文化的碰撞、结合为灵感来进行油画创作。他坚持以自己的独特理解进行油画创作,尝试着将木版年画解构重塑,进而在油画中加入木版年画元素,不断推陈出新,革新传统的创作形式。在其油画作品《天仙送子》中,顾黎明以一种颇为抽象的绘画手法对中国传统的木版年画进行了改造,虽然与传统的木版年画相比不是很相像,但是整个画面被他赋予了一种油画独有的韵味,使得传统的木版年画题材产生了新的语言模式,使其文化内涵更加凸显,以自由轻松的线条和淡化的色彩为整幅作品增添了别样的抽象美感。传统木版年画中的的天仙送子图通常包含麒麟、童子、桂花等图形元素,带有多子多福、吉祥如意等深受百姓喜爱的寓意。在顾黎明《天仙送子》作品当中,麒麟、童子、桂花等图形元素都包含其中,使用西方油画的技法表达了对传统木版年画的借鉴与创新,从借鉴题材的角度来说这幅作品是很成功的。在其另外一幅油画作品《吉祥童子》中,顾黎明对传统木版年画的解构更为明显,从图中可以看出对木版年画特有的错版效果的吸收和借鉴。原本木版年画中的吉祥童子,线条流畅,形象清晰,用色十分艳丽,整体布局和谐,而在顾黎明笔下的吉祥童子造型颇为夸张,用线随意,虽然没有详细地刻画童子的形象,但是单纯的用色和开阔的笔意却能给观者留下深刻的印象。顾黎明笔下中西元素的交流与碰撞,造就了他独特的艺术风格。
当代青年油画家刘铁飞同顾黎明一样,从小在潍坊长大的他对木版年画十分熟悉和喜爱,他与木版年画有着深厚的感情。刘铁飞曾说:“对于现在的杨家埠木版年画,包括很多老艺人的作品,如果不和清代和民国时期的东西比较,你会觉得还可以,但要是和以前的东西一对比,就差的太远了。过去的东西太妙了,而现在有的艺人为了省事,把好多东西都省略了,像有些作品眼睛、鼻子都是歪的。如果将这样的东西继续传承下去的话,还不如就此停止,将老的木版年画原原本本地放进博物馆,免得被后人误读。”[1]正是出于对传统木版年画的这种尊崇以及保护意识,使得刘铁飞将传统木版年画题材应用于他的油画创作当中,以写实的绘画手法来还原历经沧桑的木版年画艺术,体现他心目中那种原汁原味的木版年画,力求能够表现出木版年画的本来面貌。比如在其油画作品《多子多财》中,刘铁飞以幼时印象中的老木门为背景,将张贴于门板之上的年画这一情景以写实手法绘制出来,体现出一股饱含民间记忆的温情,同时略显褪色的色彩也形成一种饱经风霜的视觉效果,让人们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木版年画这一传统艺术的风貌。刘铁飞的木版年画题材系列油画用不同于其他油画家的视角展现了全球化背景下他对油画创作与传统继承之关系的深刻见解,对于中国传统艺术的保护和开发来说意义重大。
木版年画多样的内容题材下包含着丰富的寓意,这对油画内涵的提升无疑是很有借鉴意义的,作为创新油画题材的一个突破口,对木版年画的探索值得人们去持续和深入。诚然,在借鉴传统木版年画题材方面还存在很多问题,但是这也给当代的油画艺术家们提供了广阔的创作机会。
自古以来,中国百姓就有崇拜门神的传统,春节期间家家户户贴门神的传统习俗一直延续至今。门神是中国传统神话人物的代表,蕴含着中华民族悠久的传统文化。门神形象主要以木版年画的形式出现,也是中国传统木版年画的标志,是最常见的木版年画题材。朱振庚在其水墨人物画创作中,将门神这一题材应用其中,将它与中国当代水墨人物画创作相结合。在朱振庚的水墨人物画作品《门神》中,以极其夸张的手法绘制了木版年画中经典的门神形象,笔法大胆而有力,构图饱满,造型抽象又十分生动有趣,墨色厚重而富有张力,使人印象深刻。
此外,戏曲人物也是木版年画的重要题材,比如天津杨柳青年画《李逵大闹忠义堂》就是典型的戏曲题材。对于中国传统戏曲而言,无论是人物服饰还是场景设置,形式感无处不在。朱振庚在其水墨人物画作品《梨园春色图》中紧紧抓住传统戏曲中人物服饰色彩绚丽、造型多变等特点,以简练的线条和浓烈的色彩形成强烈视觉冲击力,效果拔群,整幅作品色墨交融,显现出深厚的笔墨功力。他曾说:“中国画的创新,应最大限度地挖掘、释放民族艺术的能源,向西方现代艺术展示东方民族艺术的魅力和能量,对于自己的民族传统可以顺其道,也可以反其道,在水墨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2]朱振庚对木版年画题材的借鉴利用,为中国当代水墨人物画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丰富了自身艺术创作的语言和思想,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在中国当代水墨人物画的创作中,我们可以向中国传统木版年画借鉴其丰富的题材,以此来丰富水墨人物画的创作对象以及题材,扩展水墨人物画的创作发挥空间,从一定程度上扭转当今中国水墨人物画创作过于程式化的局面。
祈福纳吉类题材是中国传统木版年画中十分重要的题材,也是中华民族传统民间艺术的特色之一。木版年画中经常出现的石榴、莲子等形象常常用来寓意多子多福、子嗣兴旺,桃子、仙鹤等形象寓意长寿安康。木版年画中的这些吉祥图案寄托着人们的精神需求和美好愿望。这些吉祥图案形成于悠久的传统文化之中,是无数人民群众内心情感的真实体现。
祈福纳吉题材的木版年画结合现代的设计手段,对其进行吸收借鉴,并运用于现代平面设计作品之中,传统与现代的碰撞就能产生既有民族性又有现代感的不一样的设计作品。在右图这幅年画元素手机广告中,以中国传统木版年画中的财神形象为主要形象,结合现代计算机技术对其进行动漫化处理。财神整体造型明显保留了传统木版年画中的身材比例,硕大而夸张的头部,庞大的身躯。财神左手比着剪刀手的姿势,右手拿着手机自拍,十分诙谐幽默,巧妙地说明该品牌的手机连财神都爱不释手,古代与现代的碰撞,十分符合当下很火的“穿越”这一主题,使得广告也变得妙趣横生。设计者这种将木版年画中严肃的财神形象卡通化处理设计的手法,十分吸引观众眼球。
吉祥寓意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一直保持其重要地位,购买日常用品的时候也很看重其承载的吉祥寓意。将具有吉祥意味的木版年画图案应用于平面设计之中,如果对其寓意把握得当,这样创作出来的作品就能传达美好的寓意,受到人们的喜爱。比如传统木版年画中非常经典的怀抱鲤鱼的娃娃图案一直以来就深受人们的喜爱,鲤鱼、童子等形象的寓意都十分吉祥,能够让人一看就明白。像食品包装、书籍等的设计常常就运用传统木版年画中的图案,同时结合现代先进的印刷技术,使得图案非常清晰,色彩十分鲜艳,由此设计出来的作品既符合现代人的审美、充满传统民间艺术气息,又能传达美好祝福。
我国的平面设计起步较晚,近年一直受西方设计的冲击与影响,越来越多的设计师意识到作品具有中国特色元素的重要性。中国传统木版年画历史悠久、题材丰富、文化内涵深厚,对于现代平面设计来说极具灵感启发性,将木版年画题材元素注入平面设计之中,必将为其平面设计作品注入新的活力。在平面设计中注重民族化和个性化是当前我国平面设计者必须把握的发展趋势,也是推动中国平面设计发展与创新的一条道路。
自五四新文化运动始,反传统的浪潮开始蔓延。建国初期人们不仅批判封建文化,还批判资产阶级文化。由于受到“左”的思想影响,“文革”时期传统文化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批判,“文革”结束后,反“文革”浪潮再次被掀起,带动了大批青年人反抗思想的萌芽。之后,85新潮美术运动兴起,否定传统,全面学习西方现代派艺术的口号打响。而另一部分艺术家则开始从相反的方向寻找如何处理当代艺术创作与传统文化关系的答案。
中华传统文化几千年的历史积淀,为当代艺术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来源。全球化背景之下,众多当代艺术家以传统文化为立足点,或从民间文化中汲取营养,或在创作中利用中国传统文化的图像资源。案例方面除了上文所提到的之外,像艺术家徐冰就将汉字和雕版印刷术运用到作品的创作当中,其木刻装置艺术作品《天书》采用卷轴悬挂的陈列方式给观众带来巨大视觉震撼,同时采用中国传统的雕版印刷技术将汉字拆分后重组成无法辨认的文字,使整个作品既有传统的典雅趣味,又包含十分强烈的现代艺术感,“徐冰造成了‘不能释读的经典’和‘可释读的非经典’的循环的悖论。他自己‘认认真真的制作’去换取‘认认真真的阅读’,而真正核心的东西却是‘虚无’,是‘空’”[3],识又不识的矛盾感始终萦绕在观者的心中。再比如说火药作为中国“四大发明”之一,一直以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据着重要地位。蔡国强就将火药应用于其艺术创作之中,创作出《观潮图》等一系列火药艺术作品,以激进的现代主义手法,制造出强烈的视觉效果,并以此来表现柔美的风光和景色,将富含中国文化的材料语言转化为一种蕴含着观念的形式,使观众在观赏到材料和物质的形态的同时,体会附加在材料之上的艺术观念,其火药艺术作品正是传统文化与当代艺术融合的深刻体现。
除了上述的木版年画题材中的神话故事、门神、戏曲人物以及汉字和印刷术、火药之外,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历史故事、典故、文化思想以及皮影、剪纸等民间艺术,甚至“文革”时期的宣传画、英雄人物和群众形象都能够成为当代艺术创作取之不尽的原材料。将这些材料应用于当代艺术创作之中,不仅能够显示艺术家的文化背景,反映中华民族精神,还能够体现中华传统文化的艺术价值,对于创作出本土化的艺术作品,推进艺术形式本土化,使中国当代艺术在全球化浪潮中站稳脚跟都有着重要意义。
“正是全球化带来的文化的同一性原则,激发了中国艺术家寻求一种差异性、特殊性和地域性,这些关键而重要的议题正是作为‘他者’的艺术家对整体性批判的目标,他们必然在艺术实践中通过强调种族、语言、历史、文化等得以实现自身的存在和认同。”[4]中国现当代艺术是在西方艺术思潮的影响下产生的,正如引文所言,在全球化的艺术环境下,中西的艺术自然会形成冲突,如何面对这种形式俨然成了摆在中国艺术家面前的一道难题。像蔡国强这样的一批艺术家将中国文化元素杂糅到了自己的艺术创作当中,这种“中国方式”在国际艺术市场上获得了不错的口碑和声望,从而使得“中国方式”逐渐成为当代艺术家主流的创作方试。整体来看,“中国方式”不仅是一种创作思路,一种对待传统文化的态度,更是一种应对文化殖民的艺术策略。
全球化对当代艺术来说是必然经历的过程,当代艺术家们保持自己特色和价值取向的艺术态度与发展多元文化是并存的。20世纪以来,西方艺术在激进的道路上不断发展,在不断吸取外来文化的同时,也开始显现出传统艺术复苏的迹象,这使得许多当代艺术家意识到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中国当代艺术家对中国文化元素的偏爱,是带有自身艺术态度的选择,是在艺术创作中寻求地域性、差异性的具体表现,更是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体现。
在艺术空前繁荣的今天,面对西方空前发展的现代性艺术,中国当代艺术创作该何去何从?笔者认为具备时代精神同时反映传统文化对中国当代艺术而言意义非凡。当代艺术创作与传统文化结合,在具体作品中展现木版年画的题材元素,不论是水墨、油画还是平面设计,都是对木版年画这一传统艺术的积极继承和发扬,也是有待拓展的当代艺术创作发展之路,十分具有现实意义。将中国传统文化渗透到当代艺术创作之中,将有助于中国艺术早日达到世界的高度。传统文化与当代艺术创作之间更深层次的关系还有待专家、学者以及艺术家们的进一步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