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舜方 华南理工大学艺术学院
青主,原名廖增彝,后改名廖尚果,笔名青主、黎青,是中国近代的音乐理论家和作曲家。作为音乐理论家,青主的音乐美学思想,是继老子、嵇康之后,中国音乐史上重要的音乐美学思想,引发了后世学者的思考与研究;作为作曲家,青主留下的作品都是艺术歌曲,虽然存世作品不多,但深受演唱者和听众的欢迎,《大江东去》和《我住长江头》就是代表,传唱至今,脍炙人口。
一
关于《大江东去》与《我住长江头》的创作背景
《大江东去》与《我住长江头》是青主音乐家生涯中的代表作。这两首看似简单的艺术歌曲,不仅可以看出青主作为一个没有接受过专业音乐学习的音乐家所掌握的专业作曲技巧,还体现了青主音乐思想、文人情怀。
1.青主的成长环境对其创作的影响
青主出生于书香世家,从小便接受中国传统教育,喜爱读书,他背过《左传》《战国策》和《诗经》。在九岁时,他写下了一篇题为《管仲论》的论文,可见其古文的功底不凡。后由于西学东渐之风盛行,父亲将他送入“洋学堂”改学新学。1912年,年仅19岁的青主远赴德国柏林,开始了长达10年的留学生涯,主攻法律。幼年时的家庭教育让青主拥有了深厚的中国文化积淀,后来的新式学堂及赴德留学的教育,又让青主受到了西方科学思维方式的影响。
2.艺术歌曲《大江东去》创作背景
《大江东去》创作于青主留学德国时。虽然青主在德国留学时主攻法律,但由于他深爱音乐,因此在学习主攻专业的同时,他还自学钢琴、小提琴和作曲。除此之外,他还经常去听各种音乐会,对西方古典音乐非常着迷,并且曾经为此写过的一首白话小诗:
沸光的堂!
繁杂的A!(标准音)
热腾腾的国际语言!
忽一阵夺了声息的沉寂!
众天神渐来降——
我登了天堂!
Berlin
Philharmonie
神圣的9.Sinfonie!(柏林爱乐乐队,神圣的第九交响曲)注[1]
这首小诗表达了他对于西方古典音乐热诚的喜爱,人们完全可以从中感受到他听完音乐会后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激动。出于对西方音乐的热爱,他还结识了自己美丽的德国妻子华丽丝(Valesby),一位擅长花腔女高音、钢琴、小提琴和作曲的女士。同时,因为有了华丽丝的悉心教导,青主的作曲技巧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大江东去》的创作体现了青主受到西方作曲观念的影响,他在介绍这首作品时曾经谈过自己创作时的构思:“因为苏东坡这首《大江东去》,照世界的诗学来说,是一首抒情兼述事的诗,故此这首乐歌是要顺着原来那首词的性质,做成一首Ballade(德文:叙事歌),开首是用Rezitativ(德文:宣叙调)的叙述法。”注[2]
将中国的古典诗词用西方叙事歌相结合的新颖的创作方式,使得《大江东去》有较高的欣赏价值和学术价值。
3.艺术歌曲《我住长江头》的创作背景
青主一生经历丰富但命运多舛,他作为音乐家,主要的音乐创作和音乐思想形成,均集中在其“亡命乐坛”(1928-1931年)时期。1927年,国民党对于当时的革命家青主进行了通缉。1928年4月,青主从香港逃到上海。他在萧友梅的庇护下,开始长达3年的流亡乐坛的生涯。在此期间,他写下了《乐话》和《音乐通论》这两部重要论著和大部分的艺术歌曲。《我住长江头》就是创作于这个时期。《我住长江头》与《大江东去》相比,在创作手法上显得简单很多,但是结合当时的作曲家生存境遇,以及他的音乐思想,我们可以发现这首歌曲更加饱含深情,意蕴悠远。
二
两首歌曲所展现的创作理念和音乐美学内涵
1.《大江东去》与《我住长江头》所体现的民族性创作理念
青主曾说过:“我所知道的,本来只有一种可以说得上艺术的音乐,这就是由西方流入东方来的那一种音乐。”注[3]青主认为中国的传统音乐大多数是文人的附属,并不是作为独立存在的一门艺术形式,是礼的附庸和道德工具。这种夹杂太多教化功能的音乐深受儒家音乐思想的影响。儒家强调音乐教化作用的音乐观与青主的“音乐是上界的语言”的音乐观念相悖,因此,对于中国传统的音乐,青主是持批判态度的。
但是,青主这种音乐观并未体现在自己的创作上。在他的创作中,体现出了他不断追求民族性的创作理念。青主的儿子廖乃雄曾提到:“他(青主)在自己的歌曲创作实践中,明显地体现了对音乐创作的民族精神和风格的追求。”注[4]《大江东去》与《我住长江头》就是其民族性创作的代表作品。这两首作品,均采用了中国古典诗词作为歌词,曲式均采用方整型结构,特别是《我住长江头》的4句结构,与中国音乐中的起承转合式结构相似。《我住长江头》在曲调上,采用了民族特征明显的五声音阶化旋律,虽然在织体上仍然使用的是西方大小调体系,但是规避偏音的处理方式,让整首歌曲听起来极具中国传统音乐特征。
2.《大江东去》与《我住长江头》所体现出的青主的音乐美学思想
青主认为,“音乐是上界的语言……声音艺术是从那个被我们称作‘上界’,由人们创造出来的新的世界里面产生出来的,故此我们把它叫做上界的语言。”注[5]。他的这种音乐美学思想在《大江东去》与《我住长江头》中均有所表现。《大江东去》是青主于德国留学时期创作的,有着中国传统文化底蕴的青主,受到了新潮的西方文化的冲击,觉得西方文化特别的新鲜,于是在他掌握了西方音乐的作曲技法之后,以中国古典诗词,创作出了《大江东去》这首艺术歌曲。这种用古诗词创作艺术歌曲的创作理念,在当时是很罕见的。这首艺术歌曲曲调并不符合中国音乐的审美特征,织体上也有着大量的转调、离调和不协和。这种西式的织体和中式的古诗词的相结合,正暗合了在青主灵魂深处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与融合。
青主的《我住长江头》创作于他亡命乐坛时期。在那个白色恐怖的时期,青主因为政治倾向,受到了国民党的通缉和追捕。他为了活命,一路从香港逃到了上海,到了上海之后,为了生存,他进入上海音乐专科学校的校刊工作,躲在“青主”“黎青”的笔名底下,勉强糊口度日。在提到这段时期时,青主曾经说过:“那只不过是我在被通缉期间为了混饭吃所干的事!”注[6],颇有些魏晋文人的那种“大隐于市”的姿态。但也正是在这短短的几年,他发表了大量音乐文章,还有两部音乐论著以及30多首艺术歌曲。于是,这个时期成了他作为音乐家的主要阶段。《我住长江头》是青主这个时期音乐作品中的的代表作,作品结构工整,织体优美简单,歌曲琅琅上口,非常好听。青主对老庄哲学的深刻领悟,转化为这首清雅的《我住长江头》中恬淡、清新、简洁的艺术特征,正正体现出他当时那种看淡一切的“出世”人生态度。
在青主的一生中,他从过政,当过航空公司职员,做过编辑,当过老师,当过音乐家,可以称之为“杂家”。作为音乐家,虽然他最为出名是音乐论著和音乐美学观念,但最重要的却是蕴涵在他艺术歌曲创作中的音乐思想和文人情怀。《大江东去》与《我住长江头》作为青主的代表作,可以说是中国古典诗词与艺术歌曲相结合的最早成功作品,也为后来者提供了参考。
注释:
[1]廖乃雄《忆青主-诗人作曲家的一生》,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版,第17页。
[2]引自《大江东去》中作曲者的话。
[3]青主《音乐当作服务的艺术》,《音乐教育》第二卷第四期,第15页。
[4]廖乃雄《忆青主-诗人作曲家的一生》,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版,第199页。
[5]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5年2月第2版,第9页。
[6]廖乃雄《忆青主-诗人作曲家的一生》,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版,第53页。
[1]青主,《乐话·音乐通论》,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5年2月第2版
[2]廖乃雄,《忆青主-诗人作曲家的一生》,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08年10月第1版
[3]青主,《论中国的音乐》,《乐艺》第一卷第五号
[4]青主,《音乐当作服务的艺术》,《音乐教育》第二卷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