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的“殿中”和“禁中”

2018-01-24 01:18陳蘇鎮
中华文史论丛 2018年1期
关键词:百官

陳蘇鎮

西漢皇宫中有被稱作“宫”、“殿”、“省”的三個區域。“宫”指整個皇宫,“殿”指皇帝及其輔助官員的辦公區,“省”指皇帝的生活區。*參拙文《漢未央宫“殿中”考》,《文史》2016年第2輯,頁37—62。東漢皇宫也有類似的區域劃分,但與西漢不盡相同。東漢史籍常見“宫中”、“殿中”、“禁中”、“省中”等概念,所指顯然是皇宫中的不同區域。不同區域有不同的機構,人員進出也有不同權限。此事對研究東漢宫禁制度和宫廷政治有重要意義,但資料稀少,記載模糊,有關研究成果不多,也不够深入。筆者近年對西漢未央宫和東漢南、北宫的宫禁制度進行了研究,認識上有所推進。*參拙文《“公車司馬”考》,《中華文史論叢》2015年第4期,頁339—348;《秦漢殿式建築的佈局》,《中國史研究》2016年第3期,頁57—66;《未央宫四殿考》,《歷史研究》2016年第5期,頁165—175;《東漢的南宫和北宫》,《文史》2018年第1輯;《東漢的“東宫”和“西宫”》,《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89本。本文將以此爲基礎,再對南、北宫中“殿中”的範圍和主要機構以及“禁中”、“省中”概念試作考證,並就其對東漢政治的影響略作分析。

一 “殿中”的門

賈誼《新書·等齊篇》:“天子宫門曰司馬,闌入者爲城旦;諸侯宫門曰司馬,闌入者爲城旦。殿門俱爲殿門,闌入之罪亦俱棄市。”*閻振益、鍾夏《新書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頁47。西漢的未央宫就是這樣,最外有宫牆,門稱“司馬門”,宫牆之内有殿牆,門稱“殿門”,宫城整體呈“回”字形。東漢的南、北宫與之類似,外有司馬門,内有殿門。《續漢書·百官志二》:“衛尉,卿一人。”本注曰:“掌宫門衛士,宫中徼循事。”“左右都候各一人。”本注曰:“主劍戟士,徼循宫。”“宫掖門,每門司馬一人。”本注曰:“凡居宫中者,皆有口籍於門之所屬,宫名兩字爲鐵印文符,案省符乃内之。”*《後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頁3579,3580。是“宫中”區域由衛尉負責,宫門司馬領衛士守宫門,左右都候領劍戟士在宫中徼循。同書又載:“光禄勳,卿一人。”本注曰:“掌宿衛宫殿門户,典謁署郎更直執戟,宿衛門户。”“典謁署郎”一句恐有脱誤,“宫殿門户”也語義模糊。宫門守衛既由衛尉負責,光禄勳所掌“宫殿門户”應理解爲宫内殿中區域的門户。“五官中郎將”條説得較明白:“凡郎官皆主更直執戟,宿衛諸殿門,出充車騎。唯議郎不在直中。”*《後漢書》,頁3574,3575。是“殿門”由“郎官”負責守衛。此處“郎官”指三署郎,即五官、左、右中郎將統領的中郎、侍郎和郎中。但南北兩宫整體呈“囙”形,西側宫牆和殿牆是一道牆,故兩宫西側無“司馬門”,直接由“殿門”出入。*參拙文《東漢的南宫和北宫》。

北宫最顯赫的建築是明帝所建德陽殿,殿前有崇賢門。德陽殿西有崇德殿,可能是北宫原來的前殿,殿前有金商門。德陽殿和崇德殿東西並列。以德陽殿爲“前殿”的建築羣被稱爲“東宫”。與之對應,以崇德殿爲前殿的建築羣應是“西宫”。崇賢門和金商門外還有所謂“殿門”,見於記載的有端門、雲龍門和神虎門。張衡《東京賦》及薛綜注對此有清晰的描述。《賦》曰:“既新崇德,遂作德陽。啓南端之特闈,立應門之將將。昭仁惠於崇賢,抗義聲於金商。飛雲龍於春路,屯神虎於秋方。”注曰:“端門,南方正門。……德陽殿東門稱雲龍門,德陽殿西門稱神虎門。”*《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頁57上。又,《後漢書》卷四○下《班彪傳附班固》注引戴延之《記》曰:“端門東有崇賢門,次外有雲龍門。”*《後漢書》,頁1367。這意味着崇賢門在端門北偏東處。由此可知,端門正對金商門,而斜對崇賢門。南宫有雲臺殿,光武帝將其改建爲“南宫前殿”。雲臺殿西有嘉德殿,可能是南宫原來的前殿。嘉德殿前有九龍門,雲臺殿前應亦有一門,但未見記載。雲臺殿和嘉德殿東西並立,以之爲前殿的兩個建築羣也被稱作“東、西宫”。九龍門外也有“殿門”,見於記載的有端門、白虎門,還應有蒼或青龍門與白虎門相對,亦未見記載。《北堂書鈔》卷一○八引《東觀漢記》有“嘉德端門”之文,*南海孔氏三十有三萬卷堂本,《續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1212册,頁500下。可能意味着南宫端門正對嘉德殿,而斜對雲臺殿。南北兩宫端門及神(白)虎、雲(蒼)龍等門内便是所謂“殿中”。*參拙文《東漢的“東宫”和“西宫”》。

“殿門”又稱“止車門”。《續漢書·禮儀志下》載“大喪”之禮有太尉奉謚一節: 柩車出宫前,“太常上啓奠。夜漏二十刻,太尉……乘高車,詣殿止車門外。使者到,南向立,太尉進,伏拜受詔。太尉詣南郊。未盡九刻,大鴻臚設九賓隨立,羣臣入位,太尉行禮……太祝令跪讀謚策,太尉再拜稽首。治禮告事畢,太尉奉謚策,還詣殿端門。太常上祖奠”,太尉在柩車旁“讀謚策”。*《後漢書》,頁3145。從上下文看,主持此禮的太常和柩車都在“殿止車門”内,“太尉進,伏拜受詔”,應是進“殿止車門”向使者伏拜受詔,然後前往南郊參加大鴻臚主持的定謚禮,取得“謚策”後“還詣殿端門”,在太常主持下“讀謚策”。在這一過程中,“殿止車門”和“殿端門”應是一碼事。所謂“止車門”就是不得乘車進入的門。《後漢書》卷四一《宋均傳附宋意》:“肅宗性寬仁,而親親之恩篤,故叔父濟南、中山二王每數入朝,特加恩寵……車入殿門,即席不拜。”*同上書,頁1414。此事表明,在一般情況下,“殿門”就是不得乘車進入的門。《三國志》卷四《魏書·三少帝紀》: 高貴鄉公“將左右出雲龍門,雷戰鼓,躬自拔刃。”裴注引《魏氏春秋》作:“帝……拔劍升輦,帥殿中宿衛蒼頭官僮擊戰鼓,出雲龍門。”又引《漢晉春秋》曰:“帝遂帥僮僕數百,鼓噪而出。文王弟屯騎校尉伷入,遇帝於東止車門,左右呵之,伷衆奔走。”*《三國志》,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頁144,145。這三條史料説的是一件事,其中“東止車門”顯然就是“雲龍門”。曹魏此制當是承襲東漢而來。

除端門、神(白)虎、雲(蒼)龍等門外,“殿中”區域可能還有其他門。如《後漢書》卷六六《陳蕃傳》載: 宦官曹節等發動政變誅殺外戚竇武時,蕃“聞難作,將官屬諸生八十餘人,並拔刃突入承明門……王甫時出,與蕃相迕……遂令收蕃。”*《後漢書》,頁2170。《後漢紀》載此事作:“太傅陳蕃聞起兵,將官屬諸生八十餘人到承明門,使者不内,曰:‘公未被詔召,何得勒兵入宫?’……有使者出,開門,蕃到尚書門……黄門王甫……使劍士收蕃。”*袁宏《後漢紀》,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頁444。靈帝當時居北宫。據《續漢書·百官志二》,北宫有四座宫門,公車司馬令掌南闕門,朱爵司馬主南掖門,東明司馬主東門,朔平司馬主北門。*《後漢書》,頁3579,3580。案《後漢書》卷七八《宦者·孫程傳》: 孫程發動政變擁立順帝時,閻太后“詔召越騎校尉馮詩、虎賁中郎將閻崇屯朔平門,以禦程等”。*同上書,頁2515。此朔平門應即朔平司馬所主北宫北門。依此例,東明司馬所主北宫東門應稱東明門。總之,陳蕃所入承明門不是北宫宫門。綜合上引《陳蕃傳》和《後漢紀》的信息,陳蕃“突入承明門”後,在“尚書門”前被收,而尚書門在“殿中”(詳見下)。由此可知,承明門應是“殿門”。《孫程傳》又載: 衛尉閻景“遽從省中還外府,*袁宏《後漢紀》作“閻景歸衛府”(頁337)。收兵至盛德門。程傳召諸尚書使收景。尚書郭鎮時卧病,聞之,即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車門,逢景從吏士……遂禽之。”*《後漢書》,頁2515。衛尉府在司馬門内。閻景從衛尉府“收兵”後“至盛德門”,應是打算返回“省中”,而尚書郭鎮率羽林出南止車門(即端門)後與閻景相遇,故盛德門應該也是“殿門”。

二 朝堂和尚書

漢人認爲“前殿”就是“路寢”。而儒家禮書説路寢是天子、諸侯“治事”之處,路寢前有“路門”,路門之外有“應門”,兩門之間爲“内朝”,是卿大夫們“治事”之處。《禮記·玉藻》:“諸侯……朝服以日視朝於内朝。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視之,退適路寢聽政。使人視大夫,大夫退,然後適小寢釋服。”鄭玄注:“此内朝,路寢門外之正朝也。”*十三經注疏本(嘉慶本),北京,中華書局影印,2009年,頁3193下。《周禮·天官·宫人》“掌王之六寢之脩”句賈公彦疏引《玉藻》之文並逐句釋曰:“羣臣昧爽至門外,辨色始入應門……(君)日出始出路門而視朝……路門外朝罷,乃退適路寢以聽政……朝罷,君退適路寢之時,大夫各鄉治事之處。君使人視大夫,大夫退還舍,君然後適小寢,釋去朝服。”*十三經注疏本(嘉慶本),頁1454下。東漢南、北宫的“殿中”區域與此大致相同。德陽、崇德、雲臺、嘉德諸殿相當於“路寢”,崇賢、金商、九龍諸門相當於“路門”,端門則相當於“應門”。上引《東京賦》“啓南端之特闈,立應門之將將”,便將端門比作應門。《周禮·夏官·太僕》:“建路鼓于大寢之門外而掌其政。”鄭玄注:“大寢,路寢也。其門外則内朝之中,如今宫殿端門下矣。”同書《冬官·匠人》:“外有九室,九卿朝焉。”鄭玄注:“外,路門之表也。九室,如今朝堂諸曹治事處。”*十三經注疏本(嘉慶本),頁1839上,2007下。由鄭玄此言可知,東漢宫中的“朝堂諸曹治事處”在“路門之表”、“殿端門下”,也就是崇賢、金商、九龍等門之外,端門、神(白)虎、雲(蒼)龍等門之内。

朝堂是殿中議政的重要場所。東漢皇帝或臨朝稱制的太后遇重大疑難問題,常召公卿百官會議朝堂,爲其決策提供建議。如靈帝時,車騎將軍皇甫嵩西討邊章、韓遂,因兵力不足,“請發烏桓三千人”。北軍中候鄒靖以爲“烏桓衆弱,宜開募鮮卑”。大將軍掾韓卓支持鄒靖,車騎將軍掾應劭駁之,雙方“相難反覆”。靈帝不知所從,“於是詔召百官大會朝堂”。結果,百官“皆從劭議”。*《後漢書》卷四八《應劭傳》,頁1609—1610。又如安帝時,敦煌太守“請出兵五千人擊匈奴”,鄧太后召熟悉西域事務的班勇“詣朝堂會議”;勇先“上議”,提出自己的主張;既而“尚書問勇曰……勇對曰……長樂衛尉鐔顯、廷尉綦母參、司隸校尉崔據難曰……勇對曰……太尉屬毛軫難曰……勇對曰……於是從勇議”。*《後漢書》卷四七《班勇傳》,頁1587—1589。經反覆辯難,最終達成一致。有時,大臣欲諫阻皇帝或太后的錯誤決策,也會集體至朝堂上書。《後漢書》卷四五《袁安傳》:“爲司徒。和帝即位,竇太后臨朝,后兄車騎將軍憲北擊匈奴。安與太尉宋由、司空任隗及九卿詣朝堂上書諫。”太后不聽,“宋由懼,遂不敢復署議,而諸卿稍自引止。唯安獨與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爭者十上”。*《後漢書》,頁1519。西漢也有公卿百官會議朝堂之制,故班固《西都賦》描述未央宫曰:“左右庭中,朝堂百寮之位,蕭、曹、魏、邴,謀謨乎其上。”*《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頁27上。武帝以後則常命諸將軍、光禄勳、太僕及大夫、博士加給事中等“中朝臣”於朝堂議事。*參閲拙文《漢未央宫“殿中”考》。東漢無中朝臣制度,*《後漢書》卷六一《黄瓊傳》:“桓帝欲褒崇大將軍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會議其禮。”(頁2035)“中朝二千石以上”字面上可理解爲“中朝臣”,但這只是孤證。袁宏《後漢紀》載此事作“上欲封大將軍梁冀,使公卿會議其禮”(頁401),實際參加此次會議的則有司空、特進、太常、司隸校尉、太中大夫等,而司空肯定不是“中朝臣”。而公卿百官至朝堂議事似更多見。這意味着殿中朝堂更加開放,宫外大臣有更多機會參與殿中決策。

鄭玄所謂“諸曹治事處”應指尚書臺等殿中機構。《續漢書·百官志三》:“尚書令一人,千石。本注曰……掌凡選署及奏下尚書曹文書衆事。尚書僕射一人,六百石……尚書六人,六百石。本注曰……凡六曹。左右丞各一人,四百石……侍郎三十六人,四百石……令史十八人,二百石。本注曰: 曹有三,主書。後增劇曹三人,合二十一人。”*《後漢書》,頁3596,3597。據此,東漢尚書臺有六十七名官員,令和僕射是正副長官,尚書、郎、令史則分曹治事。《後漢書》卷四一《鍾離意傳》:“詔太官賜尚書以下朝夕餐,給帷被皂袍,及侍史二人。”注引蔡質《漢官儀》曰:“尚書郎入直臺中,官供新青縑白綾被或錦被……伯使一人,女侍史二人,皆選端正者。伯使從至止車門還,女侍史……從入臺中。”*同上書,頁1411。止車門即殿門。此證尚書臺確在“殿中”。古人所謂“臺”指夯土築成的建築基礎。《釋名·釋宫室》:“臺,持也,築土堅高,能自勝持也。”*王先謙《釋名疏證補》,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清光緒二十二年本,1984年,頁279。東漢尚書既稱“臺”,應是高於地面的臺式建築,故《續漢書·百官志三》尚書條注引蔡質《漢儀》曰:“雞鳴,衛士踵丞、郎趨嚴上臺”;*《後漢書》,頁3598。《後漢書》卷二九《郅壽傳》載:“爲尚書僕射……坐於臺上,與諸尚書論擊匈奴。”*《後漢書》,頁1033。尚書臺又自有院落,故有“尚書門”或“尚書闥”。如前引《後漢紀》靈帝建寜元年九月:“太傅陳蕃聞起兵,將官屬諸生八十餘人……到尚書門。”《後漢書》卷六九《何進傳》:“大將軍兵反,燒宫,攻尚書闥。”*同上書,頁2252。

和尚書有關的還有所謂“建禮門”。《初學記》卷一一“起草”條引應劭《漢官儀》曰:“尚書郎主作文書起草,晝夜更直五日於建禮門内。”*《初學記》,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頁269、270。《宋書》卷三九《百官志上》尚書條亦載東漢之制曰:“尚書寺居建禮門内。”*《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頁1236。據此,尚書門似即建禮門。《太平御覽》卷一八三《居處部》引蔡質《漢官儀》曰:“宫北朱雀門至止車門,内崇賢門,内建禮門。”*《太平御覽》,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60年,頁889上。《玉海》卷一六九所引同。此文語氣不順,必有脱誤,但大意可解,即朱雀門内有止車門,止車門内有崇賢門,崇賢門内有建禮門。朱雀門是北宫南面的門,其内爲端門,即南止車門,端門内則有崇賢門。是上引蔡質之説大致不錯。但“内建禮門”一句顯然有誤。前引鄭玄説“諸曹治事處”在“路門之表”,而崇賢門相當於“路門”,則建禮門不應在崇賢門内。疑此句之“内”應作“外”,承上“内”字致訛。這條材料還提示我們,尚書臺在崇賢門附近,因而可能也在端門内東側。

三 符節臺和蘭臺

除朝堂、尚書臺外,殿中還有符節臺和蘭臺。《續漢書·五行志二》: 中平二年,“南宫雲臺災……延及白虎、威興門、尚書、符節、蘭臺。”*《後漢書》,頁3297。是符節臺和蘭臺也在尚書臺附近。同書《百官志三》:“符節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 爲符節臺率,主符節事。”屬官有尚符璽郎中和符節令史。*同上書,頁3599。《後漢書》卷三四《梁冀傳》載桓帝誅梁冀事曰:“帝因是御前殿,召諸尚書入,發其事,使尚書令尹勳持節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閣,斂諸符節送省中。”*同上書,頁1186。桓帝時居北宫,*桓帝一生大部分時間居北宫,只有建和二年五月至和平元年三月的近兩年間居南宫,而誅梁冀在延熹二年八月。參拙文《東漢的南宫和北宫》。所御“前殿”應是德陽殿。“閣”應作“閤”,指德陽殿前之崇賢門。當時事發倉促,桓帝至前殿,立刻令尚書官員守省閤,符節臺將所有符節送省中。此事可證,符節臺確與尚書臺一樣也在殿中崇賢門外。

蘭臺是殿中藏書之處,由御史中丞掌管。《漢書》卷一九上《百官公卿表上》:“御史大夫……有兩丞,秩千石。一曰中丞,在殿中蘭臺,掌圖籍秘書,外督部刺史,内領侍御史員十五人,受公卿奏事,舉劾按章。”*《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頁725。據此,中丞似在蘭臺辦公,“掌圖籍秘書”則是其首要職責。《宋書》卷四○《百官志下》“御史中丞”條幾乎照抄《百官公卿表》,且曰“殿中蘭臺,秘書圖籍在焉,而中丞居之”,*《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頁1250。進一步坐實了中丞居蘭臺之説。然而從史傳所載實例看,中丞的首要職責不是“掌圖籍秘書”,而是“外督部刺史,内領侍御史”。《初學記》卷一二《職官部》“蘭臺”條引《漢官儀》載西漢之制曰:“御史中丞……别在殿中,兼典蘭臺秘書,外督部刺史,内領侍御史,受公卿章奏,糾察百僚。”*《初學記》,頁291。《漢官儀》乃東漢應劭所作,東漢蔡質所作《漢官典職儀式選用》有時也簡稱《漢官儀》,兩書的史料價值都很高,而中丞“兼典蘭臺秘書”之説,也更符合史實。兩相比較,疑《百官公卿表》“在殿中”後脱“兼典”二字。若有此二字,相關内容可點作“一曰中丞,在殿中,兼典蘭臺,掌圖籍秘書”,語氣和文意都更加順暢。據筆者考證,西漢皇帝在未央宫中的日常辦公之處是承明殿,中丞及侍御史的辦公場所應在該殿外院之“廷中”,而蘭臺應是高於地面的臺式建築,面積也不會太小,可能不在“廷中”。*參拙文《漢未央宫“殿中”考》,頁50—57。這是西漢之制。東漢的情形有所不同。《續漢書·百官志三》:御史中丞條本注曰:“……舊别監御史在殿中,密舉非法。及御史大夫轉爲司空,因别留中,爲御史臺率。”*《後漢書》,頁3599。所謂“留中”指未隨御史大夫遷出未央宫,*東漢衛宏《漢舊儀》明言:“御史大夫寺在司馬門内。”見《初學記》卷一二《御史大夫》“署梓”條,頁289。仍留宫中。《晉書》卷二四《職官志》言之較詳:“成帝綏和元年,更名御史大夫爲大司空,置長史,而中丞官職如故。哀帝建平二年,復爲御史大夫。元壽二年,又爲大司空,而中丞出外爲御史臺主。歷漢東京至晉因其制,以中丞爲臺主。”*《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頁738。《宋書》卷四○《百官志下》載此事亦曰:“中丞出外爲御史臺主。”*《宋書》,頁1250。所謂“出外”指遷至殿外御史臺。*前人不知“殿中”區域的存在,故對中丞“留中”和“出外”存在各種誤解。參祝總斌《關於漢代御史中丞的“出外”、“留中”問題》,《材不材齋文集》下編,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年,頁172—176。

中丞屬官有侍御史十五人,職掌和西漢時大致相同。《續漢書·百官志三》侍御史條本注曰:“掌察舉非法,受公卿羣吏奏事,有違失舉劾之,凡郊廟之祠及大朝會、大封拜,則二人監威儀,有違失則劾奏。”*《後漢書》,頁3599。《晉書》卷二四《職官志》:“侍御史,案二漢所掌凡有五曹: 一曰令曹,掌律令;二曰印曹,掌刻印;三曰供曹,掌齋祠;四曰尉馬曹,掌廄馬;五曰乘曹,掌護駕。”*《晉書》,頁738。《宋書》卷四○《百官志下》所載與此同。東漢侍御史的設置和職掌既與西漢相同,應仍在“殿中”。《漢書·百官公卿表》説御史中丞“外督部刺史,内領侍御史……舉劾按章”,《續漢書·百官志三》注引蔡質《漢儀》則曰“内掌蘭臺,督諸州刺史,糾察百寮”,*《後漢書》,頁3600。《北堂書鈔》卷六二“御史中丞”條引《東觀記》亦曰“御史中丞……職典蘭臺,外營州牧,舉劾按章。”*《續修四庫全書》,1212册,頁296下。原文作:“馬嚴拜御史中丞,賜官幘衣服車馬,嚴爲司馬,職典蘭臺,外營州牧……”“嚴爲司馬”四字疑衍。兩相比較,“内領侍御史”變成了“内掌蘭臺”、“職典蘭臺”。這不僅表明東漢中丞雖“出外爲御史臺主”,仍兼典殿中蘭臺,也意味着侍御史已遷入蘭臺辦公。中丞屬下還有治書侍御史二人,“凡天下諸讞疑事,掌以法律當其是非”。*《續漢書·百官志三》御史中丞条,《後漢書》,頁3599。《後漢書》卷六○下《蔡邕傳下》:“舉高第,補侍御史,又轉持書御史,遷尚書。三日之間,周歷三臺。”*《後漢書》,頁2005。《後漢紀》載此事作:“舉高第,補御史,又轉治書御史、尚書。三月之間,周歷三臺。”*袁宏《後漢紀》,頁518。《初學記》卷一一引謝承《後漢書》亦作“三月”。*《初學記》,頁264。三日之間遷轉三次,不大可能,當以“三月”爲是。此事證明,尚書、侍御史、治書侍御史各在一臺。已知尚書在尚書臺,侍御史在蘭臺,則治書侍御史當在御史臺。

御史中丞屬官還有蘭臺令史,也在蘭臺辦公。《續漢書·百官志三》:“蘭臺令史,六百石。本注曰: 掌奏及印工文書。”*《後漢書》,頁3600。東漢三公令史皆秩百石,尚書和符節令史二百石,蘭臺令史不可能爲六百石。《後漢書》卷四○上《班固傳》注引《漢官儀》曰:“蘭臺令史六人,秩百石,掌書劾奏。”*同上書,頁1334。《通典》卷三六《職官》“後漢官秩差次”條,將蘭臺令史列于“百石”。王永興先生校勘記曰:“《後漢書·百官志三》云:‘蘭臺令史六百石。’彼‘六’爲衍文,《通典》是。”*《通典》,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頁990,1001。今案《後漢書》卷四七《班超傳》注引《續漢志》曰:“蘭臺令史六人,秩百石,掌書劾奏及印主文書。”*《後漢書》,頁1572。是《續漢志》此條本有“人秩”二字,今本脱,而“六”字非衍文。*《後漢書》卷五四《楊賜傳》載:“使侍御史持節送喪,蘭臺令史十人發羽林騎輕車介士……送至舊塋。”(頁1785)“十”或爲“六”字之訛。至於蘭臺令史的職掌,綜合上述三種記載,應是“掌書劾奏及印工、文書”。“書劾奏”即書寫侍御史舉劾公卿奏事違失者的奏章,“印工”即刻印之事,“文書”則指蘭臺所掌圖籍秘書。

東漢初年,蘭臺令史有“典校秘書”之職。王充《論衡·别通》:“蘭臺令史,職校書定字……典國道藏。”同書《對作》:“聖人作經,賢者傳記……漢立蘭臺之官,校審其書,以考其言。”*黄暉《論衡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頁603,605,1177,1178。又有以郎官校書於蘭臺者,稱校書郎。《後漢書》卷四八《楊終傳》:“顯宗時,徵詣蘭臺,拜校書郎。”卷四○《班固傳》:“顯宗甚奇之,召詣校書部,除蘭臺令史……遷爲郎,典校秘書。”*《後漢書》,頁1597,1334。但章、和以後,蘭臺藏書似遷至南宫東觀。《後漢書》卷三五《曹褒傳》: 章帝章和元年,奉命“於南宫東觀盡心集作”,成《漢禮》百五十篇。卷四《和帝紀》: 永元十三年正月,“帝幸東觀,覽書林,閲篇籍,博選術藝之士以充其官”。卷八四《列女·班昭傳》:“兄固著《漢書》,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和帝詔昭就東觀臧書閣踵而成之。”卷二三《竇章傳》: 安帝時,“學者稱東觀爲老氏臧室,道家蓬萊山”。李賢注曰:“言東觀經籍多也。”*《後漢書》,頁1203,188,2784,821—822。校書郎則稱“東觀郎”,在東觀校書。《後漢書》卷七九上《儒林·孔僖傳》: 章帝元和二年,“拜僖郎中……使校書東觀。”卷八○上《文苑·李尤傳》:“尤同郡李勝……爲東觀郎”。卷二三《竇章傳》:“章入東觀爲校書郎。”卷六○《馬融傳》:“拜爲校書郎中,詣東觀典校秘書。”*《後漢書》,頁2562,2616,822,1954。

劉知幾《史通·外篇·史官建置》曰:“漢氏中興,明帝以班固爲蘭臺令史,詔撰《光武本紀》及諸列傳、載記。又楊子山爲郡上計吏,獻所作《哀牢傳》,爲帝所異,徵詣蘭臺。斯則蘭臺之職,蓋當時著述之所也。自章、和已後,圖籍盛於東觀,凡撰《漢記》,相繼在乎其中。”*浦起龍《史通通釋》,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頁310。其意是説,東漢“著述之所”初在蘭臺,章、和以後轉入東觀。這一變化正是藏書遷移的結果。李尤《東觀賦》:“東觀之藝,孽孽洋洋,上承重閣,下屬周廊……前望雲臺,後匝德陽。”*《藝文類聚》卷六三《居處部三》,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頁1135。由此可知,東觀位於南宫北部。而蘭臺在端門之内,應隨皇帝所居或在南宫或在北宫。*參拙文《東漢的南宫和北宫》。二者不在一處,但在功能和制度上又密切相關。*我曾推測“東觀就在蘭臺中”(見拙著《〈春秋〉與“漢道”——兩漢政治與政治文化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頁590)。其説誤,應更正。東觀不見於《續漢書·百官志》,恐非獨立機構。《後漢書》卷七八《宦者·吕强傳》: 桓帝時,宦者李巡以爲“諸博士試甲乙科,爭弟高下,更相告言,至有行賂定蘭臺漆書經字以合其私文者”。*《後漢書》,頁2533。所謂“蘭臺漆書經”以理解爲蘭臺所藏漆書經爲順,但章、和以後儒家經傳章句也移入東觀了。《後漢書》卷六五《張奂傳》載,奂減《歐陽尚書》牟氏章句爲九萬言,“上書桓帝,奏其章句,詔下東觀”,*同上書,頁2138。是其證。因此,“蘭臺漆書經”云云,可能意味着經書雖已遷至東觀,但仍歸蘭臺令史掌管。换言之,東觀可能從屬於蘭臺,是蘭臺的藏書之所。《初學記》卷一一《尚書令》引司馬彪《續漢書》曰: 西漢尚書“分爲四曹,通掌圖書秘記章奏,各有曹任”。*《初學記》,頁259,260。此尚書“通掌”之“圖書秘記”應即御史中丞“兼典”之“圖籍秘書”。這是因爲尚書官員常需至蘭臺查閲資料。*參拙文《漢未央宫“殿中”考》,頁56。但東漢章、和以後,查閲“圖書秘記”便要前往東觀了。《後漢書》卷三三《鄭弘傳》: 章帝時,爲尚書令,“前後所陳有補益王政者,皆著之南宫,以爲故事。”*《後漢書》,頁1155。章帝居北宫。所謂“著之南宫”,當指收藏於南宫之東觀。同書卷五四《楊震傳附楊賜》: 爲司徒時,上書言張角事,“會去位,事留中。後帝徙南宫,閲録故事,得賜所上張角奏及前侍講注籍,乃感悟”。*同上書,頁1784。靈帝在南宫閲録故事之處應當也是東觀。《文選》李善注引謝承《後漢書》曰:“謝承父嬰爲尚書侍郎,每讀高祖及光武之後將相名臣策文通訓,條在南宫,秘於省閣,唯臺郎升複道取急,因得開覽。”*《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選》,頁372上,下。案《三國志》卷五○《吴書·妃嬪傳》: 謝承“父,漢尚書郎”。*《三國志》,頁1196。文中“南宫”之“省閣”當指東觀藏書閣。

四 殿中其他重要機構

南、北宫“殿中”的重要機構,可考者還有光禄勳及所領諸郎署、侍中寺和謁者臺。

西漢未央宫“殿門”之内還有金馬、長秋等門,將“殿中”分爲内外兩部分,其内是辦公區,其外可能是生活服務區。西漢光禄勳屬下有五官、左、右中郎將,秩比二千石,所領中郎秩比六百石;又有郎中車、户、騎三將,秩比千石,所領郎中秩比三百石。郎中的主要職責是守衛“殿門”、“出充車騎”及殿中生活服務區的宿衛,駐於殿門之内。中郎則負責“陛戟殿前”、“補過拾遺”及殿中辦公區的宿衛,駐於金馬、長秋等門内。*參拙文《漢未央宫“殿中”考》,頁41—51。東漢南北二宫的“殿中”區域比未央宫的小,似不分辦公區和生活服務區。因而東漢“省車、户、騎凡三將”,*《續漢書·百官志二》,《後漢書》,頁3578。中郎、郎中都由三中郎將統領,負責守衛“殿門”和宿衛“殿中”。

光禄勳屬下還有虎賁中郎將和羽林中郎將,皆秩比二千石,“掌宿衛侍從”。前者“主虎賁宿衛”,領虎賁中郎、虎賁侍郎、虎賁郎中、節從虎賁,後者“主羽林郎”。虎賁中郎將下有“左右僕射、左右陛長各一人”。左右僕射“主虎賁郎習射”,左右陛長“主直虎賁,朝會在殿中”。*同上書,頁3575,3576。《續漢書·禮儀志中》注引蔡質《漢儀》曰:“正月旦,天子幸德陽殿,臨軒。公、卿、將、大夫、百官各陪位朝賀……虎賁、羽林張弓挾矢,陛戟左右。”*《後漢書》,頁3131。是朝會時,虎賁、羽林皆在殿前陛戟,而所持兵器不同。司馬彪《續漢書》:“(朱)穆舉高第,拜侍御史。桓帝臨辟雍,行禮畢,公卿出,虎賁置弓階上,公卿下階皆避弓。穆過,呵虎賁曰:‘執天子器,何故投於地?’虎賁怖,即攝弓。穆劾奏虎賁抵罪。”*《後漢書》卷四三《朱穆傳》李賢注引,頁1463。《太平御覽》卷三四七引謝承《後漢書》亦載此事:“朱穆爲尚書,歲初百官朝賀,有虎賁當階置弓於地,謂羣僚曰:‘此天子弓,誰敢干越!’百僚皆避之。穆呵之曰:‘天子之弓,當戴之於首上,何敢置地,大不敬。’即收虎賁,付獄治罪。”(頁1598上)可見東漢虎賁皆挾弓矢,故有左右僕射主其“習射”。《後漢書》卷七八《宦者傳》: 尚書郭鎮“率直宿羽林”收閻景,“鎮引劍擊景墯車,左右以戟叉其匈,遂禽之”。*《後漢書》,頁2515。“左右”當指羽林。同書卷三三《虞延傳》: 光武帝至洛陽獄“親録囚徒”,洛陽令虞延“陳其獄狀可論者在東,無理者居西”。外戚陰氏賓客馬成“欲趨東,延前執之……成大呼稱枉,陛戟郎以戟刺延,叱使置之”。*同上書,頁1152—1153。此處“陛戟郎”應亦爲羽林郎。是羽林郎皆執戟。

《續漢書·百官志二》光禄勳條注引蔡質《漢儀》曰: 五官中郎將,“其府對太學”;左中郎將,“其府次五官府”;虎賁中郎將,“次右將府”;羽林中郎將,“府次虎賁府”。*同上書,頁3575,3576。文中顯然脱了右中郎將“府次左將府”一條。據此,諸郎署依次排列,都在“太學”對面。案《後漢書》卷一上《光武帝紀上》: 建武五年十月,“初起太學”。注引陸機《洛陽記》曰:“太學在洛陽城故開陽門外,去宫八里。”*同上書,頁40。太學在洛陽城南郊,遠離皇宫,而光禄勳所領諸郎署不可能在皇宫之外。疑上引《漢儀》“太學”之文乃“太官”之誤。《後漢書》卷一六《鄧訓傳》:“顯宗即位初,以爲郎中。”注引《東觀記》曰:“太醫皮巡從獵上林還,暮宿殿門下,寒疝病發。時訓直事,聞巡聲,起往問之。巡曰:‘冀得火以熨背。’訓身至太官門爲求火,不得,乃以口噓其背,復呼同廬郎共更噓,至朝遂愈也。”*《後漢書》,頁607,608。由前引鄭玄所言“朝堂諸曹治事處”在“路門之表”、“殿端門下”可知,“殿門下”即殿門内。故此“太官門”應在殿中,因而五官、左、右、虎賁、羽林中郎將府亦在殿中。鄧訓以郎中“直事”,即在殿中值宿。“同廬郎”云云,證明殿中有供郎官值宿的廬舍。前引尚書郭鎮“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車門”一事,則表明羽林郎也在殿中值宿。光禄勳所領諸郎署既然都在殿中,光禄寺應當也在殿中。《宋書》卷三九《百官志上》追述東漢之制曰:“光禄勳居禁中如御史,有獄在殿門外,謂之光禄外部。”又曰:“魏、晉以來,光禄勳不復居禁中。”*《宋書》,頁1229。光禄勳不可能“居禁中”(説詳下),文中“禁”當作“殿”。如前述,東漢侍御史在殿中蘭臺辦公。光禄勳既“如御史”,當然也應“居殿中”,惟光禄外部“在殿門外”。

《後漢書》卷八《靈帝紀》光和元年四月,“侍中寺雌雞化爲雄。”《續漢書·五行志一》載此事作:“南宫侍中寺雌雞欲化雄,一身毛皆似雄,但頭冠尚未變。”*《後漢書》,頁341,3273。靈帝此時居北宫,*參拙文《東漢的南宫和北宫》。侍中寺官員當然也在北宫。南宫侍中寺可能處於閑置狀態,故有人在寺中養雞。侍中寺在宫中何處,不見明確記載。《續漢書·百官志三》侍中條本注曰:“掌侍左右,贊導衆事,顧問應對。”*《後漢書》,頁3593。這是本職。除此之外,侍中還有“省尚書事”之職。《後漢書》卷四三《朱穆傳》:“漢家舊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書事。”*《後漢書》,頁1472。由於侍中須“省尚書事”,故常與尚書並提。如《後漢書》卷一○上《皇后紀上》: 鄧太后“寢病漸篤,乃乘輦於前殿,見侍中、尚書。”卷六三《李固傳》載固對策曰:“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爲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權,容請托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今可爲設常禁,同之中臣。”*同上書,頁429,2075—2076。李固所謂“中臣”顯然指侍中和尚書。據此推測,侍中寺當和尚書臺一樣,也在殿中。

《續漢書·百官志二》: 光禄勳屬官有謁者僕射一人,“爲謁者臺率”;常侍謁者五人,“主殿上時節威儀”;謁者三十人,“掌賓贊受事,及上章報問”。*同上書,頁3578。謁者的工作主要在“殿上”,謁者臺當在“殿中”。同書《禮儀志中》載冬至夏至禮曰:“侍中、尚書、御史、謁者皆陛。”載大儺之儀曰:“朝臣會,侍中、尚書、御史、謁者、虎賁、羽林郎將執事,皆赤幘陛衛。”*同上書,頁3126,3127。在皇帝親臨前殿的禮儀場合,謁者也要在殿前“陛衛”,表明他們與侍中、尚書、御史一樣,也是“殿中”近臣。《禮儀志中》又載“饗遣故衛士儀”曰:“百官會,位定,謁者持節引故衛士入自端門。”同書《百官志一》將軍條注引《梁冀别傳》曰:“元嘉二年,又加冀禮儀。大將軍朝,到端門若龍門,謁者將引。”*同上書,頁3130,3564。此時桓帝居北宫,“龍門”當指雲龍門。故衛士和大將軍由謁者引入殿門,也顯示謁者臺是殿中機構。

五 “禁中”和“省中”

南北宫的“殿中”是以德陽、崇德、雲臺、嘉德等殿爲中心形成的區域,“禁中”則是“殿中”深處禁衛等級更高的另一個區域。蔡邕《獨斷》:“禁中者,門户有禁,非侍御者不得入,故曰禁中。”*蔡邕《獨斷》卷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頁3上。解釋得不够清楚。從實際情形看,“禁中”的意義集中體現在侍中、中常侍、給事黄門侍郎和小黄門的職責分工中。《續漢書·百官志三》少府條載:

侍中……掌侍左右,贊導衆事,顧問應對。

中常侍……掌侍左右,從入内宫,贊導内衆事,顧問應對。

給事黄門侍郎……掌侍從左右,給事中,關通中外。

小黄門……掌侍左右,受尚書事。上在内宫,關通中外。*《後漢書》,頁3593,3594。

稍加比較便可看出,侍中和中常侍的職掌基本相同,給事黄門侍郎和小黄門的職掌也基本相同,區别在於中常侍、小黄門可“從入内宫”。這意味着當“上在内宫”時,侍中、給事黄門侍郎便不能“侍左右”,只能由中常侍、小黄門負責“顧問應對”、“關通中外”。《史記》卷八七《李斯列傳》: 秦二世“不坐朝廷見大臣,居禁中”,李斯抱怨説:“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有所言者,不可傳也,欲見無閒。”*《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頁2558。《續漢志》所謂“内宫”和李斯所言“深宫”同義,皆指“禁中”。

《續漢志》劉昭注引蔡質《漢儀》曰:“侍中舊與中官俱止禁中,武帝時,侍中莽何羅挾刃謀逆,由是侍中出禁外,有事乃入,畢即出。王莽秉政,侍中復入,與中官共止。章帝元和中,侍中郭舉與後宫通,拔佩刀驚上,舉伏誅,侍中由是復出外。”*《後漢書》,頁3593。案《後漢書》卷一○上《皇后紀上》載外戚郭氏事曰:“永元初,璜爲長樂少府,子舉爲侍中,兼射聲校尉。及大將軍竇憲被誅,舉以憲女婿謀逆,故父子俱下獄死。”*同上書,頁404。是郭舉任侍中及被誅在和帝永元年間,章帝元和中“拔佩刀驚上”的侍中或另有其人。劉昭注又引《獻帝起居注》曰:“舊侍中、黄門侍郎以在中宫者,不與近密交政。誅黄門後,侍中、侍郎出入禁闈,機事頗露。”*同上書,頁3594。案:“以在中宫”費解,“以”當爲“不”之訛。“中宫”與“内宫”同義,亦指“禁中”。“闈”,《説文》門部:“宫中之門也。”*《説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影印,1963年,頁247下。“禁闈”也稱“禁門”。《後漢書》卷六九《竇武傳》: 曹節“令帝拔劍踊躍,使乳母趙嬈等擁衛左右,取棨信,閉諸禁門。”*《後漢書》,頁2243。“禁闈”或“禁門”就是出入禁中之門。《漢儀》所謂“止禁中”,意指在禁中值宿。《獻帝起居注》所謂“出入禁闈”,則指在禁中值宿者可隨時出入禁門。東漢初年,侍中“止禁中”,故得隨時出入禁門。章帝元和以後,侍中“出禁外”,便只能“有事乃入,畢即出”了。《漢儀》載此事,只及侍中,未及黄門侍郎,《獻帝起居注》則侍中、黄門侍郎並提。黄門侍郎的職掌是配合侍中的,章帝時當與侍中一樣也經歷了從“止禁中”到“出禁外”的變化。《續漢志》所載侍中、中常侍、給事黄門侍郎和小黄門的職掌,正是章帝以後的制度。*四庫全書本《東觀漢記》卷四《百官表》校語曰:“司馬彪之《志》本之胡廣所注王隆《漢官篇》,多順帝以後所更改。”文淵閣四庫全書本,370册,頁93上。

《後漢書》卷六《順帝紀》載中黄門孫程、王康、苗光等,殺中常侍江京、黄門令劉安、鈎盾令陳達,脅迫中常侍李閏擁立順帝之事:

十一月丁巳……是夜,中黄門孫程等十九人共斬江京、劉安、陳達等,迎濟陰王,於德陽殿西鍾下即皇帝位。

同書卷七八《宦者·孫程傳》載之較詳:

四日夜,程等共會崇德殿上,因入章臺門。時江京、劉安及李閏、陳達等俱坐省門下。程與王康共就斬京、安、達,以李閏權執積爲省内所服,欲引爲主,因舉刃脅閏……俱於西鍾下迎濟陰王立之,是爲順帝。

李賢注引《東觀記》還描述了苗光參與此事的具體情節:

程賦棗脯,又分與光,曰:“以爲信,今暮其當著矣。”漏盡,光爲尚席,直事通燈,解劍置外,持燈入章臺門。程等適入,光走出門,欲取劍,王康呼還,光不應。光得劍,欲還入,門已閉。光便守宜秋門,會李閏來出,光因與俱迎濟陰王……詔書録功臣,令康疏名,康詐疏光入章臺門……光心不自安,詣黄門令自告。有司奏康、光欺詐主上,詔書勿問。*《後漢書》,頁249,2515,2516—2517。

綜合三條記載可知,孫程等人於崇德殿集合,然後進入章臺門,至“省門下”,殺江京、劉安、陳達,脅迫李閏出宜秋門,至德陽殿,於西鍾下立順帝。劉安是黄門令,“主省中諸宦者”。*《續漢書·百官志三》黄門令条,《後漢書》,頁3594。而東漢黄門令所主之“省”,是皇帝生活起居和日常辦公之處,在北宫便是以章德殿爲主的一個建築羣。*參拙文《東漢的“東宫”和“西宫”》。因此,劉安等人被殺之處應是章德殿前外院門内。北宫有章臺殿,但孫程等所入“章臺門”顯然不是章臺殿之門,而是介於崇德、德陽二殿與章德殿之間的一道宫牆的門。孫程等由章臺門入,由宜秋門出,可見宜秋門是這道牆的另一座門。苗光知道事發當在“今暮”,但不知具體時間,也未在崇德殿與孫程等會合。漢代制度: 晝漏盡,夜漏起,“省中用火”,*《文選》卷五六陸佐公《新漏刻銘》李善注引衛宏《漢舊儀》曰:“晝夜漏起,省中用火”。“晝”下脱“漏盡”二字。《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選》,頁851上。即點燈。苗光於“漏盡”時入章臺門,正是履行“直事通燈”的職責入省點“燈”。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入門前“解劍置外”,見孫程等攜刃而來,纔返回取劍。這一細節表明,章臺、宜秋等門禁衛等級甚高,正常情況下連“給事禁中”的中黄門也不能帶劍進入。苗光“得劍,欲還入,門已閉”,只得到宜秋門外等候。章臺、宜秋等門被關閉,可能是孫程等人爲封鎖消息、控制局面而采取的措施。事後順帝論功行賞,入没入章臺門也是條件之一。可見這道門的重要性非同一般。由此推測,章臺、宜秋等門可能是“禁門”,其内便是“禁中”。南宫的情形無從考證,依情理推之,在雲臺、嘉德二殿和玉堂殿之間,應該也有一道“禁門”。

《太平御覽》卷二四一“虎賁中郎將”条引《東觀漢記》曰:“明德太后姊子夏壽等,私呼虎賁張鳴與敖戲爭闘。上特詔曰: 爾虎賁將軍,蒙國厚恩,位在中臣,宿衛禁門……今者反於殿中交通輕薄。虎賁,蘭内所使,至命欲相殺於殿下,不避門内……此皆生於不學之門所致也。”*《太平御覽》,頁1141下。虎賁將軍即虎賁中郎將。*《後漢書》卷四一《第五倫傳》載倫上疏曰:“虎賁中郎將竇賢,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頁1400)《後漢紀》卷一一《章帝紀上》載此疏作“虎賁將軍竇憲”(頁215)。“夏”疑應作“賈”。馬太后爲明帝貴人時,其“前母姊女賈氏亦以選入,生肅宗”。*《後漢書》卷一○上《皇后紀上》,頁409。賈壽應是章帝生母賈氏的兄弟,以外戚任虎賁中郎將。章帝稱其“位在中臣,宿衛禁門”,又斥其欲使虎賁“相殺於殿下”。這透露出虎賁不僅在朝會時負責“殿中”陛衛,還要“宿衛禁門”。《後漢書》卷七《桓帝紀》: 延熹五年四月戊辰,“虎賁掖門火”。*《後漢書》,頁309。所謂“虎賁掖門”,應指由虎賁守衛的門,可能也是一座“禁門”。不過,虎賁守衛“禁門”應限於門外,門内的宿衛當由宦官負責。《續漢書·百官志三》少府條:“中黄門冗從僕射一人,六百石。本注曰: 宦者。主中黄門冗從,居則宿衛,直守門户。”*同上書,頁3594。中黄門冗從所“直守”的便是“禁中”門户,應包括“禁門”。

東漢史籍中還常見“省中”概念。綜合相關記載,“省”似指以“某某殿”爲中心構成的院落。此類院落通常有内外兩個庭院,外院大門多稱“省門”、“省户”,内院小門則稱“省閤”、“省闥”。*參拙文《秦漢殿式建築的佈局》,頁64—65。南北宫“禁中”區域内供皇帝、后妃、太后等居住的院落都稱“省”。前引《續漢志》所言黄門令“主省中諸宦者”,即指皇帝之“省”。《後漢書》卷三四《梁統傳附梁冀》: 桓帝謀誅冀,冀“乃使中黄門張惲入省宿,以防其變”。卷五五《清河王慶傳》: 和帝“特親愛慶”,帝居北宫章德殿,“慶得入省宿止”。*《後漢書》,頁1186,1800。張惲、劉慶入宿的都是皇帝之“省”。同書卷六九《何進傳》:“進入長樂白太后”,宦官疑其“欻入省,此意何爲”。卷七八《宦者·孫程傳》: 程等發動政變,擁立順帝,“閻顯時在禁中”,欲“以太后詔召越騎校尉馮詩”,於是“誘詩入省”,閻景則“遽從省中還外府,收兵”。*同上書,頁2251,2515。何進、馮詩所入,閻景所出,都是太后之“省”。同書卷一○上《皇后紀上》: 鄧貴人有疾,和帝令其“母兄弟入視醫藥,不限以日數”,鄧氏推辭曰:“宫禁至重”,不宜“使外舍久在内省”。*《後漢書》,頁419。貴人所居當然是后妃之“省”。

此外,南北兩宫的德陽、崇德、嘉德諸殿位於“禁外”,但也稱“省”。《何進傳》: 宦官“詐以太后詔召進,入坐省闥……斬進於嘉德殿前。”《續漢書·五行志一》:“何進謀盡誅中官,中官覺,於省中殺進。”*同上書,頁2251,3260。張衡《東京賦》:“九龍之内,寔曰嘉德。”*《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選》,頁57下。是嘉德殿所在院落爲“省”,殿前的九龍門稱“省闥”。*《後漢書》卷六九《何進傳》:“(袁)述因燒南宫九龍門”(頁2252)。袁宏《後漢紀》載此事作“袁述燒南宫青瑣門”(頁496)。《三國志》卷六《袁紹傳》作“述將虎賁燒南宫嘉德殿青瑣門”(頁189)。據此,九龍門就是青瑣門。《漢書》卷九八《元后傳》:“曲陽侯根驕奢僭上,赤墀青瑣。”注引孟康曰:“以青畫户邊鏤中,天子制也。”又引如淳曰:“門楣格再重,如人衣領再重,裏者青,名曰青瑣,天子門制也。”師古曰:“孟説是。青瑣者,刻爲連環文,而青塗之也。”(頁4026)既是天子門制,當不限於九龍門,大概天子殿前内院正門都是青瑣門。《續漢書·五行志五》劉昭注引干寶《搜神記》:“桓帝即位,有大蛇見德陽殿上,雒陽市令淳于冀曰:‘蛇有鱗,甲兵之象也。見於省中,將有椒房大臣受甲兵之誅也。’”*《後漢書》,頁3344。是德陽殿在“省中”。《後漢書》卷三六《張霸傳附張陵》:“官至尚書。元嘉中,歲首朝賀,大將軍梁冀帶劍入省,陵呵叱令出,敕羽林、虎賁奪冀劍。”*同上書,頁1243。桓帝此時居北宫,歲首朝賀當在德陽前殿。是梁冀所入之“省”乃德陽前殿。《後漢書》卷六《順帝紀》: 順帝即位後,“遣使者入省,奪得璽綬……收閻顯及其弟城門校尉耀、執金吾晏,並下獄誅。”*同上書,頁250。《後漢紀》載此事作:“使御史詣崇德殿,收顯等親族下獄誅。”*袁宏《後漢紀》,頁337。是崇德殿所在院落亦稱“省”。雲臺殿應當也在“省”中,惟未見其例。《續漢書·禮儀志中》載“大儺”逐疫之儀曰:“中黄門行之,冗從僕射將之,以逐惡鬼于禁中。夜漏上水,朝臣會,侍中、尚書、御史、謁者、虎賁、羽林郎將執事,皆赤幘陛衛。乘輿御前殿……因作方相與十二獸儛。嚾呼,周徧前、後省三過,持炬火,送疫出端門。”*《後漢書》,頁3127,3128。儀式所及區域包括“禁中”和“前殿”,則“前、後省”當分指禁外、禁中之“省”。

值得注意的是,“省”中事務皆由宦官負責。《後漢書》卷六九《何進傳》載何太后曰:“中官統領禁省,自古及今,漢家故事,不可廢也。”同卷《竇武傳》載武曰:“故事,黄門、常侍但當給事省内,典門户,主近署財物耳。”同書卷五四《楊震傳附楊秉》載秉奏曰:“臣案國舊典,宦豎之官,本在給使省闥,司昏守夜。”*同上書,頁2249,2242,1774。故東漢人有時以“省内”指稱宦官。《何進傳》: 進謀誅宦官,其弟何苗勸阻曰:“始共從南陽來,俱以貧賤,依省内以致貴富……宜深思之,且與省内和也。”卷七四上《袁紹傳》: 紹“愛士養名……内官皆惡之,中常侍趙忠言於省内曰……不知此兒終欲何作。”*同上書,頁2250,2373。文中“省内”皆指宦官。

六 上述佈局對政治的影響

東漢的尚書臺,與西漢相比,人員更多,權力更大,已成爲皇帝與公卿百官及天下吏民之間的信息中樞。上傳皇帝的信息大多要通過尚書的審查、篩選和處理。皇帝的命令或意旨向下貫徹,照例也要通過尚書。對皇帝而言,尚書是他行使權力的工具;*參祝總斌《兩漢魏晉南北朝宰相制度研究》,頁96—99。而在臣民眼中,尚書是皇帝的“喉舌”,發出的都是“王命”。*《後漢書》卷六三《李固傳》:“尚書亦爲陛下喉舌……出納王命,賦政四海。”頁2076。東漢的“殿中”,以尚書臺爲中心,加上朝堂、侍中寺、蘭臺、謁者臺等機構,使中央的權力進一步集中於皇帝手中。但皇帝生活起居和日常辦公都在“禁中”,與尚書臺等“殿中”機構相距較遠,中間還隔着一道“禁門”。這又爲皇帝同“殿中”官員及公卿大臣的溝通帶來不便,而爲宦官介入其間創造了條件。

東漢初年,皇帝身邊便常見宦官的身影,但光武、明帝勤於政事,其弊端尚未暴露出來。史載: 光武“每旦視朝,日仄乃罷,數引公、卿、郎將講論經理,夜分乃寐”;明帝亦“日晏坐朝,幽枉必達”,“公卿數朝會,每輒延謀政事,判折獄訟”。*《後漢書》卷一下《光武帝紀下》,頁85;卷二《明帝紀》,頁124;卷二六《牟融傳》,頁916。二帝對尚書的掌控也很嚴。光武甚至直接干預尚書臺内部的工作安排。如尚書郎馮勤“以圖議軍糧,在事精勤,遂見親識”,又“使典諸侯封事……莫不厭服”,光武“益以爲能,尚書衆事,皆令總録之”。*《後漢書》卷二六《馮勤傳》,頁909—910。明帝則常常親至尚書,甚至“夜入臺”。*《後漢書》卷四一《鍾離意傳》,頁1411。尚書令宋均“嘗删翦疑事”,明帝“以爲有姦,大怒,收郎縛格之。諸尚書惶恐,皆叩頭謝罪”。*《後漢書》卷四一《宋均傳》,頁1413。皇帝每日“視朝”,經常“朝會”,與尚書等殿中官員和公卿大臣共同處理政務,宦官便無從插手。章帝以後,情況逐漸發生變化。不僅侍中、黄門侍郎“出禁外”,朝會也減少了。蔡邕曾問胡廣“羣臣朝見之儀”,廣曰:“舊儀,公卿以下每月常朝,先帝以其頻,故省,惟六月、十月朔朝。後復以六月朔盛暑,省之。”*《續漢書·禮儀志中》劉昭注引蔡邕曰,《後漢書》,頁3131。蔡邕曾“師事太傅胡廣”,胡廣“爲太傅”則在靈帝初,*《後漢書》卷六○下《蔡邕傳》,頁1980;卷八《靈帝紀》,頁329。故胡廣説這番話的時間應在靈帝時。然胡廣於安帝時入仕,“歷事六帝”,*《後漢書》卷四四《胡廣傳》,頁1510。所稱“先帝”難以確定指誰。“少博學”的蔡邕向胡廣問及此事,説明上述變化發生較早,只有胡廣這樣的老人才知道。

事實上,自和帝以降,連續出現少帝即位、太后臨朝的局面。太后常與外戚在“禁中”制定決策。如和帝初,竇太后臨朝,竇憲“内干機密,出宣誥命”;和帝崩後,鄧太后臨朝,“(鄧)騭兄弟常居禁中”;安帝崩後,閻太后臨朝,“與(閻)顯等定策禁中”,立少帝;桓帝崩,竇太后臨朝,“拜(竇)武爲大將軍,常居禁中。”*《後漢書》卷二三《竇融傳附竇憲》,頁813;卷一六《鄧禹傳附鄧騭》,頁612—613;卷一〇下《皇后紀下》,頁436;卷六九《竇武傳》,頁2241。同時,太后“以女主臨政”,不便與殿中官員和公卿大臣同堂議事,又“不得不委用刑人”。*《後漢書》卷七八《宦者傳序》,頁2509。於是,能在禁中“顧問應對”和“關通中外”的中常侍、小黄門便派上了用場。桓帝時,尚書朱穆説:“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稱制,不接公卿,乃以閹人爲常侍,小黄門通命兩宫。”*《後漢書》卷四三《朱暉傳附朱穆》,頁1472。久而久之,形成禁中決策機制。《後漢書》卷六《順帝紀》: 永建元年九月,“初令三公、尚書入奏事。”*同上書,頁253。卷三七《桓榮傳附桓焉》:“順帝即位,拜太傅……入授經禁中,因讌見,建言宜引三公、尚書入省事,帝從之。”*《後漢書》,頁1257。尚書本在殿中,“入奏事”或“入省事”當然是入“禁中”。順帝一朝無當權外戚,但禁中決策機制已成,故令三公、尚書入禁中參預決策。順帝崩後,外戚、宦官當政,此令肯定廢止了。故桓帝時,太尉陳蕃上疏曰:“陛下深宜割塞近習豫政之源,引納尚書朝省之事,公卿大官,五日壹朝。”*《後漢書》卷六六《陳蕃傳》,頁2165。袁宏《後漢紀》載此事,亦有“引納尚書朝省之事”一句,*袁宏《後漢紀》,頁426。其意似指像順帝那樣引尚書入禁中處理政務。

少帝與宦官的關係更加緊密,所謂“内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惟閹宦而已”。*《後漢書》卷七八《宦者傳序》,頁2509。在和、順、桓諸帝從外戚手中奪回權力的政變中,宦官都發揮了重要作用。這進一步增加了皇帝對宦官的依賴,使宦官在禁中決策中的發言權越來越大。和帝親政後,宦官鄭衆“常與議事”。史稱:“中官用權,自衆始焉。”順帝、桓帝時,曹騰“爲小黄門,遷中常侍”,“用事省闥三十餘年……其所進達,皆海内名人”。及單超等人助桓帝誅外戚梁氏後,宦官權勢更盛。史稱:“自是權歸宦官,朝廷日亂矣。”*《後漢書》卷七八《宦者傳》,頁2512,2519,2520。靈帝初年,宦官打敗了外戚竇氏。其后,宦官與外戚何氏角力時也占據上風。可見,宦官已成爲影響皇帝和禁中決策的主要勢力。其中“給事省闥”的中常侍、小黄門尤爲重要。《後漢書》卷二八下《馮衍傳附馮豹》:“拜尚書郎,忠勤不懈。每奏事未報,常俯伏省閤,或從昏至明。肅宗聞而嘉之,使黄門持被覆豹,敕令勿驚。”*《後漢書》,頁1004。《太平御覽》卷一八五引《漢官典職》曰:“省閣下大屏稱曰丹屏,尚書郎含雞舌香伏其下奏事。”*《太平御覽》,頁900下。“閣”應作“閤”。是尚書郎向皇帝奏事只能到“省閤”下。省閤之内,則由小黄門負責傳遞,中常侍協助處理。《後漢書》卷六九《何進傳》曰:“黄門、常侍權重日久……中官在省闥者或數十年,封侯貴寵,膠固内外。”*《後漢書》,頁2248—2249。中常侍、小黄門正是因爲“給事省闥”,介於尚書和皇帝之間,所以權重。

有鑑於此,何進、袁紹謀誅宦官時,打算“盡誅諸常侍以下,選三署郎入守宦官廬”,*《後漢書》卷六九《何進傳》,頁2251。並令虎賁中郎將袁術“選温厚虎賁二百人,當入禁中,代持兵黄門陛守門户”。*《三國志》卷六《袁紹傳》,頁189。其後,宦官被誅,獻帝即位,果然用郎官取代了宦官。《後漢書》卷九《獻帝紀》:“初令侍中、給事黄門侍郎員各六人。賜公卿以下至黄門侍郎家一人爲郎,以補宦官所領諸署。”《獻帝起居注》所載更詳:“諸奄人官,悉以議郎、郎中稱,秩如故。”又“置侍中、給事黄門侍郎,員各六人,出入禁中,近侍帷幄,省尚書事”。侍中、給事黄門侍郎一度接替了原來中常侍、小黄門的職掌。不久,由於“侍中、侍郎出入禁闈,機事頗露”,司徒王允“乃奏比尚書,不得出入,不通賓客”。*《後漢書》,頁367;《續漢書·百官志三》注引《獻帝起居注》,《後漢書》,頁3594。但這只是暫時的反復,不久便出現了士人出任的散騎之職。《三國志》卷二《文帝紀》: 延康元年,曹丕即魏王位後立刻下令:“置散騎常侍、侍郎各四人,其宦人爲官者不得過諸署令。爲金策著令,藏之石室。”*《三國志》,頁58。此令專門針對宦官問題,且異常鄭重其事。《晉書》卷二四《職官志》:“魏文帝黄初初,置散騎合之於中常侍……自魏至晉,散騎常侍、侍郎與侍中、黄門侍郎共平尚書奏事。”*《晉書》,頁733。《宋書》卷四○《百官志下》所載同。“置散騎合之於中常侍”一句,提供了重要信息,表明新設的散騎常侍、散騎侍郎,是用來取代中常侍、小黄門的。故任散騎者仍值宿禁中,職掌也仍與侍中、黄門侍郎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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