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富章
见字如面,说的是信。
像我这样40年前在部队当过兵者,都有过写信、收信、读信的体验。那时,通信技术尚不发达,没有家庭电话,没有手机。那个年代的兵,身在军营,想家,想父母,想未婚妻,等等,唯一的选择就是写信。所谓见字如面,父母见到信就像见到久别的孩子,战士见到信就像见到重逢的父母。
当年,连队里流行一句口头禅——“新兵信多,老兵病多”。
新兵剛离开父母,有许多甚至是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一朝离家,不仅相隔千山万水,且军营管束严格、训练紧张,面对人地生疏的环境,习以为常的家在心里苏醒过来,快速地生长为思念对象。一封书信,就成了新兵化解相思之苦的最重要载体了。老兵离开父母和家,少则两三载,多则四五年,愈久相思愈重,一封书信已经化解不了相思之苦。日积月累,久思成“病”。于是,免不了有人三天两头要“生病”,其实,这种病,排长、连长、指导员都懂。
相信当兵的人第一封信一定是写给父母的。忘不了父母送我登上部队接兵的解放牌卡车时,说的那句包含伤感的话:“到了部队写信回来噢。”那满是不舍和期待的目光,一直射到我的心底。我不敢忘了他们的叮嘱,到新兵连第二晚就把家信写好了。那时,好像还不知道怎么写信,大致罗列了些到部队的初步感觉,吃得好,睡得好呀;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呀;首长很和蔼,战友很和气呀;请爸妈放心呀……最后,留下连队的通信地址。这第一封信,就是给父母报了个平安。
过了几天,拿到父母的第一封回信。信封上是父亲的亲笔字,看我的名字在他熟悉的字迹下,耳朵便仿佛听到了父亲在喊我名字。“儿:见字如面……”读到这几个字,眼睛就湿润了。父母是本分的农民,信中说的无非是尊重连首长、尊重老兵、与战友友好相处、好好训练、不要偷懒一类叮咛的话,还有不要挂念他们。内容朴实无华,但亲切有温,那一刻,竟有一种与他们身在一处的错觉。想和父母聊更多,拿起笔与信纸。这封回信,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开头便是“爸爸妈妈:见字如面”。
当兵前没有给父母写过信,也少和他们交流。有了第一封信的一往一来,体验到了信的神奇。原来,这信不只白纸黑字,而是带着体温、心跳,带着气味的特殊信物。每每读着来信,内心会有一段时间的平静与安宁,会生出一种甜甜暖暖的幸福感。慢慢地,便孕育了一种期望,期望收到父母的信。有一段时间收不到,就会心不安食不甘睡不香,甚至会胡思乱想。我周围的战友们,无论老兵新兵,多少也是这样。战士这头,收信便是收获爱抚、亲情和幸福;写信,便是报告平安、倾诉相思、寄托牵挂。见字如面,收信如与父母相聚;写字如面,寄信如将自己寄回了家里。写给父母的信中,从来不提训练紧张、施工辛苦那类话,全是报喜不报忧。说自己一切都好,就仿若看得到父母在信纸那头欣慰地点头。
见字如面。信就是父母,信就是亲人爱人,信也是我自己。见字如面,每一笔一画都是满满相思浓浓的情。最爱读信的是当兵的人,最爱写信的也是当兵的人。当过兵的人,最知信的意义,最懂信的价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