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语诗歌（六首）

春天这样蒸发了

我是被下载下来的，储存在

中国这张磁盘上，隶属四川分区

并在康定这个插孔上，接入系统

在峡谷，春天是雪山融化出来的

是从紫荆树枝上，分泌出来的

蓝宝石的天空，黄金打制的花瓣

春风过了一茬又一茬，喊我

我被插在机器上，不能停止

不能罢工、喊累，只能被删除

报废。数字、混凝土、指令

反复运行我。商品房是

一只鼠标，通过经济的数据线

操作我。春天就是这样蒸发了的

马蹄铁

敲击来自外部

被规格和尺寸塑形

弯成契合马蹄的弧度

身上疼痛的穿孔

只为和庞大的事物联结

被奔驰的欲望践踏

全身接近尘埃，也像尘埃

微不足道。只有换掉马蹄铁

你见过换掉马蹄的吗？

生来就在蹄下接受磨损

承受马匹和莫名事物的重量

耐磨，符合美学与实用

一块被锻打、扭曲的马蹄铁

它的呻吟，被踩在脚下

冬 日

千山落木，残忍的枯枝

恍若时光之筋骨

百鸟的琴箱停止演奏

冰，给流水的嘴唇贴上封条

雪山横亘胸间

一切实体正在虚化，影子的世界

只靠记忆的游丝找到坐标

你、我、他，只是亡者的墓碑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大自然的律令万物臣服

且坐，看茶，让深陷皱纹的思绪

慢慢浮起，看落日下山

十二月

十二月，大山是闪亮的镣铐

草木布满虫眼儿的一生埋进土层

流水的绷带越来越瘦，裸出乱石的肋骨

峡谷之人，眼神儿暗含雪意

需要三钱回忆和感伤点起篝火

三缄其口的人，未过内心的独木桥

时光的暴力美学，就是不断

摧毁和重建，死亡与再生

谁能逃过皱纹之围堵？所有翅膀

患上骨质疏松。西风过处

无草不枯，无木不萎

谢天谢地，上苍分配给我

一小截时光用来疼痛

整整一个下午，被一枚词语压在纸上

月亮升起，照着故乡，也照着异乡

寂静之诗

寂静，默然。柏油马路在茶水中沉浮

从渝东南到川西北

钱夹有五千瘦瘦的汉字

我不停奔跑，拆掉内心的栅栏

裂变是后来的事

哎，真是孤独啊，我从不向人说

在时光茶楼，静默

眼神儿敞开优美的弧度

窗外的人，不停书写和生灭

若潮的起落，呼应着群星

“我们都是时间的弃儿”

已是千疮百孔，还有离别的汽笛

柳岸边的捣衣声又瘦了

一枚词语被一个漂泊的人把玩过

就太沉重

汉字之恋

无法测度一枚汉字的深广

小小方块，几千年深邃和雪亮的传奇

一枚汉字，内蕴长城的烽火

大河澎湃和小溪雅正

由甲骨文而金文而小篆而隶书而楷书

汉字的演化中有刀兵之声

一个偏旁脱臼，我感到汉字的痛感

面对暴政，多少汉字揭竿而起

陶醉在汉字的深刻里，每夜

《诗经》用中正平和的音调在汉字里喊我

历史的纵深，汉字的骑兵冲开黑夜和蒙昧

引领一个民族不断接近文明

一枚汉字如一口深井，滋润古老族谱

血脉从汉字延伸

经过朝代，直至我

我是被汉字书写的人

耗尽一生和汉字恋爱

用汉字缝补裂缝，悲伤时靠在

一个部首上哭泣。一切过后

我的白骨，是我写出的，最后一个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