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嘉欣
中國近代出現中醫藥期刊始於清朝末年,近代中醫爲溝通交流資訊、謀求中醫發展出路而創辦期刊。近代中醫藥期刊多由名醫創辦及執筆,并刊載大量名家醫案,代表了這一時期較高的學術水準,動態地反映了近代中醫醫家的革新思想,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由陳虬創辦的《利濟學堂報》、周雪樵主編的《醫學報》、裘吉生主編的《紹興醫藥學報》,最先運用期刊的形式傳播醫學。至民國期間,國醫館、醫學學會及名醫大家多有創辦醫學雜誌之舉,這些期刊在推廣中醫學術、擴大中醫影響、培養中醫人才、提升國民對於中醫的信任度等方面,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對於傳承、繁榮中醫藥事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近代中醫藥期刊内容豐富,包括醫案驗方、經典闡釋、醫家介紹、醫籍連載、講義選登、醫事新聞、醫史、事件、行業動態、政府法規、批評論説、學術團體、中醫文化、校社教育,全面反映了近代中醫藥的狀況,是中國近代中醫藥學術研究的寶庫,也是研究中國近代醫學不可或缺的資料。期刊展現了西學東漸對中醫藥的影響、中醫存廢之争及中醫界爲謀求生存與發展所作的種種努力,同時亦折射出近代中國社會、歷史、文化等方面的現象。現選取中國近代中醫藥期刊所承載的近代中醫藥界爲生存、發展而努力奮鬬的三個引人關注的方面,進行概觀性的論述,以見其文獻價值之重要。
1. 在近代社會大變革的歷史進程中,中西醫之争是很能反映近代中國知識、文化、社會互動關係的事件。熊月之先生在《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578頁)中指出:“西醫最得西方古典科學重具體、講實證的精神,中醫最得中國傳統文化重整體、講聯繫的神韻,如果在各種學科中,舉出最能體現中西文化特徵的一種,我以爲醫學最爲合適。”清末至1949年間,隨着西方列强的入侵,海禁大開,西方科學與社會思潮涌入,對中國社會産生巨大影響,而西醫的大規模輸入則對中醫産生了巨大的衝擊和影響。1879年,清末國學大師俞樾始撰《俞樓雜纂》,在第45卷專列《廢醫論》,首次對中醫理論加以否定。其後,貶斥中醫、推崇西醫的言論不絶於耳。李鴻章是晚清發展軍隊西醫的倡導者,還奏請創辦北洋醫學堂。1893年12月19日中國最早的公立醫學堂——北洋醫學堂開辦,其前身是1881年李鴻章在北洋施醫館創辦的醫學館,這是中國舉辦西醫教育之始。至袁世凱當政時期,政府曾有取締中醫之議,余伯陶等人赴北京請願,中西醫之争肇始於此。近代史上不少名人如嚴復、梁啓超、陳獨秀、魯迅、胡適等都是反對中醫的激進人士,中醫的存廢之争波及社會各階層,政府奉行打擊、歧視中醫的政策,傳統中醫藥處於興衰危亡的關鍵時刻。改良中醫、廢除中醫、中西醫結合等各種觀點紛見迭出,超越了學術,涉及社會、民族和文化的各方面,古老的中醫經歷了歷史上最艱難的歲月。由各地名醫創辦的中醫藥期刊,真實記録了這一歷史過程。所以,近代中醫藥期刊對探討中西醫衝突的文化背景,挖掘其根源,探求中醫始終“不廢”之因,對於全面解釋中醫的科學性、哲學性、人文性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與現實意義。今天仍有人提出廢止中醫,2014年1月第一届反中醫大會在上海開幕,這其實不過是歷史的重復。以史爲鑒,研究近代中醫藥期刊同樣具有現實的意義。當時中醫藥界的生存狀況是: 上無政策與經濟的支持,外受西方文化的擠壓,内又學術紛争不斷。中醫之所以還能在民間艱難生存,還是靠衆多名家的堅持與中醫的療效。他們創辦中醫學校以培養中醫人才,組織中醫學術團體以研究中醫藥學術,創建醫院以診治民衆疾患、維護中醫信仰,創辦報刊以宣揚中醫療效、論戰西醫之詆毁。其中,反對“廢止中醫案”鬬争和《中醫條例》的頒布實施是近代中醫史上兩件事關中醫行業生死存亡的大事。
1929年2月,國民政府衛生部召開的第一届中央衛生委員會議,通過了西醫余巖等人提出的《廢止舊醫以掃除醫事衛生之障礙案》,這就是近代中醫史上著名的“廢止中醫案”。曾留學日本學習西醫的余巖,是廢止中醫派的代表人物。他一向攻擊、貶低中醫學,把中醫等同於巫術,甚至直指“中醫是殺人的禍首”,必欲廢止清除而後快。他對中醫的處置辦法是“廢醫存藥”,即中醫廢止,而中藥作爲醫學研究資料尚可以加以利用。消息傳出,全國中醫界爲之震動,群情激奮,起而抗争,形成空前大團結的局面。1929年3月17日,來自全國15個省市、132個團體的262位代表雲集上海,成立全國醫藥團體聯合會,在全國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反廢止風潮。1929年4月,《醫界春秋》策劃出版號外“中醫藥界奮鬬號”,在進行詳盡報導的同時,出版了《廢止中醫案抗争之經過》,揭露某些西醫妄圖廢止中醫的陰謀,批評政府機關的草率與愚昧,在社會各界引起强烈反響。還刊登《中央衛生委員會議議決“廢止中醫案”原文》,并附載“編輯附識”,予以批評,號召全國中醫藥界奮起抗争,起到了組織與導向的作用。最終,中醫藥界獲得政府支持并取締了余巖的議案。
1931年3月,胡漢民等人提議組織的中央國醫館成立,以科學方式整理中醫。焦易堂擔任館長,竭力維護中醫權利。當時國民政府的主流思想還是提倡、發展西醫,打擊和壓制中醫藥業,中醫藥界期盼公正對待中醫的行政條例頒布。1931年7月,焦易堂主持立法院法制委員會第43次會議,草擬《國醫條例》,後更名爲《中醫條例》。1932年10月10日《國醫公報》創刊於南京,該刊由中央國醫館秘書處編輯和發行,是中央國醫館的機關刊物。該刊刊載多篇文章,力争《國醫條例》的制定、實施,如焦易堂的《爲擬訂國醫條例敬告國人書》(第1卷第5期)、《中央國醫館須由政府賦予管理權之説明》(第1卷第8期)等。1935年,時任行政院院長的汪精衛致函立法院院長孫科,企圖阻止《中醫條例》的頒布。《醫界春秋》主編張贊臣獲得《汪精衛致孫科書》後,當即拍攝製版,刊載於該刊105期,并撰文《鳴鼓而攻》,發表於該刊封面,成爲爆炸性新聞。文章譏諷汪精衛“學上小老婆枕頭上告狀的本領。這麼黑裏來,黑裏去,做出不光明私請私托的事情”,語氣辛辣,毫不留情。在輿論的壓力下,1936年1月,《中醫條例》終於頒布實施,成爲中醫生存發展的保障。今天,我們通過近代中醫藥期刊去觀察這段歷史,更值得注意的是隱匿在抗爭背後的近代中國社會思潮的劇烈脈動。這一切已遠遠超出了醫學史研究的範圍,而是中西兩種哲學觀、文化觀、社會觀在我們這一文明古國中衝突與交融的過程,從事中國社會思想史研究的專家學者,完全可以從中窺一斑而見全豹。
2. 在近代中西文化相互碰撞、中西醫針鋒相對的歷史背景下,廣大中醫藥界同仁漸趨理性,開始反思,由恪守傳統中醫學到試圖中西醫匯通,由中西醫的比較匯通以謀改良,至五四運動後出現了“中醫科學化”運動。這個運動也可以作爲東西方文化融合的典型案例。
當時,許多中醫藥期刊提倡中西醫匯通和中醫科學化,主要探求中醫基本理論概念、療法、方藥與西醫解剖學、病理學之間的一致性與相關性,并嘗試將西醫的病證轉化爲中醫的病證,中西醫并重,復興中醫,謀求以西醫之長來改良中醫,目的在於振興中醫,保存國粹。如清光緒三十年(1904)創刊於上海的《醫學報》,創辦者周雪樵被視爲中國第一位中西醫結合醫生,其《中西醫淺論》(第49期,第2—3頁)一文,詳細臚列中西醫之六點不同,對中醫的積弊進行批判,并提出了一些相應的改良途徑。清宣統二年(1910)創刊於上海的《中西醫學報》,由兼通中西醫學的丁福保任主編,丁福保所創辦的上海中西醫學研究會編輯出版,丁福保强調中西醫各有所長,是中西醫匯通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最早提出中醫科學化。他在《醫界之鐵椎緒言》(第18期)中説:“中西各有短長,不可偏廢。”1924年秋創刊於瀋陽《瀋陽醫學雜誌》的主編張錫純,是中西醫匯通學派的另一代表人物,上海的《中醫雜誌》《醫界春秋》及杭州的《三三醫報》《新加坡醫學雜誌》等均先後聘他爲特約撰稿人,他在這些報刊上發表了許多有創見的文章。如1921年6月創刊於山西太原的《醫學雜誌》第23期刊登他的《論中西之藥原宜相助爲理》一文,1931年1月創刊於廣州的《醫林一諤》第2卷第10期刊登他的《中西藥物有互相參用之必要》一文。後來,他彙集歷年的文章,並在醫方後綴以詮解與緊要醫案,又兼采西醫之説與醫方中義理相匯通,編成了《醫學衷中參西録》。1929年6月創刊於上海的《中醫世界》以中醫爲主體,確立了“化中醫爲世界醫”的宏圖遠志。上海名醫陳存仁在《全世界注意中國醫藥記》(第5卷第3期)中,説到世界各國對中醫的態度,美國藥業來華採取中藥,德國藥業狂熱研究中藥,日本醫界偷譯中藥巨著,法國醫界大力研究針灸術等,與國内恰成反差,令人警醒。1933年10月,創刊於江蘇無錫的《針灸雜誌》提倡打破傳統中醫思維,借鑒西醫解剖學、神經生理學的研究成果,進一步提升針灸治療水準,提高療效;刊載中國針灸學研究社西醫解剖學、神經生理學教學講義和社員研究成果,以西方科學之長彌補針灸研究之短,並强調學醫須中西醫兼修。1935年8月創刊於上海的《中西醫藥》,爲國民政府教育部電令全國醫藥衛生機關訂閲的刊物。在“中醫科學化論戰特輯”裏,該刊編者將十餘年來有關中醫“不必科學化”“可以科學化”與“不可科學化”的文章,以刊物自身所處之中立態度,每方面各選幾篇,分作兩個專號,意在爲各方提供公平的討論平臺。連載的文字分三類: 中醫不必科學化,代表人物爲顧惕生、陳無咎等;中醫可以科學化,代表人物爲陳果夫、陸淵雷、譚次仲等;中醫不可科學化,代表人物爲余巖、范守淵等。1937年7月創刊於上海的《中國醫學》,其社長唐吉父即主張“衷中參西”。焦易堂在《中西醫學有研究溝通之必要》(1卷1期)中提出溝通中西醫學的八個方式、溝通中西藥學的四個方式,表明中西醫藥既有研究溝通的必要,亦有研究溝通之基礎。1939年4月創刊於上海的《國藥新聲》,總編丁福保在該刊《發刊詞》中指出:“所謂科學化者非僅徒托空言,必求之實際。即醫説須循生理、病理學之正軌,方劑須循理化學、生物學之原則。”由於他兼通中西,所以在當時的醫學界影響很大。
民國時期一些中西兼學者,如陸淵雷、施今墨等,也嘗試運用西醫的實證分析方法來分析中醫,試圖使中醫更符合科學模式。可見,取西醫之長補中醫之短是彼時中醫界的主流看法。1940年1月創刊於上海的《復興中醫》,社長時逸人不僅是著名的中醫教育家,也是近代中醫史上積極主張中醫科學化的代表人物之一,提倡中西醫相互結合。該刊設立“論壇”欄目,對“復興中醫”等相關問題進行討論;設立“證治選粹”“臨症紀驗”等欄目,收録臨床驗案,進行辨證分析。不少文章融合了西方醫學理論,進行中西醫匯通的嘗試,反映該刊主張整理醫學,志在匯通中西的風格。可見,許多作者雖然積極投身於中西醫之争,爲捍衛中醫藥而努力,但其中絶少純屬意氣之争的憤激乃至於謾駡的文字,相反,絶大部分的文章不僅具有可讀性,還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其觀點與材料,即便對於現在的醫學研究也足資參考。
3. 近代傳統醫學、西醫和中西醫學派各種觀點的交融、論争在客觀上促進了傳統中醫藥學的發展,在這歷史的轉折期,近代中醫藥期刊真實記録了這一歷史過程,特别是近代上海處於中西學術交流的中心,其中中醫藥學的發展更是體現出海派醫學的特點,海派醫學同時也是上海的地域文化中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2017年12月16日,上海社科院研究員周武在建投書局(上海浦江店)作了題爲“大上海的興起”的演講:“上海本身就是中西兩種文明交匯融合的産物,是上海把世界帶進中國,也是上海把中國帶入世界。世界上没有一個城市像上海這樣在一個國家的現代成長中扮演過如此重要的角色,也没有一個城市像上海這樣在中西文明的交匯融合過程中發揮過如此關鍵的作用。”中國醫學會、中華醫學會、中國醫藥研究所、神州醫藥學會等當時全國著名的中醫學術團體,其總部均設在上海。在中西兩法并舉方面,周雪樵、蔡小香、丁福保、陸淵雷、章次公、祝味菊等上海近代中西匯通大家,先後受到洋務思想、變法維新思想、新文化運動科學思想等影響,提倡發皇古義、融合新知的治學理念,崇古不泥、博采衆方的臨床實踐,革故鼎新、中西匯通的創新精神。臨床上,採用中西并舉,中西兩法兼施,療效顯著。地理與氣候的差異,物種的不一,以及人們一代代創造并積淀下來的,因住、吃、穿、説等不同而鑄就的千姿百態的地域文化,其實也包含有前人已經凝煉出來的對生命、健康與疾病的思考的智慧結晶。要成爲名醫,就要知地氣之異而致病不同,明飲食之異而致病有别。而名醫是一地文化的有機組成,并能夠引領地域文化的發展。中醫藥學發展至近代,正處於歷史的關鍵時期,傳統中醫藥學經上千年的發展已日臻成熟,特别是以上海爲中心的江浙一帶,是近代中醫名家薈聚之地。一方面,在近代開埠之前,上海本土就已經存在諸多頗具影響的地方醫學流派,較著名者如世居青浦,歷經宋、元、明、清、民國,綿延至今的何氏内科學;創自明末,綿延至今的龍華張氏内科學;創於清代的江灣徐氏兒科學以及蔡氏婦科學、浦東顧氏外科學等等。土生土長的上海本土醫學,既是海派中醫得以形成的一個重要基礎,也是海派中醫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其中張驤雲、石筱山、顧伯華、陸瘦燕、朱小南、丁季峰等中醫大家傳承岐黄,弘揚國醫,培養了大批中醫藥事業接班人。而自上海開埠以來,來自全國各地的中醫闖蕩上海灘,在這裏各逞家技,落地生根,形成了各領風騷的海派中醫流派,故上海成爲中醫集中、名醫輩出之地,先後有陸懋修、王士雄、陳蓮舫、余伯陶、唐宗海、丁福保、丁甘仁、汪蓮石、惲鐵樵、謝利恒等盛譽卓著的醫生集聚於此,盛極一時。他們醫術高超,各有專攻;他們個性鮮明,各有特色。如以擅治傷寒聞於時的張驤雲,在兒科領域中形成自己獨特治療體系的徐小圃,更有孟河丁氏内科、上海張氏内科、南通朱氏婦科等著名流派,都沉淀深厚,獨具特色,又交相輝映,共同促進了上海近代中醫學術的繁榮和臨床優勢的發揮。另一方面,近代以來,上海地區不僅全面吸納、融匯了週邊江浙各大醫學流派(如孟河醫派、吴中醫派、錢塘醫派、永嘉醫派等)的人才文化觀念及醫學理念、診療特色,還從全國各地其他醫學流派廣泛汲取文化營養元素及臨證精華,如安徽新安醫學、四川蜀中醫學(火神派)、河北滄州佟氏王氏傷科、山東曹縣魏氏傷科等都曾深刻影響到海派中醫。具體如在吸納新知之臨床求變方面,號稱“祝附子”的祝味菊、善用蟲類藥的章次公等人,吸納新知,臨床求變,他們不拘泥刻板,或有異於前賢,或有悖於衆説,大膽實踐,勇於創新。上海中醫學曾一度呈現流派紛紜、學術争鳴的繁榮局面。這種海納百川的氣度和特殊的歷史機遇,不僅是海派中醫能夠獨領風騷而卓然成派的一個重要前提條件,更是從根本上決定了海派中醫薈萃百家之説而呈群芳争豔之勢的基本特點。總之,海派中醫實際上是基於地域範疇爲名稱基礎的一個中醫學派,近代上海之所以能夠逐漸形成聞名於世的海派中醫現象,根本上是因緣於一系列得天獨厚的社會歷史條件與因素: 長期領先發達的物質經濟基礎,古今并存、中西交匯的多元文化環境,開放包容、積極進取的學術研究氛圍等等。上海又是近代中國出版重鎮,他們憑藉近代出版業在上海的發展,辦期刊,出醫書,帶來了一時的繁榮。如陳存仁編撰第一部300多萬字的《中國藥學大辭典》,這部辭典在抗日戰争爆發之前就重印了27版,其學術價值、經濟和社會效益同樣是國内第一。《中國近代中醫藥期刊彙編》(下文简称《彙編》)中所選許多重要期刊均在上海編輯出版,占了此套書篇幅的百分之五十强。這些期刊反映了當時上海中醫界在全國醫學界的地位,特别是其海派醫學的特點有着十分鮮明的時代特徵,非常值得總結,并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上海地域文化的特點,是上海研究的重要文化資源。
中醫藥學與其他應用科學的發展有所不同,其他應用科學隨着現代科技的發展、進步,歷史上的某些東西已少有實際應用價值,而中醫藥學則不然,一個世紀前的各家醫論、醫案、偏方、驗方對於今天的中醫臨床和醫藥研究仍有着重要的參考價值,一些方藥至今仍應用於臨床,仍有重要的醫學價值,有待後人去整理、發掘。所以,近代應用科學類期刊多因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至今僅存史料價值,可供科技史研究。而中醫藥期刊則不然,它是科技類期刊中唯一具有應用和史料雙重價值的歷史文獻,影印出版近代中醫藥期刊爲後人研究中國醫藥學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1. 中醫理論博大精深,然因中醫是個相對保守、自我封閉的學術領域,中醫幾千年來師徒相承的方式,導致學術思想各成一派,缺乏交流。西醫傳入後,中醫理論的探討、交流漸趨活躍,近代中醫藥期刊的出現更打破了中醫一脈相傳的沉寂局面。期刊促成全國範圍内中醫學術的研討,以内經闡釋爲核心,掀起基礎理論研究的熱潮;以傷寒研究爲特色,展現民國中醫學術風貌: 以各科研究爲脈絡,探索了現代中醫學科建設,組織了“統一病名”的討論。期刊以徵集名家醫案促進了臨床經驗交流,以組織時疫診療促進了中醫防疫事業的發展,重視内科雜症,總結了疾病診療規律。期刊促進中醫學術傳承,推動了中醫流派的發展;兼容并蓄,激發了學術理論創新,陳虬、周雪樵、王問樵、何廉臣、裘吉生、丁福保等一批名中醫相繼創辦了中國近代史上第一批著名的醫學刊物。他們利用期刊這一平臺闡發學術思想,傳授醫技,獎掖後起之秀,鼓舞中醫士氣,全國各地的中醫藥愛好者和普通從業者可以就中醫藥行業内的一些熱點問題和具體疑難病案等進行充分的交流探討,傳播中醫藥知識,相互促進,開醫界風氣之先。陳虬的醫學名著《蜇廬診録》刊於由其創辦的《利濟學堂報》,記載了作者臨證的有效病案。周雪樵、王問樵主編的《醫學報》,刊登了《朱雅南先生醫案》《雪樵醫案》,并廣泛徵求秘方驗方、獨到偉論公之於衆。裘吉生主編的《紹興醫藥學報》亦號召中醫藥界把自己的診療經驗或心得以醫案的形式公之於衆。“大證質疑”是《國醫正言》獨具特色的一個欄目,第3期編者按:“凡吾同胞,如抱重要之病,歷經中西醫診治無效,憂疑不決者,請來敝會報告詳情,代爲公開研究,以資救治。”消息刊出,病家得實效者很多。還有醫家以書信方式與編者討論疑難雜症,如劉子霞來信詢問一例“畏水症”的治療方法,陳曾源在回信中認爲此症名爲縮膽風,并附以方藥。這些都是中醫藥歷史文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對近代中醫藥學術的交流、研究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經整理影印出版,其文獻價值表現爲適應和引導社會發展需求,對繼承、弘揚中醫藥學具有重要作用。
2. 中醫藥期刊以其時效性、廣泛性和真實性的特點,能夠根據時令多發病編選稿件,提供防治疫病的理論和經驗。近代中國戰亂頻仍,民不聊生,衛生條件極其惡劣,國民的衛生防疫知識極度缺乏,瘟疫肆虐。如20世紀30年代,霍亂、鼠疫、腦膜炎等疫病就曾大規模流行。在防治疫病的過程中,中醫中藥發揮了突出作用。而中醫藥期刊作爲及時報導疫情、介紹防治經驗、登載有關疫病的醫案和論文的重要載體,成爲中醫藥界防治疫病的重要陣地,爲民國流行病學研究提供了較爲翔實的資料,也對現代醫學的發展有着很重要的參考價值。1926年5月創刊於上海的《醫界春秋》有對某一病種(如霍亂)診治方法的討論。如虞舜臣的《對於霍亂論之折中》(第4期)與張少波的《霍亂菌能單獨成病嗎?》(第4期),第14期開設霍亂“特載”,章太炎、王一仁、張贊臣、陳無咎等聯繫當時疫病的流行情況,運用中西醫理論,深入闡述了霍亂的病因病機及其治法。以1929年6月創刊於上海的《中醫世界》爲例,該刊的“疫病專論”欄目刊登了許多文章,對疫病的預防、病機、方藥等方面的問題展開討論。如凌禹聲的《霍亂評議》討論霍亂的病原與種類、病狀與治法等(第1卷第3期)。嚴蒼山在《時疫痙病之經驗談》中説:“今春時疫痙病流行一時,經治以來尚多應手。”介紹疫痙的病因、病狀與治法(第1卷第3期),至今仍有借鑒意義。1934年1月創刊於上海的《現代中醫》共登載防治疫病的相關文章44篇,涉及約10種常見傳染病。其中,1936年夏秋之際江南爆發惡性瘧疾傳染病,引起全國民衆關注,第3卷第7期登載的徵文特輯“惡性瘧疾之研究”系列最有研究價值。1934年8月創刊於上海的《中醫新生命》第7號刊載6篇有關黑熱病的論文,設立“黑熱病特輯”,系統地介紹該病的病源、症狀、中西診療、方藥與論説。陸淵雷的《流行病須知》(第20—27號)詳盡論述各種流行病的病因、症狀、分類、處方用藥。1939年1月創辦於北京的《北京醫藥月刊》除了將第4期專設爲“時症專號”外,其他各期中與時症疾病有關的文章也占有較大比例。這些文章多論述各種時行病的病因病機、辨證論治及調攝護養等。近年以來,SARS、禽流感等相繼出現,中醫防治疫病理論和經驗的優勢逐步展現,這些文獻均具有重要的現實指導意義。
近代中醫藥期刊内容龐雜,近代中醫藥界一切有意義的事件、有影響的人物、有價值的思想幾乎都是它的記載内容,從各個側面反映了近代中醫藥界的真實面目,其文獻價值更是超越了中醫藥界。
1. 近代中國是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的撞擊點和交匯點,是中國歷史、文化、社會的大變革時期。這一時期,全國出版的中醫藥期刊保留了大量的原始文獻與圖片資料,不僅對於研究近代中醫藥發展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對於社會人文學科研究同樣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筆者使用《中國近代中醫藥期刊彙編索引》(下文简称《彙編索引》)檢索,列舉些許圖片資料: 《紹興醫藥學報星期增刊》刊登的《上海粹華製藥廠製造廠全圖》(第100號,第9頁),《醫學雜誌》刊登的《中醫改進研究會附設醫校醫院平面圖》(第2册,第4頁),《中醫世界》刊登的《清代名醫趙海仙氏之方案及日記真蹟》(第1卷第6期,第7頁)、《清代名醫秦又詞先生遺墨之一》(第2卷第12期,第5頁)、《宋明刻本之醫林寶笈》(第3卷第14期,第5頁)、《清代名醫何鴻舫氏墨蹟》(第6卷第1號,第7頁)、《日本漢醫名著聿修堂醫學叢書原刻本縮影》(第8卷第4號,第3頁),《神州國醫學報》刊登的《林琴南秋室研經圖》(第1卷第5期,第3頁)、林紓《秋室研經圖記》(第1卷第5期,第20頁)、胡適《秋室研經圖跋(一)》(第1卷第5期,第21頁)、蔡元培《秋室研經圖跋(二)》(第1卷第5期,第22頁)、黄右昌《秋室研經圖跋(三)》(第1卷第5期,第22頁)、張人傑《秋室研經圖跋(四)》(第1卷第5期,第22頁)、譚延闓《秋室研經圖跋(五)》(第1卷第5期,第23頁),《國醫公報》刊登的《國醫錢建民演講推拿醫術於中央國醫館攝影留念》(第2卷第11期,第8頁),《光華醫藥雜誌》刊登的錫君《近自日本攜歸之古本十四經發揮》(第3卷第5期,第65頁)、《江蘇省醫政學院藥物試植場鳥瞰》(第3卷第6期,第1頁)、《浙江新昌系立南明中心小學舉行春季種痘攝影》(第3卷第6期,第77頁)、《日本大阪漢方醫學院長今井氏演講攝影》(第3卷第8期,第1頁),《醫史雜誌》刊登的《吕留良先生遺方手蹟》(第1卷第2期,第3頁)、《明金陵刊本〈本草綱目〉書影四幀》(第2卷第3、4期合刊,第3頁)、《敦煌卷子本〈五藏論〉殘卷》(第3卷第1期,第1頁)、《道光八年江南雲峰居士勸種痘花招帖》(第4卷第4期,第1頁)。這些圖片資料的刊登,也使期刊的版面在視覺上顯得豐富多彩。
2. 許多期刊不僅刊登與中醫藥有關的内容,還刊登與醫藥相關的時政、政論、社會、教育,乃至逸聞、小説、詩詞、書法等多方面内容,如《醫界春秋》的“餘興”欄目刊載的小品有冰心的《醫藥趣話》(第9期)等,更是超越了純醫學的範疇。以白話小説爲例,新文化運動以來,“文學改良”之聲回蕩於神州大地,白話文的創作改變了中國文學前進的方向,出現了一大批文學巨匠。但是,今天我們的目光衹集中在了文學界的身上,對文化運動對普通大衆文學創作的影響瞭解不夠。部分近代中醫藥期刊中刊載了許多白話小説,這是近代文學史上丢失的一頁,對它們的關注和研究可以豐富我們對近代文學的認識和理解。如: 1913年5月創刊於上海的《神州醫藥學報》的“小説”欄目中,蓮心的《燃犀》自第2卷第4期起連載了9期,包曼郎、程門雪的《醫林外史》(第2卷第1—4期)亦有刊載。《醫界春秋》的“餘興”欄目刊載的小説反映了當時醫界的衆生相,余擇明的《投機事業》(第6期)諷刺了“東洋留學生”開設醫院牟利;《醫學士與修髮匠》(第7期)諷刺新醫“醫學士”面臨急症不知所措,反不及修髮匠推拿急救的效果好;李壽芝的《特國博士》(第20期)諷刺了某些西醫的醜態。刊載的小品有冰心的《醫藥趣話》(第9期)等。1930年秋創刊的香港《國醫雜誌》也連載小説,如石昆生的《怪症奇聞》(第1—4期連載),敍述爲富不仁的高建威得一怪病遍訪名醫的故事,情節跌宕起伏,背景交代詳細,主人公病情描述細膩,可讀性很强。《北京醫藥月刊》的“小説”欄目中,錢愚如執筆的《德報珠還記》(第1—5期)、《快馬夫妻》(第6—10期),以小説的形式敍述醫藥界的故事,讓讀者在休閒時瞭解中醫的妙術,覺悟做人的根本。
近代中醫藥期刊不僅是反映近代中醫藥界狀況的重要載體之一,也是研究近代中國社會的重要參考文獻。由于歷史的原因,現存的近代中醫藥期刊總數雖較多,但現今各大圖書館均收藏有限且藏品殘缺不全,存世的期刊除上海中醫藥大學圖書館等重要醫學圖書館外,中國國家圖書館、上海圖書館等大館也所藏有限,遑論其他圖書館。以上海圖書館爲例,該館近代中醫藥期刊藏量在省市圖書館中名列前茅,而《彙編》所收49種期刊的12萬餘頁資料中,上海圖書館館藏僅見1萬餘頁。上海辭書出版社與上海中醫藥大學歷時五年編成《彙編》,於2011年3月出版。爲方便使用,又於2012年5月編成出版《中國近代中醫藥期刊彙編總目提要》(下文简称《彙編總目提要》),2015年6月編成出版《彙編索引》。《彙編》基本收齊了近代中醫藥史上所有的重要期刊,前文所列各種期刊均已收入其中。筆者爲《彙編》《彙編總目提要》《彙編索引》的責任編輯之一,并忝列《彙編索引》編委,略知近代中醫藥期刊的文獻價值,不忍其湮没於文獻翰海之中,草此小文,以作彰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