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锡铭
在恢复高考四十年的日子时,传媒很热闹,又是征文,又是访谈;当年的举子也很兴奋,又是集会,又是出纪念册。是的,这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它从某个角度折射了一个时代和一代人的命运。因为高考与改革开放几乎同步,早已嵌入了宏大叙事的话语中,成为国家发展路径的一个注脚。我们是被耽搁的一代,我们又是幸运的一群。翻晒一下这段难忘记忆,无疑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记得我上大学的第一天晚上,新生在宿舍大楼集中,系主任黄守登老师上台讲话。第一句劈头就问:“东莞的卢锡铭到了没有?”我连忙站起来应声:“到!”全系新生的目光一下齐刷刷地望着我。事后我问黄主任:“怎么你一上台便点了我的卯?”他笑着说:“你知道吗?是我捡你回来的,当然急于认识你的尊容啦!”原来,我高考成绩不低,上了全国重点大学的线,中山大学阅档时,认为我已年届30,便一下退了档。华南师范大学录取时,认为我已是三个孩子的爸爸,又将我的档案扔了出来。黄主任专翻扔出的档案,意在抓漏网之鱼,发现我年纪虽大,但当过乡村中学校长和大队干部,且发表过不少文章,有一篇还选入高中教材,认为是个人才,便把我检了回去,这一检便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其实,30岁始考大学,并不是我的错,这本身就是一场历史的误会。我是六六届高中毕业生,1966年5月考的毕业试,正密锣紧鼓准备7月高考,6月卷起了那场动乱。高考搁浅了,这一搁就是11年,这一搁也就耽搁了我们这整整一代人读书的黄金时代。
那段时间我们很郁闷,常约上三五知己,坐在珠江岸边,望天上的流星,看珠江的帆影,心里一片茫然:这场运动何时休?何时才能恢复高考?我们的出路在何方?到1968年6月,眼看高考无望,只好离校回乡当知青。我回乡干了3个月的农活,大队要筹办一所初级中学,便调我去当民办老师。
尽管我当上了老师,上大学之心还是不死的,其间也有一些波折。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是1977年秋,当时我正在县里参加“三级干部会议”,我兴奋得睡不着觉,我的同事却大泼冷水,为我上大学列出十大难题。可这一天整整盼了11年啊,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请假复习了三天便上考场。可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时,兴奋之余却真的犯难了。当时我爱人已招工回城,在船厂当工人工资只有30多元,我又不能带薪读书,怎么办?爱人看透了我的心思,说:“我知道这是你一个未了的心愿,去吧,家里有我撑着呢。”她的语气很平静,可我看见她的眼中闪着泪花。上学的那天,我乘的是“省渡”,码头挤满送行的亲友,在船离开码头的那刻,我看见爱人怀中的小女儿,一边挥动她那小手,一边抽泣地叫“爸爸!爸爸!”我只觉两眼有点模糊。我想,我这一走,不知带着多少人的期望与重托啊。
进入华南师范大学,一切都让我感到特别新鲜。那苏式的教学大楼,那教学大楼前的假山和喷水池,那天文馆式的体育馆,那碧波荡漾中的湖心亭,还有校内农场的那片朦胧的远山和那一泓绿水的池塘。教学大楼正面的几排米黄色的小楼,还是当年李宗仁的临时“总统府”。农场那一块高地上的一栋小别墅,据说是当年“南天王”陈济棠的一座“行宫”。然而最令我流连忘返的则是两个地方,一是图书馆,二是宿舍后山的那片丛林。图书馆不大却环境幽雅,四周种满的都是棕榈树,且藏书十分丰富。说实在的,刚刚恢复高考,高校师资有点青黄不接,学生很大程度靠的是自学,图书馆正好供我们在学海中荡舟,根据专业的需要和个人的爱好,读了大量文、史、哲的经典著作,并做了大量的读书笔记,这无疑为我们后来的工作打下坚定的知识基础。而后山的那片丛林,有一条小小的流溪从林中穿过,那潺潺的流水,那清新的空气和偶尔的几声鸟啼,营造了一个非常幽静的读书环境。我常与同室的好友,躲到那里去背英语单词和那些难记的哲学名词。那时校园的文化生活依然贫乏,读书之余,我们常想着法子偷着乐。除了校内周末电影每场必看之外,还偷偷跑去对面的暨南大学、军医大学(当时两校在一起)去看。记得那一年对越自卫反击战刚结束,军医大狂放了不少从越南缴回的西片,有一天是休息,竟从天黑放到天亮,放到后面竟记不起前面电影的片名。学生会有时也组织一些舞会,可那时人们的思想都不那么开放。
当时,校园里学习气氛很浓,社会活动也很活跃。我们系还办了份油印刊物《大学生》,我被推选为主编。刊物内容很广,文、史、哲均涉猎,谈王国维的读书三境,谈苏格拉底的哲学思想,谈弗洛尔德的《梦的解释》。当时星期天逛新华书店也成为我们一种乐趣,有次书店推出一批外国经典文学书籍,提前出了预告,我们隔夜便跑到书店门口去排队。当时买了套著名小说《战争与和平》,竟兴奋得午饭也忘了吃。此外,因为我家中生活有点困难,课余常写点稿赚点钱来补贴。我拿到第一笔稿费时,买了本《新华字典》寄回去给在读小学一年级的大女儿。她回信说:“爸爸看咱谁当三好学生。”这封信我常拿来翻翻,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无形的鞭策啊。我文章发表了不少,所以在读大学期间被破格加入省作家协会。我的学习当然不敢偷懒,毕业论文和实习成绩都得了优秀。加之,有这些实践的成果垫底,毕业分配被推荐给《黄金时代》杂志社。社长赖济煌与我素未谋面,谈不到一小时便拍板要我,由于上手很快,上班不及一个月,便任命我为编辑室主任,四年后又提为副总编辑,经历了《黄金时代》的黄金时代,杂志月发行量达140万册,成为全国有影响力的杂志。那时文坛很多高手都为《黄金时代》写稿,其中包括知名作家权延赤,《长征》电视剧作者王朝柱,《以人民的名义》作者周梅森等。省内一大批老、中、青的知名作家和文化人都是编辑部的座上客。我的很多人际关系都是从那时开始建立的。其后二十多年我都在新闻出版界转,曾任广东省出版总公司副总经理、广东教育出版社社长、省出版集团副总经理。在总公司和出版社任职期间还创办了《潇洒》、《收藏·拍卖》杂志并兼任社长、总编辑,前者进入全国双效期刋方阵,后者成了广东十大品牌期刋。退休后继续发挥余热,一是继续当广东省期刋协会会长,二是被聘为广东省人民政府参事。
40载光阴荏苒,岁月将一段段轰轰烈烈的往事,定格成一幕幕全民的集体记忆,而且历久弥新。是小平同志恢复高考给了我们这群人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也为国家把断裂了一个年代的人才链接了起来。恢复高考开放了一片天地,不仅让每个人自由挥洒能力,也成就了一个崭新时代,一个英雄时代。改革开放大潮拍岸,各种机遇亮堂敞开,为我们这一代人造就了成长的良好环境。我们从千军万马中抢过独木桥,搭上恢复高考的头班车(据统计当年高考成功率为3%,是历届高考入学率最低的一届),在各条战线上占有一席之地,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施展聪明才智,投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贡献自己的力量。
目前,中国已进入一个崭新时代,新时代新格局,新的人才观对考试、招生制度、办学模式、对培育和造就人才提出新的要求:一是要破一考定终生的价值取向;二是高校教育要服务于社会发展需要、多样化高素质人才的需求,让中国从教育大国转为教育强国,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提供强有力的人才支撑,培养出更多优秀人才,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