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郑丽
早在2000多年前,我国伟大的思想家老子和孟子就将技艺卓绝的手艺人称为“大匠”,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先后对技艺高超卓群的手艺人授予“老艺人”、“工艺美术大师”等荣誉称号,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们逐渐意识到保护手艺人及其“工匠精神”的重要性。2016年3月5日,李克强总理代表国务院向十二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作政府工作报告,首次正式提出“工匠精神”,他鼓励“企业开展个性化定制、柔性化生产,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增品种、提品质、创品牌”。12月14日,“工匠精神”入选为2016年中国十大流行语。
近年来,我国加大力度保护和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明确提出,要构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加强文化遗产保护,振兴传统工艺。2017年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明确指出,要实施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传承发展工程,进一步完善非遗保护制度,实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2017年3月24日,文化部、工业和信息化部、财政部联合发布《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要求坚持尊重优秀传统文化、坚守工匠精神、激发创造活力、促进就业增收、坚持绿色发展等基本原则,促进我国传统工艺的传承与振兴。
非遗,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类技艺传承的纽带。在国家大力倡导保护非遗、振兴传统工艺的背景下,探讨非遗传承过程中工匠精神的内核,培育具有工匠精神的非遗传承人,有助于增强人们的保护意识,同时也会使我们的文化价值观发生深刻的改变。
《诗经》中描绘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体现的就是古代工匠们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德艺兼修、本真匠心是古代工匠“切磋琢磨”思想的核心。*周秀梅:《工匠精神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艺术评论》2016年第10期。它是非遗传承人对自己作品精雕细琢、精益求精、追求完美和极致的传承理念。工匠精神并不一定只存在于工匠身上,它应该是全人类都应该共享的精神。不管是非遗的传承人还是保护者,都应该具备这样的精神境界。
在我国传统的农耕社会时期,非遗传承以民间自然传承为主,官方主导的传承活动比较有限,因此师傅对徒弟的遴选制度也相当严格,师徒技艺传授有一整套非常完善的规矩和章程,无形中就会淘汰一些意志力不坚定的传承者,一些“绝技”才会世代相传而不变其色。*鲁春晓:《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模式的反思与探讨》,《东岳论丛》2013年第2期。当然,一家百年手工艺老店之所以能够经历工业浪潮而屹立不倒,除了过硬的“绝技”而外,还有一种工匠精神的支撑,因此,工匠精神还体现在传承信仰上。如我国古代木工的“五法”理论,即“规矩绳水垂”,代表了木工行业的最高精神境界,成为木工民俗的一个重要特征,传承人以此为准则,世代相传。
对非遗的传承人而言,他们身上肩负的责任和使命,成为他们传承的内核动力,这种无形的力量和对自身文化的认同感驱动着他们前行。从柏拉图的理念论来看,工匠们制作产品本身不是为了获得物质上的报酬,而是对完美与极致追求,这种追求会慢慢内化成一种信仰。中世纪时期的西方国家,手工劳动被赋予了宗教意义,工匠精神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成为技艺传承重要的力量。*孙清华:《西方国家的工匠精神及其当代传承》,《思想教育研究》2016年第10期。在日本,工匠精神的形成与“工具崇拜”有着紧密的联系,日本工匠们认为工具虽然废旧,不能发挥实际功用,但它们与工匠之间的联系依然存在。日本工匠们将这一信仰植根在心底,形成一种社会仪礼和行业行规,并且一代代传承下来。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其中强调的就是内心的文化诉求,即心灵的培育。《易经》有云:“形而上者谓之道。”“道”体现了事物的内在本质。非遗传承人是“道”的践行者,传承过程则是“道”的体现。一代代传承人的内心修养和职业道德,形成了非遗传承的动力,这正是由工匠精神到工匠文化的过程。
我们并不缺乏工匠和工匠精神,而是缺乏一种工匠文化体系。“技”和“道”是我国匠人们从古至今追寻的两个品质,二者不可偏颇。在非遗的传承过程中重“技”轻“道”,我们会陷入“匠气”的窠臼,而重“道”轻“技”,我们将无法练就真正的工艺真功夫,工艺也就失去了立身之本。*徐涟:《非遗保护:敬畏传统 敬畏自然》,《中国文化报》2016年11月8日。只有将二者结合起来,才构成了我们的工匠精神。“道技合一”才能使非遗永葆活力和创新力,因为它要求艺人随时做好迎接新时代挑战的准备,这是对非遗传承人能力的考验。毋庸置疑,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非遗的传承必须借助传承人才能有效地发挥作用,而传承人的“道技”能力建设是工匠精神和文化的关键所在。
我国工匠技术历史悠久,从氏族社会中以工匠各个门类为姓氏(“陶公陶氏”、“釜工氏”、“屠氏”)来看,我国古代家族命运和生活技艺密切相关。*薛栋:《论中国古代工匠精神的价值意蕴》,《职教论坛》2013年第34期。非遗天然具有“绝技”这一特点,是民众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积累、传承下来的,即使到了工业社会,很多产品也需要依靠传统手工技术才能发挥它们的艺术价值。
当然,非遗的传承不仅是技艺的传授,更是一种文化和智慧的薪火相传。以中国传统木结构营造技艺为例,它是一种以木材为主要建筑材料,以榫卯为木构件的主要结合方法,以模数制为尺度设计和加工生产手段的建筑营造技术体系。*李勤:《中国传统木结构建筑简析》,《北京建筑工程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它以师徒之间言传身教的方式世代相传,体现的就是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儒家文化”和“以人为本”的价值诉求,最终形成了中华民族和谐共处的精神动力。
非遗本身是一种独特的“技术”,这也成为非遗的核心竞争力。一个国家的工匠精神与民族性格和文化特质息息相关,以南京云锦织造技艺为例,它是中国织锦技艺最高水平的代表。从选材来看,它需用蚕丝线、黄金线和孔雀羽线等材料,而织出来的织物多为皇家所用,体现了艺人对皇权的敬畏。其核心技术“通经断纬”,体现了艺人集体的智慧和独特的审美意蕴。除了选材的严谨而外,云锦的制作还需要依靠艺人的“手感”来完成,在没有空调等现代设备的情况下,织锦艺人需要凭借经验和手感掌握热胀冷缩和温湿度对云锦的影响,从而让它们经受时间的考验而不至于变形。
2012年,文化部发布《关于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的指导意见》中明确表示,要增强代表性传承人履行传承义务的责任感和荣誉感,让传承人更有尊严,非遗才能更有活力和生命力。在众多非遗传承门类中,荣誉机制作为内驱力,激发了传承人工作的积极性,增强了他们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的传承俨然不是一个个体行为,而是一个家庭、家族、民族甚至是一个国家的集体行为。为了维护自身的品牌形象,他们精益求精,在传承过程中,丝毫不敢懈怠,同时也以高标准要求自己的徒弟。如浙江东阳木雕国家级传承人陆光正用“认真求是、传承创新”来要求徒弟和工人,这不仅是一种对木雕事业六十年如一日的传承态度,更是他对工匠精神内核的深刻理解。
在中世纪时期,西欧工艺水平达到顶峰,学者柳宗悦认为这是一个基尔特的时代,意味着“人人需要维护集体,集体也维护着每个人,工艺之美是组织之美,又叫做集体之美。”*[日]柳宗悦: 《工艺之道》,徐艺乙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65-66页。工匠们用一颗负责、认真的心去制作工艺品,为的就是维护家族、集体的利益。工艺品的质量代表个人的职业道德和品格,个人的行为可以影响到集体的荣誉和利益,因此,在这样一种荣誉机制下,技艺代代相传,并且不断提高。
先秦典籍《周礼·考工记》中记载:“铄金以为刃,凝土以为器,作车以行陆,作舟行水,此皆圣人之所作也。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这段话反应了我国匠人们独特的工艺文化和对工匠精神最朴素的敬仰。*张道一:《考工记注译》,西安: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年。很多非遗传承人一辈子只做一件事,他们的工匠精神就体现在对非遗的一种社会责任感和信念,一种尊重自身文化的崇高情怀。非遗传承人遵循内心的极致境界源于对所从事行业的尊敬和喜爱,这种“爱业”表现为内心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和专注,更是一种匠心的关照,物质与精神、身体与心灵的和谐统一。*尹慧:《工匠精神的哲学意蕴与现代表达》,《教育学术月刊》2018年第1期。
例如,沈阳胡魁章笔庄要求传承人需拥有一颗“出家心”,并且“耐得住寂寞”,首先要克服艰苦的制笔环境,做羊毫笔时,羊皮沤出蛆,蛆吃了皮,毛才能拔下来,很多学徒看到这幅景象都会打退堂鼓。而作为一个制笔传承人,没有上级部门的质量监督,更没有行业准则的约束,他们用毕生的信念去坚持做好一件事,靠的就是自觉性。*王焯:《“工匠精神”:老字号核心竞争力的企业人类学研究》,《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由此可见,一个小小的工艺品,却折射出中国人民的“忠孝仁义礼智信”。
非遗的传承,不是热血沸腾的口号或轰轰烈烈的运动,而是一种民族文化的寄托,因此,非遗需要情感维系。非遗通过家族或师徒的方式传承,在口传心授的传承过程中,植根其中的工匠精神也随之而传递。德国学者艾约博在其著作《以竹为生:一个四川手工造纸村的20世纪社会史》中举了个例子,在“大跃进”时期,为了响应政府号召,马边县试图将夹江县造纸技艺移植到当地,而当地人因为无法适应造纸的单调和行规,最终以失败告终。他进一步指出,技艺本身不难,马边人对此“水土不服”的重要原因就是他们无法移植“历史上形成的规范和社会结构”,传统手工艺包含在社会语境里,不轻易被复制。*[德]艾约博: 《以竹为生:一个四川手工造纸村的20世纪社会史》,韩巍译,吴秀杰校,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因此,如果无法传承到技艺传承中的工匠精神,也就无法复制技艺的精髓。
《新唐书·百官志三》中有记载:“细镂之工,教以四年;车路、乐器之工,三年;平漫刀矟之工,二年……教作者传家技。”由此可见,不同的行业学习的时间不同,呈现出来的水平也不尽相同。如国家级非遗青神竹编,在分割竹片这一工艺上,技术精湛的艺人可以将1厘米宽的竹片分割至50等份左右,其中每根竹片犹如发丝般细。要达到如此程度,至少需要从师五年以上。再如传统端砚制作工艺中的“光身”(即没有雕刻花纹图案的端砚),师傅会要求徒弟至少学习三年,这便是老艺人对学徒耐心、毅力、专注、工艺的多重考验。*何向:《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文人精神与匠人精神——以端砚文化为例》,《求索》2010年第6期。非遗主要靠“心传”,它没有固定的模式,是一种传承人内在的修养和潜移默化的精神熏陶,更是一种心领神会。
著名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在《文化论》中曾指出:“任意器物,只有把它放在社会制度的文化布局中去说明它所处的地位,才能得到它的文化意义。”*黄淑娉、龚佩华:《文化人类学理论方法研究》,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113页。有媒体报道,德国和日本的企业寿命最长,截止到2012年,日本有3146家寿命超过200年的企业,为全球最多,德国有837家,荷兰有222家,法国有196家。有研究者研究发现,支撑这些企业长久不衰的秘诀就是工匠精神。工匠精神体现在具体的经营之道、企业文化和制度之中。因此,工匠制度在非遗的传承机制中显得尤为重要。
目前,政府多重视非遗项目的申报和代表性传承人的认定上,重视形式而忽视内容,忽视非遗传承的内核力量,即传承人身上的工匠精神和文化,造成很多非遗项目申报后成了形同虚设。笔者在调研过程中发现,由于缺乏合理的规章制度,达州市的国家级非遗项目渠县三汇彩亭会的传承人无法开展传承活动,只能“应时而需”地进行表演,不能发挥非遗的核心传承功能。这对非遗项目来说,无不令人扼腕叹息。因此,重塑工匠精神是保护非遗的核心价值所在。
无论是古代、近代还是现代,中国并不缺乏工匠精神,因此我们有上千家中华老字号品牌,如北京同仁堂、全聚德、六必居、瑞蚨祥、内联升等等,这些老字号是中华历史中浓墨重彩的一部分。它们体现的不仅是精益求精的产品质量、完美极致的经营理念,还有一辈辈人传承下来的工匠精神。
我国古代工匠最根本的实践活动就是道德实践,“至善至美”是艺术品的最高价值追求。*汤一介:《论中国传统哲学中的真、善、美、问题》,《中国社会科学》1984年第4期。早在清代,内务府造办处就设立做钟处,主要负责制造、修缮钟表。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里修钟的老艺人,他们生活在机器工业时代,但他们的手艺,却有几千年的生命了。他们师父的师父,是中国古代士农工商中的工。?他们一生中唯一坚持的事业就是修钟,这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是枯燥的,但是对于他们而言,修好一座钟体现的不仅是精湛的技术,更是对中华文化的敬畏之心。再如贵州玉屏侗族自治县的注明传统乐器玉屏箫笛,采用当地特有的水竹制成,融入了侗、汉、苗、土家等多民族的文化基因,它不仅是一种乐器,更是精美绝伦的工艺品。国家级传承姚茂禄对徒弟要求相当严格,从认识竹子、砍伐竹子到制作过程和调音环节必须严格遵照工艺流程。他在传承过程中也不断摸索,反复论证实验,探索出一套独有的选材、设计和调音理论。正是由于匠人们不忘初心,认真负责的态度,才造就了中华民族的传统工艺文化和非遗品牌。
王国维有云:“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王国维:《人间词话》,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这是他在探求历代词人创作得失的基础上,结合自己艺术鉴赏和艺术创作的切身经验,提出的著名的“境界说”。“境界说”这一理论虽是从文学的角度提出来的,但是放在当下非遗的保护和传承体系中,仍然有其独特的美学意味。其中,工匠精神正好诠释了非遗的传承之美。每一个传承人都需要一定的情怀,让每一件非遗作品都成为有温度有情感的艺术品,为我们的生活增添更多的诗意和美感。
工匠精神包含了技与艺的统一,更呈现出了“技近乎艺”再到“艺近乎道”的美学境界。*党华:《“工匠精神”的审美观照和境界生成》,《中华文化论坛》2016年第9期,第86页。每一项工艺都蕴含着我国人民独特的哲学思想、精神信仰和审美情趣。美感的缺憾,就不能构成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工艺品。非遗的审美趣味是一种对身份认同和工匠精神传承的双重价值观,它随着社会的发展呈现出多元化的特征。以中国传统桑蚕丝织技艺为例,蚕桑丝织是中国的伟大发明,是中华民族认同的文化标识。从栽桑、养蚕、缫丝、染色、丝织到生产出美轮美奂的丝绸产品的整个生产过程来看,无不体现出中华民族文化的代代传承和工匠精神。
日本著名的民艺理论家、美学家柳宗悦认为“工艺之美是服务之美、健康之美、生活之美、实用之美。”*[日]柳宗悦:《工匠自我修养》,陈燕虹、尚红蕊、许晓译,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5-16页。以中国剪纸为例,它是用剪刀或刻刀在纸上剪刻花纹,用于装点生活或配合其他民俗活动的一种民间艺术。栩栩如生的剪纸艺术不仅蕴含着中国人民朴素的民间信仰与愿望,更表达了广大民众对社会生活的认识,对实践经验的总结,对审美和工艺的赓续。
英国作家阿道司·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表达过一种担忧:人们会渐渐爱上工业技术带来的娱乐和文化,而不再去思考。随着互联网技术的不断进步,新媒体的快速发展,各种思想文化不断交流碰撞,更迫切需要深化对非遗工匠精神的重要性的认识,这样才能更进一步增强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因此,我们需要深入挖掘工匠精神的价值内涵。以宣纸传统制作技艺造纸术为例,它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是传统手工纸的杰出代表,具有质地绵韧、不蛀不腐等特点。自唐代以来,它一直是书法、绘画及典籍印刷的最佳载体,至今仍不能为机器造纸所替代。
然而,技术的进步不代表技艺的进步,任何技术的进步都是艺术的进步。工匠精神不是意味着我们要坚持手工制作,拒绝高科技。在2017年4月19日发布的《文化部“十三五”时期文化产业发展规划》中也明确指出:“鼓励传统工艺从业者坚守工匠精神,结合现代生活需求,丰富传统工艺的题材和产品品种,使传统工艺在现代生活中得到新的广泛应用。”在“互联网+”时代,匠人更需要“匠心独运”。如浙江木菲尔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制作木偶的公司,其创始人潘晓鸿在木偶中融入中国元素,为胡桃人插上芯片,开发APP产品,设计智能化木偶。这样的“匠心”才是工匠精神的创新,是每一代非遗人都应该学习的。同样,非遗的传承并不意味着盲目地传承“技艺”,在电子商务繁荣发展的当下,传承人的营销意识仍不容忽视,如四川省渠县“刘氏竹编”传承人刘江充分利用互联网营销,成功建立淘宝、京东等线上交易平台,拓宽了非遗产品的消费渠道,产品远销三十余个国家和地区,年产值已破500万元。
我国传统的儒家思想认为“学而优则仕”,社会和家庭一直强调“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青年人也一直被教育要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才,而不是做一辈子的工匠。从历史的发展来看,我国匠人的地位都比较低下,他们在政治、经济、教育等多方面都没有得到相应的认可。我国对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认定有相应的规定,然而受政治经济等多种原因的影响,民间还散落了大批的工匠艺人,他们同样拥有高超的技艺,却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久而久之,他们就会对自身工艺缺乏自信,再加上在市场经济下,商品受市场需求的影响较大,他们制作出来的产品得不到社会和市场的认可,传承技艺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从文化部公布的《各地贯彻落实<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情况评估报告》来看,我国非遗传承人呈现出“老龄化”趋势,在世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中超过70周岁的已高达50%。导致非遗传承人“老龄化”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掌握的技艺一旦不能适应市场的需求,其价值得不到社会的认同,这些尴尬的生存困惑就有可能打压他们传承的积极性。历史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如果不好好保护好“老艺人”,很多非遗可能会从此失传,给国家和民族带来不可逆转的严重后果。
老字号技艺作为我国工艺水平的最高代表,是工匠精神的集中体现,为了推动我国老字号的传承与创新,我国政府制定了相应的政策,如支持老字号企业与职业院校共同创建“工匠创新工作室”和“工匠教学基地”,鼓励老字号技艺传承人到学校兼职任教,传承技艺,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当然,仅仅依靠政府制定相应的政策提高匠人的社会地位,这是远远不够的。我们需要让匠人知道,他们保护的不仅是产品,而是制作产品的技艺,这些千百年传承的“绝技”才是非遗的灵魂和命脉。
“活态传承”是非遗传承的一个重要特点,因此,政府应该加大力度实施人才培养战略,建立健全对非遗传承人的培训体系。尤其要重视对非遗传承人的职业教育,我国很多大专院校开设了美术或设计类专业,有的院校将传统工艺类非遗纳入到了课堂教学中,通过邀请传承人进校讲课或开讲座等形式传承非遗,这一做法增强了学生与非遗传承人之间的联系,也有助于发现有天赋和愿意学习技艺的接班人。通过这种方式,一些非遗艺人通过进入学校教育,取得了学历证书。如四川省青神县在2011年成立竹编艺术职业学校,招收了93名来自农村的学生,学校采用“集中知识理论学习、企业班组分散跟师实训”的方式,在探索职业教育“弹性学制”、“现代学徒制”等方面进行了非常有成效的尝试。2013年4月,竹艺校被教育部、文化部、国家民委等三部委确定为“首批全国职业院校民族文化传承与创新示范专业点”。再如苏州工美手工艺术学院组织开展“光福工艺美术大讲坛”,帮助传承人搭建学习交流平台,并在此基础上,从2015年开始招收2.5年制传承人学历教育班,从文化、设计、创作和考察等多方面培养传承人,提高他们的文化知识和创作水平,增强了传承人的文化自信,促进了行业整体技艺的提升。
此外,2015年1月文化部联合教育部开展了“中国非遗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中央政府累计拨款1.1亿元,用于我国各地的非遗人才的培养,共举办了160期研修、研习、培训。通过该计划,传承人学习到了很多非遗新知识,增强了对自身工艺的自信,同时也提高了传承的积极性,为日后非遗传承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德国的职业教育非常发达,这离不开它的教育理念。德国首先创立了著名的双元制职业教育,这是一种由企业和学校共同培养人才的教育模式,按照企业对人才的要求组织教学和岗位培训。因此,随着社会的发展,德国传统手工业中的师徒传承逐渐被正规职业教育所代替,职业教育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基础性支撑作用。非遗传承人渴望得到更高层次的教育,基于此,我国政府可以学习德国经验,制定相应的政策,鼓励更多的非遗传承人接受学校教育并获得文凭。通过学校的正规教育,传承人可以树立正确的价值观,扩宽传承渠道,提高他们的文化素养。
工匠精神是一种存在于传承人身上的精神内核,它必须通过传承人才能够表现出来。在古代,有的匠人们为了保护自身技艺的独特性和传承的纯正性,往往将其“束之高阁”,有的匠人们将自己掌握的技艺作为谋生的手段,不轻易对外传播或者传承,普通大众无法参与到技艺的传承中去,自然就不能体会工匠精神的精髓。然而,在现代社会,无论是国家还是民间,都意识到工匠精神对非遗保护的重要性。
因此,借助大众传媒的力量,非遗可以拥有更广阔的视野,呈现出更大的生命张力。大众传播也为非遗的传承提供了多种发展的可能性,尤其是在互联网的大环境下,非遗更需要借助新媒体的力量进行传播。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向世人们展现了故宫里兢兢业业、世代相传的文物修复工作者;《大国工匠》让我们一览那些勤勤恳恳、尽职敬业、身怀“绝技”的工匠们的风采;《中国记忆》给大家展现了我国文化遗产的千年过往,谱写了一个时代、一个社会对它们的感怀与传承;“文化和自然遗产日”特别节目《非遗公开课》,以专家讲授、嘉宾体验的形式向观众展示了非遗的魅力,更激发了大众对非遗的保护之心。
除此之外,李安电影《色戒》里的苏州评弹,张艺谋电影《金陵十三钗》里的南京白局,赵小丁、安东尼·拉默里纳拉联合执导的电影《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素锦”头上所戴饰物绒花(非遗传承人赵树宪亲手制作),青春偶像剧《因为遇见你》中的江苏刺绣,第一部展现中国匠人群像的3D电影纪录片《璀璨薪火》中,人们可以领略工匠传承中独特的师徒关系和深厚的文化内蕴。这些非遗资源被搬上银屏,人们在欣赏影片的同时也领略了非遗的独特风采。“非遗”这一概念也逐渐由官方走向民间,由幕后走向台前,最终走进大众的心里。
非遗是我国重要的文化资源,是国家和民族的根基,传承非遗离不开工匠精神和文化。我们不难看出,我国正在为非遗的可持续发展营造良好的政策环境。工匠精神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中不可或缺的和谐因子之一,“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因此,保护非遗,传承工匠精神和文化,需要匠人们拥有一颗“匠心”,用孜孜不倦、精益求精的态度对待非遗的传承。传统工艺是非遗资源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传统工艺的保护,不仅是每一代非遗人,更是普通大众应该肩负起的文化自觉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