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梓楠
朱庸斋(1921-1983),名焕,乳名志焕,字仲章,号庸斋,以号行。又曾用朱弢畹、朱奂等名。斋名“思古微室”、“分春馆”。十五岁从陈洵学词,毕生致力于词学。为词主张“重、拙、大、深”,远祧周、吴、辛、王,近师王、朱、郑、况及陈洵,兼涉白石、梅溪、鹿潭等,继承常州派词学理论而不为所囿,卓然自立。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起,在家设帐授徒,门下知名之士甚多。有《分春馆词》、《分春馆词话》等。
近几年,朱庸斋的词作及词学备受学术界和诗词界关注,其《分春馆词》版本甚多,先后有:(1)广州大盛印局民国33年(1944)刊本;(2)广州奇文印局民国37年印本;(3)“文化大革命”间手订稿本《分春馆词钞》,香港素茂出版有限公司2015年影印本;(4)香港何氏至乐楼丛书本,1981年;(5)广州诗社丛书本,2001年,陈永正编;(6)华宝斋2007年版,吕君忾编;(7)陈永正《分春馆词话与分春馆词略论》附录重排本,江门市蓬江诗社编印(内部资料);(8)新星出版社2016年版,李文约编,与《分春馆词话》、《分春馆词话补遗》合刊;(9)拓云轩刊《傅氏朱词精华录》,李文约选编,2017年版,与傅静庵《抱一堂诗》合刊;(10)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编《朱庸斋集》,2018年版;(11)《分春馆诗词辑佚》,李文约编,香港素茂文化出版有限公司2015年版。
《分春馆词》是民国以后版本最多的词别集之一。除以上各版本外,还有一个批点本,出自朱庸斋友人傅静庵之手。傅静庵(1914-1997),名斅,又名泽,字子馀,号静庵,以号行。广东番禺人,祖籍浙江会稽。曾任广州大学语文系及香港广侨学院讲席。1950年后移居香港。曾与陈寂园共同主编《岭雅》。傅静庵工诗,与朱庸斋齐名,时人有“傅诗朱词”[1]之誉。有《静庵诗稿》、《静庵诗词》、《抱一堂集》等。
傅氏对《分春馆词》的批点共13则,以广州奇文印局民国37年(1948)本为底本,并在末尾补充集外词2首,即《台城路·清明后三日作》和《百字令·题声斋摹印图》。此书后来归朱庸斋女婿李文约先生收藏。李先生在书后题识云:“文约按:此为傅静庵先生手批本。乙卯岁,傅氏赠与分春馆门人周正光。乙未春,周君自美国寄与余,曰:‘叶落归根,宜存于朱氏后人手中’。”[2]“乙卯”即1975年,可知傅批作于1948—1975年间,未必完成于一时一地。批注虽不多,其内容却甚为丰富,主要涉及朱庸斋生平事迹、词作本事以及词作的艺术特色等方面,是深入理解《分春馆词》不可或缺的重要文献。
目前,朱惠国、吴平编《民国名家词集选刊》已对傅批本作了影印,但已整理出版的各本《分春馆词》均未采用傅批,实为遗憾。本文据《民国名家词集选刊》影印本对傅批依次进行整理,并作必要的考证。
楚江馀恨消沉尽,芳心为谁凄苦。翠盖扶云,明珰照水,应是冰魂归路。蘋洲谩谱。料褪酒奁边,万妆争妒。一舸重来,故陂休问闹红侣。西风铅泪似浣,叹婵娟旧约,空倩鸥鹭。太液荒凉,铜盘冷落,尚识鸳鸯眠处。霓裳罢舞。料难认当时,袜罗微步。梦到琼楼,素肌人在否。
傅静庵批:“某茶楼女侍有姿色,君爱之,与订鸳盟。”傅批后有李文约按语:“文约按:先生所恋者为番禺叶氏女,非此茶楼女侍。”
今按:抗战期间,朱庸斋曾避居番禺友人梁逸“桥梓山房”,与梁妻叶氏之妹相恋,此即李文约先生所言“番禺叶氏女”,后因“女家所阻而事终不谐”。[3]因为此女名中有“莲”字,所以朱庸斋词中往往以“莲”、“荷”、“藕”等意象喻指此女及这段情事。此词是咏“白莲”之作,当是赠给“叶氏女”的,而非傅静庵所说的“茶楼女侍”。不过,傅批所谓“茶楼女侍”,也确有其人,即广州银星酒家女侍胡慧文,朱庸斋曾与之相恋。民国30年(1941)《新亚》杂志第四卷第一期刊登了朱庸斋的《夜饮》和张飞鹅的《戏调朱庸斋君步原韵》两首诗。朱诗云:“尊前已拚典春衣。抱月飘烟醉态微。夜半酒阑灯烬后,不辞风雨送人归。”[4]诗中本事,张飞鹅步韵诗可为注脚,诗云:“渠侬不肯试新衣。(原注:广州市银星酒家女侍,胡慧文眉史,君之未婚妻也。君自荣膺行政院秘书后,曾以新衣赠之为定情纪念品云。)赢得朱郎软语微。如此风光如此景,笑人无赖劝人归。(原注:炀帝诗:个人无赖是横波。又云:今夜留侬伴侬睡,不留侬睡意如何。)”[5]张飞鹅是《新亚》杂志的撰稿人之一。诗中说朱庸斋“荣膺行政院秘书”,指民国29年被汪兆铭召往南京一事。可知朱庸斋与胡慧文的恋情当发生于民国29年前后。此事《朱庸斋先生年谱》未载。陈永正先生指出朱庸斋诗词中记录了三段“刻骨铭心的恋情”,[6]而对朱庸斋这位曾经的“未婚妻”亦未提及,实际上,这也是朱庸斋重要的情感经历。《夜饮》一诗,后来收入朱庸斋《集外诗》中,题目改为《夜饮赠胡慧文女史》。[7]
衰草埋云,乱山明野,故园归路无程。阅沧波倦眼,问更向谁青。侭飘泊、年芳易晚,天涯犹有,未老戎兵。甚耐寒乌鹊,黄昏尚绕严城。旧期胜赏,料今宵、魂梦应惊。剩看剑停杯,行歌去国,如此心情。多少鱼龙吟啸,西风里、都作潮声。算青衫无恙,年年空自尘生。
傅批:“全阕疏落有气,此模仿白石而得其韵味者。”又:“鹿潭之《扬州慢》,是真实境界,真实力量,其心中眼中,已无古人影子,宁甘为白石者乎?”又:“予赠希颖句‘青衫无恙复何求’。”
今按:此词作于民国31年(1942)4月。希颖,即曾希颖(1903-1985),名广隽,字希颖,号了庵,以字行。广东番禺人,祖籍山东武城。少年即以诗名,为“南园今五子”之一。晚年居香港,教授上庠。有《潮青阁诗词》。1974年,朱庸斋发现此词声律有误,即作修改,并致信傅静庵,探讨修改意见。信中回顾创作背景,云:“此调作于弟自石岐归穗,希老亦自香港归穗,与足下晚饭于七妙斋。归家即不复检谱,依希老及蔣鹿潭此调之声律而成,足下亦有和作。……盖弟此时沉醉于鹿潭,鹿潭夙以守律见称,弟遂不从姜词对律(姜此词弟固极熟者),又依希老所作而填之。希老全词已忘记,从现在看之,似不甚遵姜律。”[8]可见,朱庸斋作此词时,有意识地取法蒋春霖,所谓“沉醉于鹿潭”。不过,傅静庵批语认为此词趋近白石,而不近鹿潭。在他看来,鹿潭已自成一家,无须依傍白石,而朱词则仍是模仿白石,其好处在于“疏落有气”、“得其韵味”。对于朱庸斋修改词作,傅静庵不完全认同:“愚意以为改稿有胜于原作,亦有不及原作者,须分别观之。若为守律之严,而抹杀少年豪迈之气,则殊不值得。”[9]所谓“少年豪迈之气”,正可与傅批“疏落有气”对照看。至于“韵味”一语,傅静庵曾评价詹安泰词,谓其“造语劖刻有力,功力深湛,但缺少韵味耳,渠学白石,实则甚似近人夏剑丞也。”[10]同是学白石词,傅氏以“得其韵味”评价朱庸斋,足见推许。
横塘路。重问故苑沧波,废台烟树。残蝉声阕西风,闹红俊赏,凄凉旧处。共吟伫。慵觑淡妆图画,冷香帘户。空馀万叶颦秋,倩谁省识,鸳鸯对语。追认湖山芳事,酒边花外,怯歌愁舞。憔悴梦回天涯,才思非故。残笺蠹墨,犹写登临句。休凝念、归鸾素约,淩波微步。镜里年华去。算来惟剩,零欢坠绪。宛转成千缕。危魂断、湘江沉沉宵雨。醉中未濯,一襟尘絮。
傅批:“此模仿清真,笔法、句法、字法几乎完全吻合,痕迹历历可见者。”
今按:此词取法对象即周邦彦《瑞龙吟》(章台路),且为次韵之作。朱庸斋《分春馆词话》:“《瑞龙吟》(章台路)为清真代表作,由此可窥周词手法、风格之全豹,故历代选周词者,必以此为首选。后世填此调亦众,且多以此为依傍,用其韵者占百分之七十,和其韵者占百分之三十,其影响可见。”[11]朱庸斋所谓“周词手法”,与傅批所说的“笔法、句法、字法”可以对照看。傅评“完全吻合”,说明朱庸斋学词时曾对周邦彦词下过一番字摹句拟的硬功夫,此即《分春馆词话》所谓“学词之道,先求能入”,“能入,则求与古人相似”。[12]
轻笼雾縠,乍亸云鬟,一寸横波浅。蝶翘莺钿。回眸处、早是万花羞见。丹青半面。料镜里、真真难唤。谁复怜、只影娉婷,忍伴卢家燕。相去蓬山未远。羡何郎占尽,春风无限。绣帏香荐。清夜永,应识舞鸾孤怨。寻芳恨晚,更怕对、鸳鸯葱茜。空自惜、笺罢相思,和泪痕偷捲。
傅批:“此为孔氏女而作也。孔善谈吐,美丰仪,设书肆城西,予因秀冥之介识焉,时年已三十,罗敷有夫矣。”
今按:傅批揭示了此词本事。词中“寻芳恨晚”等语,与傅批“罗敷有夫”可以互相印证。这是朱庸斋生平另一段“绮怀”,亦为年谱所未载。朱庸斋为至情之人,如晏幾道、纳兰性德,此亦词人天性之表现。
曩者与希颖、湘碧合作抱素楼图,红树苍山,清泉白石,萧萧有重阳意。今秋无怠重为属题,因赋长调。
危楼成独倚,吟边山色,芳讯倩谁缄。晚枫残照外,倦梦醒时,秋气满虚岩。经忧心素,对西风,樽酒难酣。空省得、故园今日,摇落似江南。恹恹。哀时词赋,逝水韶华,付幽香寒艳。浑未觉、伤高馀涕,犹染青衫。前朝绀碧分明在,向天涯、忍更开帘。重阳近,一城风雨愁兼。
傅批:“质厚才丰,怨而不怒,是众作中之最蕴藉者。”
今按:此词作于1944年,词中“残照”、“江南”等语,应是有所寄托,或为感慨汪伪之败。
秋尽神宫,羁魂海外归何世。西风到此却无声,空费千家泪。恨满扶桑弱水。怪冤禽、惊寒不起。顿教流散,异国残红,前朝衰翠。断梗空枝,采幡纵有应难庇。严城暮鹊更何投,凄奏来天地。一曲旧游莫记。渺沧波、斜阳倦倚。樽前起舞,恩怨无端,湘弦弹碎。
傅批:“境阔声宏,是集中压卷之作。或以为剿袭彊邨《声声慢》之和落叶词,实只用其‘恩怨无端’一语,若指事类情,则迥相悬绝,有原作可按也。”
今按:此词作于民国33年(1944),陈襄陵、朱宽甫俱有和作。朱宽甫评此词云:“体物赋情俱未臻善”,[13]与傅静庵评价颇有不同,说明此词在当时颇有争议。所谓“剿袭”彊邨“和落叶词”,即朱祖谋《声声慢·辛丑十一月十九日味聃赋落叶词见示感和》,词云:“鸣螀颓墄,吹蝶空枝,飘蓬人意相怜。一片离魂,斜阳摇梦成烟。香沟旧题红处,拚禁花、憔悴年年。寒信急,又神宫凄奏,分付哀蝉。终古巢鸾无分,正飞霜金井,抛断缠绵。起舞回风,才知恩怨无端。天阴洞庭波阔,夜沉沉、流恨湘弦。摇落事,向空山、休问杜鹃。”[14]虽然两首词题目都是“咏落叶”,但寄托不同。《分春馆词话》云:“朱彊邨《声声慢》词,盖伤珍妃而作。”[15]朱庸斋词则是有感于汪氏之覆灭。[16]所以傅静庵评两词“指事类情,迥相悬绝。”至于“恩怨无端”,确是袭用彊邨词成语。《分春馆词话》评彊邨此词“恩怨无端”一语,说:“见封建统治者之出尔反尔。”[17]朱庸斋袭用此语,大概也有指责汪氏之意。除“恩怨无端”,朱庸斋词中“空枝”、“神宫”、“凄奏”、“湘弦”等,实际上也化用自彊邨原词。在朱庸斋看来,这种袭用或化用前人词语的做法,不能算是“剿袭”。《分春馆词话》:“词大都不以句为句,而以韵为句”,[18]“每韵始能独立而成一意。倘于一韵中择其一句,则其语意未完……故填词中用古人作品其中一句,不得视为偷袭,盖其本身须以数句合成一韵,方能表达一个意境也。”[19]所以,朱庸斋词在字面上逼肖彊邨,应该说是有意的化用和效仿,不在剿袭之例。至于《烛影摇红》一调,朱庸斋也颇有心得。《分春馆词话》:“《烛影摇红》为彊邨所擅长,其《晚春过黄公度人境庐话旧》,上下阕七言长句,大气流行,用苍莽笔调,极有气象。此词除注意用笔行气外,又能注意章法波折,长句能扬,短句能抑,一吞一吐,得开阖纵横之意,可以取法。此词句句紧凑,无懈可击,颇似稼轩‘行神如空,行气如虹’笔调。”[20]朱庸斋正是以这种深刻而独到的理解,运用彊邨之面貌来作彊邨擅长之词调,更能别有寄托,颇有与前人争胜之意,无怪乎傅静庵推为“压卷之作”。
岸雨啼花,溪烟禁柳,徘徊尽日收残粉。却被东邻蜂燕,瘗此馀春。黯销魂。渺渺天涯,茫茫沧海,红笺后约愁难准。待卸银钩,隔去帘外芳尘。过黄昏。一夜东风,又轻换、年时花讯,那知玉树歌阑,依然梦断钗分。忍殷勤。算如今憔悴,谢了蝶媒莺客,剩山残水,故国年年,目送征云。
傅批:“‘禁’字误用。”
今按:《曲玉管》一调,起手两个四字句惯用对仗。如柳永词之“陇首云飞,江边日晚”,朱祖谋词之“野火黏堤,寒云啮垒”,况周颐词之“两桨春柔,重闉夕远”等。此词以“啼花”对“禁柳”,确有未工之处,因“禁柳”之“禁”,读去声,为宫禁之意,是名词,与动词“啼”难以构成对仗。若“禁”字读平声,为“禁受”之意,既于理未通,又不合律。在后来刊本中,朱庸斋未对“禁柳”一语作改动,只将“待卸银钩”一句改为“卸下银钩”。
听哀鹃啼残。纵天涯有梦,谁念家山。漫记开樽说剑,按歌低鬟。年少事、愁追攀。甚旧情、消磨都难。怪陌上闲花,江潭倦柳,终作去时看。春欲老,人初还。认神鸦社鼓,犹满京关。底事前朝馀泪,酒边空弹。芳草外,斜阳间。过故阶、悽凉凭栏。算不更消魂,东风未阑吟鬓斑。
傅批:“字拗声圆,而又具往复缠绵之致,鹿潭以后,此为擅场。”
今按:《寿楼春》是著名的险调,多平声拗句,平多仄少,创作时应注意平仄阴阳的搭配,即《分春馆词话》云:“遇一句中有平有仄而平多仄少,则既须顾及阴阳平之搭配,尤须注意仄声字必用去声,盖上声、入声与平声邻近,读时稍高或稍低即变为平声,而去声万不能变为平声。”[21]此外还应用字词的平顺来调和声调的拗折:“作险调、拗句、险韵,须出语平顺。”[22]“能合律而又文从字顺,已属难能,倘语出自然,则更属老到矣。”[23]这是朱庸斋填拗调词的秘法。在傅静庵看来,此词不仅做到“字拗声圆”,还“具往复缠绵之致”,这正是朱庸斋填词秘法的绝佳实践。此词取法史达祖,[24]而傅静庵说“鹿潭以后,此为擅场”,则此词应该也受到蒋春霖的影响。
饯岁杯宽,偎人烛短,年年节序空惊。染柳薰梅,东风渐入邮程。谁家弦管终宵骤,伴关山、腊鼓同听。怎禁他、一夜清樽,老尽吟情。回灯试就家园梦,奈行云输与,马影鸡声。剩有新愁,待教重付平明。他时芳草江南满,叹迢迢、春路难经。最回肠,能几花前,更续馀酲。
傅批:“笔力沈雄,迦陵之嗣响也。”
今按:此词作于民国36年(1947)年,傅、朱二人同在衡州度过除夕。傅批称“笔力沈雄”,与朱庸斋主张作词须用“重笔”是相通的。所谓“重笔”,源于清季词家“重、拙、大”之论,朱庸斋将“重”与“用笔”联系起来,提出“重,用笔须健劲”,[25]形成“重笔”之说。“重笔”具有一气贯注的特点,故能避免“破碎之病”,[26]使“瑰丽之辞藻”“飞舞流动”。[27]在朱庸斋看来,《高阳台》一调须以“重笔”作之,《分春馆词话》云:“《高阳台》平顺整齐,流畅有馀,若不以重笔书之,必致轻浅浮滑之病。……梦窗咏落梅(宫粉雕痕)、丰乐楼(修竹凝妆)二阕,字面秾丽,用笔极重,故无浅率之弊。”[28]朱庸斋以“重笔”研求梦窗、鹿潭之词,也特别欣赏迦陵(陈维崧)词“慷慨苍凉,笔力重大”[29]的特点,认为其佳作“重拙大之境界兼而有之”。[30]傅批认为此词是“迦陵之嗣响”,说明朱庸斋也曾向迦陵词专求“笔力重大”之特色。
蛮花如海清明后,经春更无幽赏。柳带量愁,兰桡载恨,枉道销凝一晌。孤欢自强。叹目断黄昏,画桥归桨。料峭单衣,东风从未换惆怅。天涯芳讯漫数,费扶头尽日,空托疏放。故国怀人,殊乡驻梦,一曲旧家谁唱。江湖绻想。算只有年年,鬓丝无恙。草长莺飞,客怀吟更怆。
傅批:“戊子之岁,与君同客香江,编《人道报》。君怏怏不乐,蓄意南归。适予因母病返穗,故未果行。词云‘叹目断黄昏,画桥归桨’,乃急盼予之回港也。”
今按:“戊子”即民国37年(1948)。朱庸斋原本和傅静庵任职于香港《人道》周刊,1948年1月,朱庸斋接到广州中华文法学院院长吴康的邀请,拟任该学院诗词教师,于是向《人道》周刊辞职,不料返穗后,中华文法学院已聘请康白情担任诗词教师,朱庸斋因此失业在家。所谓“怏怏不乐”盖指此。此时朱庸斋似有重返香港之意,所以傅批说“蓄意南归”。其后朱庸斋父亲朱恩溥病重逝世,朱庸斋遂留在广州,期间担任过中学教师和一些文职工作,直至1949年底赴香港担任广州大学分校的词学课程,但课程旋即取消,朱庸斋又一次失业,于1950年5月回到广州。这首《台城路》与傅批结合起来,正可见朱庸斋于此数年间漂泊无依的经历和失意潦倒的心境。
注释
[1] “傅氏朱词”之说,似倡于汪兆铭。朱庸斋为傅静庵《桐花馆词》作序,云:“往者汪先生每以傅诗朱词相勉,余词功力尚浅,适足自惭。”见傅静庵《静庵诗词》(附《溪堂诗稿》),自印本,出版时间未详。
[2] 1975年,傅、朱书信往还甚为密切,却未见提及手批朱词及赠周正光事,或因文献缺失,未可确考。
[3][6][16][24] 陈永正:《论〈分春馆词〉的情志与作风》。载《词学》第36辑,第196、199、195页。
[4][5] 《新亚》1941年第4卷第1期,第84页。
[7] 《朱庸斋集》,广东人民出版社,第267页,2018。
[8] 《朱庸斋先生年谱》,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6月版,第190-191页,2018。
[9] 傅静庵致朱庸斋函(1974年8月30日),转引自《朱庸斋先生年谱》,第194页。
[10] 傅静庵致朱庸斋函(1975年3月6日),转引自《朱庸斋先生年谱》,第235页。
[11][12] 《朱庸斋集》,第133、21页。
[13] 《朱庸斋先生年谱》,第35页。
[14] 朱孝臧著,白敦仁笺注:《彊村语业笺注》,巴蜀书社,第90页,2002。
[15][17][20] 《朱庸斋集》,第90—92页。
[18][19] 《朱庸斋集》,第45、23-24页。
[21][22][23][28] 《朱庸斋集》,第67、94、58页。
[25][26][27] 《朱庸斋集》,第30、118、117页。
[29][30] 《朱庸斋集》,第7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