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著作的漫漫旅程

2018-01-23 08:34荷兰马林海登张怡文
现代哲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社会史社会民主党阿姆斯特丹

[荷兰]马林·范·德·海登/著 张怡文/译

在现存的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手稿中,约有三分之二保存在阿姆斯特丹国际社会史研究所(荷兰)。这些手稿在抵达阿姆斯特丹之前,曾流落于西欧各地,并受到各种政治态势的影响。

故事要从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德里希·恩格斯自身开始讲起。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出生于德国,尔后游历欧洲各地。1850年左右,他们才在英格兰定居。马克思被德国、法国和比利时驱逐后,来到了伦敦。恩格斯住在曼彻斯特,他的家人在那里有一家纺织工厂。1870年之前,马克思及其家人在伦敦经常搬家,经济窘迫。随后,恩格斯搬到伦敦,他抽出大部分时间和大量金钱,来支持卡尔·马克思。此后,马克思一家终于住进了一所体面的房子,马克思终于有了自己的书房来保存自己的著作和笔记,其中包括他多年来一直在欧洲多地转移迁徙时带着的文件。

马克思在梅特兰公园路的最后一幢房子里的书房是什么样子的,现今没有任何照片可考,但我们找到了一些同时代人对其书房的描述。马克思的书房看起来一片混乱,到处堆放着书、文件、空盘子、杯子和眼镜,到处是雪茄烟灰。这不是一个整齐有序的书阁,而是一个多才多艺、不安分的知识分子的工作场所。

1883年马克思去世后,恩格斯负责监督马克思著作的新版本出版和翻译工作,以及出版《资本论》第2卷和第3卷。为此,恩格斯继承了马克思的大部分文献,主要是待出版的手稿以及与马克思政治活动相关的文献。其余文献则留存在马克思的家人处,部分是待出版手稿,但大部分是个人文件、信件等。

当恩格斯开始着手处理友人手稿时,他震惊地发现,如马克思多年来所说的那样,《资本论》第2卷和第3卷手稿尚未完稿,而且他很难从友人的手稿中找到线索。此外,他还必须学会解读马克思难以辨认的笔迹。恩格斯终于在1885年出版了《资本论》第2卷,在1894年出版了第3卷。一年后,恩格斯离世。

恩格斯去世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被认定归德国社会民主党(SPD)所有。德国社会民主党是当时欧洲最大、最具影响力的社会主义政党。谁应该负责保存这些著作,当时党内派系为此相互角逐。可以说,这些著作是工人运动意识形态皇冠上的宝石。成为宝石的守护人是一件至高无上的荣耀。1900年以后,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便被运至柏林,送到社会民主党总部,成为所谓社会民主党档案的一部分。这些著作就这样保存了下来,并可用于研究;但并未完全公开,而是置于社会民主党的监视之下。比如,卡尔·考茨基曾研究过这些著作,马克思和恩格斯之间的书信也得以印刷出版。

俄国莫斯科的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拥有一批非常重要的马克思恩格斯研究者。该研究所的负责人是杰出的独立科学家达维·梁赞诺夫。在他的指导下,第一版马克思恩格斯文集——MEGA的编辑工作启动了。这些俄国研究人员不仅研究出版了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而且由于该研究院也开始收藏手稿,他们还为该研究所制作了手稿副本。

1933年,希特勒的国家社会党开始在德国掌权。社会民主党遭禁,部分领导人被逮捕或逃亡国外。就在该党办公室被占领之前,一些人成功地保住了最珍贵的档案资料。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被秘密带出党部,分成小部分跨越国境,偷偷运到丹麦。这些著作被运送到丹麦哥本哈根,存放在丹麦工人银行的保险箱。这种安排,只有少数社会民主党和丹麦社会民主党的成员知道。

社会民主党流亡领导层开始考虑为这批档案资料的保存寻找更为永久的解决方案。这些著作应该再次用于研究,但是方式和地点应如何安排?苏联流亡人士鲍里斯·尼古拉耶夫斯基(Boris Nikolaevskij),既是一名孟什维克活动家,又是一名历史学家和档案保管员,他扮演了一个关键角色。他曾在柏林为梁赞诺夫工作过一段时间,因此对社会民主党的档案和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非常了解。他在欧洲拥有庞大的人脉。他甚至曾听说,一位阿姆斯特丹的教授在收集社会史领域的出版物,并试图建立一个该领域的国际研究所。波斯蒂默斯教授是一位国际公认的经济史学家,他对社会和政治运动遗产也非常感兴趣,并不仅限于荷兰的社会和政治运动遗产。他成立了国际社会史研究所,该研究所于1935年在阿姆斯特丹正式开始运作,致力于科学研究和出版,旨在成为各类政治潮流濒危档案的安全避风港。波斯蒂默斯和社会民主党领导层开始讨论能否将社会民主党的历史档案转移到阿姆斯特丹,包括马克思恩格斯著作。方案之一是出借,但也讨论过出售。诚然,流亡的社会民主党需要资金来开展活动。尼古拉耶夫斯基一直全程参与讨论,但并未达成协议。

此时,另一个组织联系上尼古拉耶夫斯基,表示对这批档案有兴趣,该组织便是莫斯科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它的支持者是包括斯大林本人在内的共产党高级领导人。对于苏联人而言,如果他们能够获得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无疑是一件惊天大事,这使他们可以自居为马克思主义思想的真正继承者。对于德国人而言,与俄共在政治意识形态上的分歧是一个问题。此时的斯大林主义政权已变得非常专制,对共产主义运动与社会民主的关系远非友好。另一方面,他们与梁赞诺夫及其团队有长期积极的科学合作经验。而且,苏联人有很多钱,远非这位阿姆斯特丹的教授可比。

截至1935年底,社会民主党领导层大多数人同意将这批档案出售给莫斯科,但经过复杂安排,这批档案的所有权在一定年限内仍然归社会民主党所有,并保证在莫斯科建立一所学院研究和出版这些著作。谈判于1935年11月在巴黎举行,但双方无法就价格问题达成一致。1936年3月,莫斯科方面派出新的代表团抵达巴黎。该代表团由著名党员、前政治局委员、马克思主义理论专家尼古拉·布哈林率领。在开始正式谈判之前,苏联代表团希望看到这批文件,因此他们前往哥本哈根检查文件。途中,他们首先访问了阿姆斯特丹,与波斯蒂默斯会面并参观了刚刚开放的国际社会史研究所,似乎该研究所并没有给布哈林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苏联代表团回到巴黎,并在一家豪华酒店安顿下来。在这里,与社民党的谈判变得严肃起来。合同草案被拿到桌面上讨论,大部分条款双方都达成一致,只是价格问题仍然未能达成一致。苏联人出价七百万法郎,德国人索价一千万。然后,苏联人突然接到命令撤回莫斯科。他们立即乘火车离开,不再有任何消息。苏联人撤回的原因是,莫斯科开始了大清洗运动,出现了审判俄共前领导人的迹象。布哈林于1937年2月被正式逮捕,此前被指控犯下右倾主义错误,这次则以阴谋推翻苏联国家政权的罪名遭到指控,并于1938年3月被执行死刑。他的巴黎之行,尤其是他与尼古拉耶夫基等流亡异见人士的接触,在审判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苏联人的突然离去,意味着社会民主党只剩下一个可以谈判的候选人,即阿姆斯特丹的国际社会史研究所。1938年初,双方达成了一项协议。社会民主党决定出售党文库藏书,包括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合同于3月签署,合同价格为72000荷兰盾,约为苏联两年前出价的十分之一。按照今天的货币汇率计算,价格约为670000欧元(近700万人民币)。合同签署后不久,该研究所的图书管理员安妮·阿达玛·范斯海尔特马(Annie Adama van Scheltema)便前往哥本哈根检查这批文件,发现所有文件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随后那些年,安妮·阿达玛忐忑不安地在欧洲来来回回,实际上是在抢救那些本可能遭到销毁或查没的档案和藏书。但是,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没有来得及运到阿姆斯特丹进行分类并供科学研究和出版之用。由于战争的威胁,为了安全起见,这些著作于1938年9月被带到英国。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一年后即1939年9月,欧洲爆发战事。1940年5月,荷兰被德军占领,德国工作人员在几天内就接管了国际社会史研究所。研究所的工作人员被遣返回家,一支纳粹特遣队开始搜寻藏书,寻找值得运回德国的东西。这些藏书当然非常珍贵,但它们也可能成为纳粹最大的敌人之一即国际社会主义运动的理论来源。

荷兰在1945年5月解放,国际社会史研究所开始缓慢恢复。直到1946年,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才抵达阿姆斯特丹。头几年,研究所既缺钱又缺人。得益于美国福特基金会的慷慨捐赠,研究所终于在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彻底整理完这批藏书。当年完成的目录清单仍然是当今研究学者们工作的基础,也是我们通过网络目录向公众免费提供这批著作数字化版本的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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