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宁
一株麦子的史诗(外六首)
◎杨万宁
麦子黄了,大地的精气神
一下子提升上来
田垄与田垄之间
村落和村落之间
弥漫着麦浪厚实宽阔的芳香
密密匝匝的麦芒与千丝万缕的阳光对峙着
大地一片灿烂,壮丽辉煌
麦子黄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场景
经过漫长的青黄不接的守候
庄稼人终于闻到了新麦的香味
心头也长出麦芒来
麦子黄了,庄稼人眯起眼睛
弯腰捋下一个麦穗
两手一搓,轻轻一吹
麦糠四散
然后,把饱实的麦粒放进嘴里
嗯,这是一个丰收年
麦子黄了,无边的金色
在眼前跳动
浩浩荡荡的麦子等待收割
麦子终究要变成庄稼人的日子
香喷喷的日子就要来了
芒种的正午无风
阳光越积越稠
你站在麦田的边缘
眺望你种植的庄稼
倾听待嫁的麦穗们
窃窃私语
这时候
你会欣喜地发现
舞蹈于麦芒之上
时有时无如气似光
丝丝缕缕升腾的一种物质
让你遥想起大雪封门的除夕夜
刚出锅的饺子
散发出的那种光芒
一家人席炕而坐
谈论收成和种子
个个喜气洋洋
麦子的光芒
无色无味
单凭眼睛是看不到的
满地的麦子瞬间成熟
麦子熟了,香在地里
不会跳蚤一样蹦到饭桌上
麦收是一场歼灭战
割麦子是那时最累的活计
最能考验庄稼人的耐力
镰刀是夏天最抢眼的兵器
一手握着镰刀
一手媷住麦子
一根垄,两根垄,三根垄
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这个动作往返重复
你必须弯下腰,一鼓作气
从这头到那头,不抬头
割下的麦子又整齐又干净
才是合格的庄稼把式
麦收就是从老天爷嘴里抢粮食
太阳不等你,雷雨不等你
庄稼人的勤快是让老天逼的
庄稼人误了农时叫不识时务
一大片一大片的麦子倒下了
田野一片空旷
夕阳下,庄稼人放羊一样
把一群一群的麦子
浩浩荡荡地赶回家里
闪亮的镰刀高悬成一枚弯月
照耀着我的子孙赶路
刈麦日当午
不见刈麦者的面孔
只见一顶顶浑圆的草帽
在麦田里缓缓游动
这金黄的草帽
是用麦杆编织而成的
从地头到地尾一鼓作气
刈麦者头不抬腰不直
但听镰刀沙沙响
汗落润土却无声
妻提着水罐在树阴下瞩望
清凉凉的水溢出水罐
渗进地垄默然无声
(妻也戴着一顶圆圆的草帽呢)
躺在麦茬地上的麦穗儿
如农妇们沉甸甸的心事
等待俯拾
金黄的草帽在天空下游动
圆圆的草帽在麦田上游动
远天,远地,草帽
让人联想起荷兰人梵高的一幅名画
这是中国的向日葵啊!
麦子是在这个中午
眨眼间成熟的
麦穗羞涩而纯情地微笑着
对即将到来的灾难
全然不知
收割机驶进麦地
坦克般所向披靡
手无寸铁的麦子面无惧色
如英雄的士兵
宁死不退,宁折不弯
坚硬的麦芒直刺天空
与毒辣的太阳眈眈对视
收割机突突地远去了
金黄的麦田血流成河
横尸遍地
成熟便意味着死亡
麦子们不晓得这个道理
打麦子,要选择
太阳最毒的日子,麦子们
在场院里被摊成巨圆形
带麦秆的麦子
翻来覆去地晾晒
尽情的呼吸刺眼的阳光
打麦子的过程就是
欣赏一场音乐会
老黄牛拖着石碌碡咿呀呀哼唱
一圈一圈地转
一遍一遍地碾轧
父亲手牵牛缰绳站在中央
挥舞着鞭子
如一张老唱片,在天地间
循环播放
麦粒离开麦秆,如同孩子离开襁褓
与麦糠混合在一起
父亲迎风站立,挥起木掀
把麦子抛向空中
麦粒借助风力,脱颖而出
画出一道金色的抛物线
那是庄稼人最心醉的彩虹
打麦场上演着一场
与时间赛跑的较量
六月天,婴儿脸,说变就变
必须赶在暴风雨到来之前
颗粒归仓
掌灯时分,蝉鸣声声
一家人用小车拉着沉甸甸的麦子
疲惫地回到家中
先留足来年的麦种
再盘算秋庄稼的播种
然后,枕着胀鼓鼓的粮仓
香甜入梦
平原上的金字塔,金碧辉煌
积蓄了夏天所有的热量
矗立在房前屋后
矗立在打麦场上
听河水淙淙,蝉鸣蛙唱
平原上的乳房,亲切挺拔
哺育着多少人久远的渴望
村里的少男少女
在这里谈情说爱
沐浴着皎洁的月光
跑来跑去的孩子
躺在麦秸垛里安然睡去
如枕着母亲温暖的臂膀
能闻见麦子幽幽的乳香
麦秸垛是一堵墙
为我遮风挡雨
麦秸和黄泥掺和到一起
把温暖储蓄在新垒好的土墙上
所以,我家的房子无坚不摧
冬暖夏凉
落雪的冬天靠回忆取暖
麦秸被填进灶膛
火光中映照出五月的金黄
麦秸垛如我一天一天
矮下去瘦下去的母亲
坐在漫天星光中
回忆幸福时光
我被麦芒刺疼的眼睛
热泪盈眶
杨万宁,笔名宛凝,网名阿肯,1963年生于河北冀县呼家道口村,1981年发表诗歌处女作《衡水湖夜曲》,1990年加入河北省作家协会,发表诗歌、歌词、散文若干,1996年停止写作。2009年回归文学,整理有诗集《流浪诗人》《还乡书》、随笔集《与诗歌有关的日子》待出版。接近诗,远离诗坛。现供职于衡水市冀州区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