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管子》文本文献相关研究概述*

2018-01-23 01:35
国际汉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管仲管子研究

《管子》是管仲学派从春秋到战国时代积累的论文总集。它既有管仲思想的记录和发挥,又有它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发展和运用,是一部经邦治国的百科全书,具有包罗万象、宏博精深的鲜明特点。这样一部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典籍,不但为我国历代学者所关注,也被世界各国学者重视。①池万兴:《管子研究》,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7页。但是因《管子》各篇非一时一人之作,时间跨度很长,作者众多,文字艰涩,成书情况也极其复杂,所以相对于其他诸子典籍的研究,国外的《管子》研究还是很薄弱的。海外的《管子》研究,以日本为最盛,取得了突出的成绩。

日本最早对《管子》的研究无疑是从《管子》文献本身开始的,时间大约是江户时代(1603—1867)。在这段时期,日本对《管子》的关注,更多受到传统汉学的影响,也就是广采诸家之学,注重实证考据,主要研究方法是校点、训诂、译文,未脱传统的治学方法,也比较少见将西方的研究方法融入研究中的思想成果。但是日本的《管子》研究相较其他国家来说仍是最有成果的,正如尚永亮所说的:“在域外汉文化圈中,日本是至今仍使用汉字并在汉籍保存、汉籍研究中最引人注目的国家。”②尚永亮:《日本汉学研究的几个特点及其启示意义》,《中州学刊》2005年第5期,第193页。所以这一时期,主要是对《管子》文本的研究,不论是对《管子》部分内容的注释、笺注,还是全文的注释本,大约有24种之多,③数据根据谷中信一《日本·中国:〈管子〉关系论文文献总目索引》整理,早稻田大学出版部,1898年。但其中无法查找到的有15种,以上通过严灵峰先生的著作可知。④严灵峰编著:《周秦汉魏诸子知见书目》,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以下严氏云皆据此书,不再标注。论述管仲其人的文章有3篇,其中1篇查找不到。在其作品中提到并议论管仲的有数篇。到了明治时期(1868—1911),关于《管子》的研究并没有大的突破和进展,相关的专著和论文也很少见。而进入20世纪,日本学界对《管子》文献以及其人其思想的研究有了很大进展,出现了一批富有影响力的学者,也出现了完整的《管子》日语译本和研究《管子》思想的专书。对《管子》的研究不但有宏观视野,也有微观着眼,可以说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对《管子》的研究就向纵深和多元化的方向发展。本文主要从《管子》文本文献的研究角度来呈现日本的《管子》研究概况。

一、江户时代《管子》文献及管仲其人的相关研究——发轫期

我们可见的最早的文献是邦正的《管子抄倭语解》(1688年),此书是对《管子》部分内容的解析,包括三个部分的内容,第一部分是菅原显藏作的序,然后是邦正对“牧民篇”的释义和他作的后序,整体侧重对《管子》单篇内容的释义。

江户时代早期的两位大家伊藤仁斋和荻生徂徕,虽然没有直接发表关于《管子》研究的文章,但他们却在学术探讨中谈到了对管仲的看法,他们所持的观点,直到近百年后再次引起了学者的关注和思考。伊藤仁斋是“古义学派”①伊藤仁斋(1627—1705),名维桢,京都人。他从各种不同角度对儒学加以思考,在吸取诸家看法的基础上,对程朱之学进行了分析和批判,注重研究《论语》,建立了自己以阐明《论语》《孟子》等“古义”为特色的理论。参李庆:《日本汉学史》第一卷,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22页。的代表人物,荻生徂徕是“古文辞派”②荻生徂徕(1666—1728),名双松,号徂徕,江户人。当时伊藤仁斋“古义说”盛行,他著《蘐园随笔》驳伊藤的古义,50岁后,别创一家之言,著《辨道》《辨名》二书,提出读古代儒学著作,必须懂得原文之意,从原著出发等见解,对程朱之学提出批评。徂徕豪迈卓识,规模宏大,被称为“江户时代第一文豪”。参同上,第23—24页。的代表人物。张崑将在《日本德川时代古学派之王道政治论:以伊藤仁斋和荻生徂徕为中心》中谈到了二者对管仲的不同看法,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视角。伊藤仁斋在《论语古义》中谈到管子之仁时说:

(孔子)但举九合之功,以称其仁,何者?甚能修举王法,挽回风俗,利泽恩惠,远被于天下后世,则其为德甚大矣!故曰:“如其仁!如其仁!”盖仁大德也,非慈爱之心顷刻不忘,则固不可许,而济世安民之功,能被于天下后世,则亦可以谓之仁矣。故孟子以伯夷、伊尹、柳下惠,君于百里之地,皆能朝诸侯,有天下为仁,是也。此所以虽高弟弟子,不许其仁,而反于仲许之欤!③伊藤仁斋:《论语古义》第七卷,台北:艺文印书馆,1977年,第211—212页。

从引文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是赞许管子之仁的,认为他的功德可与伯夷、伊尹、柳下惠相提并论。虽然伊藤仁斋很推崇管子的仁,也赞许他的事功,但却又认为“管仲非王佐之才”,他说:

问:“管仲何以不得为王佐之才”。曰:“有志、有才、有学,而后可以行王道。无其志,则不能以天下为己任;无其才,则不斡旋大事;无其学,则虽有其志、有其才,然在区区功利之间,而不能济大道,此管仲之所以止为管仲也。若使管仲知汤武之道,便是伊、吕之俦。予尝序《鲁斋心法》曰:‘有实学,而后有实德,有实德,则实材随焉,是也。’管仲虽有材,而不足为实材者,为其无学也。”④伊藤仁斋:《童子问》,载清水茂校注《日本古典文学大系97·近代思想家文集》,东京:岩波书店,1973年,第217—218页。

对于伊藤仁斋对管仲的评价,张崑将说:

仁斋论王道乃就“实德”的成效而言,无关乎个人的道德修养,故推尊管仲之事功,是极自然之结果。仁斋所非议管仲的亦非“实德”,乃在管仲之“无学”。因“无学”故不能有“实学”,因不能有“实学”,故仅在区区功利之间打转而不能知“汤武之道”,因此无法成为伊尹、太公望之王佐之才。仁斋并不似孟子或宋儒将“仁”视为或可尽天下之理,仁斋的“实德”不限于“仁”。……“仁”既被降位与诸德同等地位,而仁斋又重“实德”之功效,因此称管仲为仁人也就顺理成章了。⑤张崑将:《日本德川时代古学派之王道政治论:以伊藤仁斋和荻生徂徕为中心》,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12页。

荻生徂徕在谈到管仲时,就“管仲之器小”说:

孔子无尺寸之有,亦异于汤与文武焉。使孔子见用于是邪,唯有管仲之事已。然其时距文武五百年,正天命当革之秋也,使孔子居管仲之位,则何止是哉。故孔子与其仁而小其器,盖惜之也,亦自道也。夫孔子小之,而终不言其所以小之,可以见已。夫管仲以诸侯之相,施政于天下,可谓大器已,而孔子小之,或人之难其解,不亦宜乎。扬雄曰:“大器犹规矩准绳,先自治而后治人。”(《法言·先知》篇)是书生常言。……仁斋曰:“器小,谓管仲所执之具甚小,不济用也。”可谓不知字义已。⑥荻生徂徕:《论语征》乙卷,载关中一郎主编《日本名家四书注释全书》第七卷,东京:凤出版,1973年,第68页。

荻生徂徕反对扬雄对管仲“器小”的定义,而从事功方面大赞管仲,他也不赞同伊藤仁斋的观点,认为其觉得管仲“器小”,是没有真正理解字义。荻生徂徕不谈德性,只从事功方面来看“仁”,认为管仲何止是仁而已。他们两人对管仲的看法总起来说,是轻德性偏事功,这种看法引起了后儒的很大争论,争论的背后折射出的是学者对当时现实政治的一种关怀。

1740年梁樕昆的《弟子职》,主要是校释篇章内容。1773年,户琦允明作《管子考》(三卷)。户琦允明(1724—1806),初名哲,字子明,后改字哲夫,号淡园,著述宏硕,允明师出荻生祖徕、太宰纯为代表的古文辞派一系。户琦允明继承了老师的传统,他的治学思路跟他的老师一样,受到了清代考据学派的影响,他的《管子考》主要有两部分内容,分别是题辞、正文及札记,但影响并不太大。

到了1798年,猪饲彦博的《管子补正》(两卷)问世(宽政十年平安书肆植村藤右卫门刊本,后又收载到《管子国学解》,1911年,早稻田大学出版部刊)。猪饲彦博(1761—1845),初名安次郎,字文卿、希文,通称三郎右卫门,号敬所,名彦博,近江人。猪饲彦博是折中派的学者,所谓折中派,是指当时的一批学者,他们摒弃门户之见,折中古今,杂采汉宋,形成了自己的特色。当时的折中派非常盛行,因为他们博采众说,又吸收借鉴了清人考据学的方法,所以很多学者颇有建树,而猪饲彦博是当中的优秀学者。陈书仪说:“它刊于日本的‘宽政十年’,即我国的嘉庆三年(1798),颇能找出疑窦并给予解答。解说虽很简略,但时有可取之处。”①陈书仪:《管子大传》,济南:齐鲁书社,2008年,第343页。此书内容包括上卷和下卷注释两部分,据严灵峰《周秦汉魏诸子知见书目》所言,札记以朱养和及朱长春注本为底本,参照诸本,旁稽群书,附以己见,正其脱误,前有题言、管子总评和朱长春的《管子》序。猪饲彦博偏重于用考据学的方法,他的考证,既有文献依据,又有文字训诂,所以此书在当时和后来的影响都很大,可与当时清人的《管子》文献研究的著述相媲美。

冢田虎,是日本江户时代折中学派的另一位儒者,作《管子笺注》(六卷,1802年)。冢田虎(1745—1832),字叔貌,号大峰、雄冈,名虎,通称多门,信浓人。冢田虎是一位著述颇丰的学者,可谓遍注群书。而且常以“冢注”来命名书名,也可见冢田虎强调他的注的独特性。此书于1802年出版,有注释和题解两部分内容。1803年,松村良猷的《管仲孟子论》,是可见的较早的关于孟子评价管仲的论文(1803年,日本儒林丛书,影印日本随笔集成第七辑)。这篇论文的出现是与当时德川幕府时期儒者对孟子对管仲评价的激烈态度相关的,之前的伊藤仁斋和荻生徂徕对管仲的看法,成为德川幕府中儒者争论的引爆点。缘起是荻生徂徕的弟子太宰春台著《孟子论》上下两篇,有斥责孟子不尊君、管仲论、养气论、王霸论等议题。于是松村良猷著《管仲孟子论》批驳春台:“后来古义学派的深谷公干著《辨非孟论》上中下三篇,为伊藤仁斋及孟子辩护。另外单篇发论者有伊藤东涯在《辨疑录》中附有《管仲论》,程朱学者森镇大年的《非辨名》、薮孤山的《崇孟》,徂徕学者中山城山的《崇孟解》,折中学派皆川淇园所著《论语绎解》、东条一堂的《论语知言》等等,均有论及管仲之问题。在此绝对不止是管仲是否仁者这般单纯的论辩而已,其背后蕴含着更深层的政治意涵。”②张崑将:《日本德川时代古学派之王道政治论:以伊藤仁斋和荻生徂徕为中心》,第183页。

这里,我们将各派谈到管仲时的看法稍加叙述,以了解在德川时代对管仲看法的一个整体脉络,其背后指向的政治现实不在我们讨论之列,我们只是将他们的观点呈现,作为资料备查。松村良猷在他的《管仲孟子论》中驳斥太宰春台道:“太宰子又有《孟子论》,其所辩斥太甚,此欲矫宋儒及仁斋之尊崇孟子已盛而过激害之者也。且其人崇称管仲殆逼周孔,而孟子既卑管仲甚矣,故反揄扬管仲以压孟子者,亦过激之势使然也,太宰子已好管仲过实。”③松村良猷:《管仲孟子论》,收入《日本儒林丛书》第十二册,东京:凤出版,1971年,第8页。他认为太宰批评孟子太甚,又尊崇管仲太过,但他本身却同意荻生徂徕对管仲的看法。他又说:“夫仁之功夫不同,尧舜自有尧舜之仁,汤武自有汤武之仁,伊周自有伊周之仁,管仲自有管仲之仁,比而同之,岂不诡哉!夫管仲所谓善人也,不践迹,亦不入室,虽先王之制不必从焉,随时而变,应俗以化,非圣人而自作,何屑屑从事于学者之务哉!故奢而失礼,亦不害其仁也。”①同上,第7页。松村良猷认为“仁”有多种,所以他认同管仲是仁者,也就是说管仲的建功立业同样是仁,在这点上他和荻生徂徕的观点一致,只是他的立场是站在尊孟的立场上,而荻生徂徕和其弟子是站在批孟的立场上。伊藤仁斋的儿子伊藤东涯作《管仲论》,驳斥一般学者对管子不死君难而非仁的观点,他盛赞管仲之志,认为他是因为不忍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才忍耐。到1775年,薮孤山(1732—1790)作《崇孟》来驳斥太宰尊管仲为仁者的论点,他认为,孔子对管仲的看法也不过是褒贬参半,孔子只是尊重管仲的事功,管仲不过是“非仁者而与仁同功者也”。②薮孤山说:仁之功也,非仁之德也。则先儒将何据断之,曰仁之功也?曰:“孔子尝曰:‘克己复礼为仁’,焉有仁者而不知礼者哉?仲既不知礼,其为不仁者,亦以昭昭矣。”此先儒所以断之曰仁之功也。或曰:“唯仁者然后宜有仁之功,则仲既有仁之功,谓之仁者,不亦可乎。”曰:“礼云,与仁同功而异情。”谓有非仁者而与仁同功者也。如管仲者,可谓与仁同功矣。参薮孤山:《崇孟》,《崇文丛书第二辑之十五》,东京:崇文院,1929年,第6页。学者皆川淇园(1734—1807)赞同管仲是“仁者”,他是从管仲尊周和为天下去除杀戮的角度来看的。③皆川淇园说:桓公有霸诸侯之志,管仲辅之,教桓公尊周,以号令诸侯。……乃管仲之所以为天下胜残去杀者,故曰:“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者,言召忽非不善也,唯管仲为天下去其杀,则其仁甚大矣,故召忽虽善,终不如管仲之仁也。参皆川淇园:《论语绎解》,收入《日本名家四书注释全书》第五卷,第240页。而东条一堂(1778—1857)是幕府末期一位用诸多篇幅来谈论管子的学者,他在《论语知言》一书中,谈到对管仲是否是“仁者”的看法,而且他综合各家之说,称赞管仲的事功,同时他认为,周王室之所以不亡,也是管仲的功劳,在他看来,管仲功业至伟,所以他也是从外在事功来看,对内在德性没有过多强调。④东条一堂说:向使管仲之器大,则东周可为,而文武之道,再明乎世。管仲不能至乎此者,其器小也。又说:仁者爱人,而爱有大小焉。利泽之及民者,其心虽未必出于爱,爱在其中矣。此亦众人之所难能,而能之虽不至于圣,亦可谓得人之所以为人矣,故夫子许管仲以仁。又及:按翼载天子,安定储位,周室之不亡者,实管仲之功也。外则攘夷狄,而存三亡国;中国不变左衽之俗者,实管仲之功也。管仲有济世安民之功,而其利泽恩惠,远被后世,丰功伟绩……如管仲之大功,谓之非善人仁者,可乎?参东条一堂:《论语知言》,收入《日本名家四书注释全书》第八卷,第155、401、403页。还有一位对管仲有详细论述的学者是折中派的日尾瑜(1788—1859),他在1851年发表的《管仲非仁者辨》中反对皆川淇园和东条一堂的看法,他说:“如”读为“何如”,“如其仁”犹言“何如其仁”也,言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实是管仲之功也。其功不为不多,然是非服膺先王之道以得民者也。假仁义以威服之者也,何如其仁哉!⑤日尾瑜:《管仲非仁者辨》,收入《日本儒林丛书》第五册,东京:凤出版,1971年,第4—5页。也就是说管仲的仁不过是假仁义,而诸侯无非是慑于此而威服。他又说:管仲之为人,力功不力义,力知不力仁,所引孔子之言,明白确实,而犹未信。谓孔子许管仲以仁,则非盲则聋,又奚足谈圣经之蕴奥哉。⑥同上。从以上可以看出,在德川幕府中后期,日本学者对管仲的看法和争辩是比较激烈的。

佐藤一斋的《孔孟论管仲异同论》刊于1829年(1977年文化书房复刊)。佐藤一斋(1772—1859),是江户时代末期具有代表性的儒学者,曾随中井竹山、林述斋学习,后任昌平坂学堂教授,主讲朱子之学,并受到阳明学的影响,著有《言志四录》。此书主要是对孔子和孟子对管仲评价的比较分析,以孔孟二者观点的异同,来提出自己的观点。但具体内容不详。

1851年西岛长孙的《弟子职笺注》(一卷)是对《管子》单篇内容的注释。西岛长孙(1780—1852),字元龄,号兰溪,江户人,江户时代后期的儒学者,著述颇丰。此书为嘉永四年和泉屋金又卫门刊本。它的内容包括藤森大雅序和中村益的序言、弟子职的序、注释和跋。据严灵峰云,此书引用了房玄龄、任兆麟和方望溪各家说法,广为征引,并附按语。

在《管子》文献研究方面最有成就的是安井衡的《管子纂诂》,他于1864年出版的《管子纂诂》二十四卷和1870年出版的《〈管子纂诂〉补正》最为世人注目。安井衡(1799—1876),字仲平,号息轩,日向人,其父朝完,曾从皆川淇园学,宗徂徕之学,故学有渊源。他是江户时代的考证学派儒学者,现代汉学奠基者。《管子纂诂》后附有应宝时长序一篇,署为“同治六年”,即公元1867年。“其书据赵用贤本及刘绩、朱长春、梅士享、安正堂本与《群书治要》参校异同,虽所见不多,而字梳句栉,多就原文,不假引申,有时反出乾嘉诸大师之上。”①陈书仪:《管子大传》,济南:齐鲁书社,2008年,第343页。是书为时人所重,有元治元年刊本,庆应元年玉山堂新刊本,1915年富山房“汉文大系”本,1976年台湾河洛图书出版社影印“汉文大系”本。内容包括:解题、管仲传、管子的由来、管子的学说、盐谷世弘序、自序(一)、应宝时序、管子正文及附录。

二、20世纪前半期《管子》文献的相关研究——发展期

在明治时期,关于《管子》的研究相对比较沉寂,既没有之前关于管仲论展开的各派学者的讨论,也没有更多的关于《管子》的著述和论文出现。进入20世纪20年代,《管子》研究有了新的进展,明治时期出生、成长起来的一批学者开始担负起学术研究的责任。他们与之前江户时代的学者不太一样的是,西方的各种新思潮开始在汉学研究中扎根,融汇成新的研究方法,而这些研究方法自然会渗透到《管子》研究的领域。首先是1914年由早稻田大学出版的菊池三九郎的《管子(上·下)》。菊池三九郎(1859—1923),字仲干,号玉溪,晚香,纪伊人,明治时期汉学者,诗人。这部书包括上下两卷,上卷的内容由七部分组成,有序说、总论、内外的形式、管子的功劳、管子的心事、各篇概要以及从《牧民》第一至《内业》第四十九篇;下卷首先是序说各篇概要,然后是《封禅》第五十至《轻重庚》第八十六(亡)、名言拔萃、司马迁的管子传、梅士享的管子尊攘传、管子人物评、管子著书评、管子文章评、管子意义评,最后附猪饲彦博著《管子补正》。

其后1915年小柳司气太的《校订眉批〈管子纂诂〉》(二十四卷)出版。小柳司气太(1870—1940),日本道家研究的先驱,道教学研究专家,早期着重研究儒学,在深入研究宋代儒学之后,学术兴趣又扩展到道家和道教研究领域。此书系《管子纂诂》“汉文大系”版本,内容为头注评语。据严氏云,此书以安井衡《管子纂诂》为底本,加以眉栏批校,散录安井衡的补正和考伪于正文各条之下,同时加入明清各家的杂说。1916年,小柳司气太又发表了《管子的文本批评》(《东亚研究》第6卷3、4号,又收载《东洋思想的研究》,1938年,关书院刊),文章主要谈到了管仲之后的史实,分析了文本中的重复与错讹,诠释了《管子》与其他经典的关系,讨论了《管子》与《韩非子》在文体上的相似、思想上的一致以及在《韩非子》中的管子。小柳司气太还补译过《管子诂》,他治学重视文献的考察,有很好的汉学功底。

1920年,第一本全面的《管子》译著出现,这就是公田连太郎的《国译〈管子〉》(入《国译汉文大成》,国民文库刊行会刊)。这本译著的出现为日本读者了解《管子》,日本学界诠释《管子》带来助益。公田连太郎(1874—1963),1894年入文学博士根本通明门下学经书诸子,从年轻时代开始,就专事汉文的校读翻译。他一生主要从事先秦诸子和史传文章的注释和翻译,译著很丰富。此书有三部分内容,对《管子》的解题,对《管子》文本内容的翻译(附语释)和《管子》原文三部分。公田连太郎的这些翻译,也反映了在这一时期日本汉学界出现了把中国古典著作译成日语的倾向。

1922年狩野直喜的《孔子与管仲》发表在《支那学》第3卷2号刊(后又收载《支那学文薮》,1927年,弘文堂刊),这篇文章的发表也与当时日本学界的一个热点问题,即孔孟管仲论的看法有关。他另一篇关于《管子》的文章——《管仲及其学说》,在其死后才得以出版(1953年入《中国哲学史》,单行本,日本岩波书店刊)。狩野直喜(1868—1947),号君山,京都帝国大学名誉教授、“京都支那学派”的开创者、日本近代大儒、中国古代历史学家、中国哲学与文化研究专家,他的最主要成就在中国哲学思想史研究与中国文学研究两大领域。作为一代大儒,他对《管子》的研究并不算多。

1928年,塚本哲三的《管子》出版(汉文丛书,有朋堂店书刊),其内容主要涉及《管子》的作者、《管子》的由来和《管子》的思想(法治主义,经济学说及其余说)。1939年,小林一郎的《管子》问世(收入《经书大讲》,单行本,平凡社刊)。小林一郎(1876—1944),横滨人,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哲学系,在东京帝国大学、东洋大学、中央大学等学校任教。此书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部是序说,下部是《管子》的篇章(包括《形势》《权修》《立政》《乘马》《七法》《版法》《幼官》《幼官图》《五辅》《宙合》《枢言》)。

1935年,小林升发表论文《管仲观的变迁》(《历史学研究》第4卷6号,后又收载于《历史观与隐逸思想》,1983年,早稻田大学出版社部),这篇文章可以说是我们之前谈到的江户时代学者对管仲看法的持续观察,探讨了儒家如何看待管仲,战国末期的诸子,对《史记》中管仲传的批判和结论,梳理了对管仲的看法在历史中的演变。小林升(1916—2010),出生于京都,帝国大学经济学系毕业,福岛大学教授,立教大学教授,经济学家,除了经济学专著外,他在蒙古史、游牧社会史、元代典章方面也多有著述。1938年,他又发表了《关于〈管子〉一书的考察》(《东洋思想研究》第二期,又收载于《历史观与隐逸思想》,1983年,早稻田大学出版部刊),主要介绍了“牧民篇”和“权修篇”以及两篇的思想,其他各篇内容简介。

《管子》研究的目录学成果,是岩村忍在1938年发表的《倭汉洋管子书目》,这为研究《管子》的学者检索以前的学术成果带来了便利。

三、20世纪后半期《管子》文献的相关研究——成熟期

20世纪50年代以后,日本的汉学有了长足的进展,出现了很多研究成果,对《管子》的研究也是如此。随着世界史研究的进展,更多的学者从世界文明发展的宏观视野来研究中国的古代典籍和思想。而就《管子》的文献研究来说,出现了新的专著和译本,也出现了研究管子思想的专书,对《管子》的研究可以说更系统更全面更深入,步入了一个新的台阶。

关于《管子》文本的专书,首先是1963年出版的神谷正南的《管仲》(《宇野哲人博士米寿纪念论文集·中国的思想家上卷》),书中包括三个部分的内容:管仲的事迹、文本内容和《管子》的思想,在第三部分中重点介绍《管子》的思想系谱、思想流派、哲学立场、政治思想(富民主义、法制主义、官僚主义)、经济思想(重农主义、轻重敛散法)等。1967年松本一男①松本一男,1925年生于台湾,毕业于东京大学,多年来主要从事中国学及金融方面的研究。的《管子》(《中国的思想》第八卷,德间书店刊),内容包含解题和文本两部分。他认为在群雄争霸的春秋时代,基于新型的经济政策,管仲通过巧妙地掌握人心,使齐国成为最强的国家,他仅仅通过把握现实中的政权,便掌握了实践政治论的精髓。本书侧重于翻译。解题包括:一、特异的思想家,二、管仲的生涯,三、《管子》的思想,四、《管子》的构成;文本包括:大匡——管仲的前半生,中匡——管仲和霸主齐桓公,牧民——关于养民,形势——为政者的姿态,权修——通往霸主之路,立政——施政的要领,乘马——经济制度,轻重——管仲的经济政策,重令——尊重法令,五辅、七法、枢言、霸言、小称。1970年柿村峻的《管子》(明德出版社刊),内容包含解说(管子的生涯,《管子》的由来及研究书籍,管子的思想)、正文和后记。柿村峻(1906—1997),大阪人,熊本女子大学教授。1978年中岛匠的《管晏列传读法》(《人文论丛》第13辑),对《史记》中的这部分内容给予了他自己的见解,大都是言之有理的意见。1984年月洞让出版《管子入门》(PHP研究所)等。1999年中村聪的《管子的学说——霸道》出版(明治书院),本书主要介绍了《管子》的政治经济理论,以及这种思想政策可以给当代社会提供的启示,内容包括十个部分(管仲的前半生、管仲和齐桓公、民生之道、政治家的姿态、通往霸主之路、施政要领、经济制度、管仲的经济政策、尊重法令——近代化的条件、慎重制定法令)。

关于《管子》的译本,1965年出版的西田太一郎①西田太一郎(1910—1982),大阪人,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哲学科,法学博士,历任京都外国语大学教授,京都大学名誉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是中国社会思想史和中国法制史。的《管子》(入《诸子百家[世界古典文学全集19]》,单行本,筑摩书房刊)。本书包含两部分内容,第一部分是从《牧民》篇到《轻重》篇的译文和注释,第二部分是解说(管仲传记、《管子》的构成、《管子》的研究书和翻译的原则方法)。特别有价值且完整的文献是1989年至1992年远藤哲夫的三卷本《管子》的问世(明治书院,《新译汉文大系》第42、43、52卷),这是日本的第一部《管子》全译本,对《管子》现存的76篇进行了逐篇翻译,内容分为解题、中文原文、日文译文、校勘、通释、注解和分析等七个部分。该书广泛吸收了中日学者的研究成果,为日本学者进一步研究《管子》提供了一部最具权威的译本。②陈书仪:《管子大传》,第345页。

关于《管子》思想研究的专书集大成者是1987年金谷治③金谷治,1942年考入东北大学法文学部,1961年获得博士学位,1962年任东北大学文学部教授,1983年退休后为追手门大学教授。他的主要学术著作有:《〈管子〉研究》《秦汉思想史研究》《荀子文献学的研究》《庄子内篇》及《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书的译注等。的专著《〈管子〉的研究》,金谷治是《管子》研究领域非常突出的学者,不但有研究专著,关于《管子》的论文也有数篇,这在以上提到的学者中并不多见,因为对他们来说,《管子》研究并不是他们学术研究的主要方向,但对金谷治而言,《管子》研究是他学术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此书在岩波书店出版,内容由八部分组成,主要探讨了《管子》与管仲的关系,《管子》书的背景、版本,《管子》诸篇的意味,《管子》中的政治、经济、法、强兵、哲学、时令等思想,在终章,探讨了《管子》在思想史上的地位(包括稷下学与《管子》及《管子》诸篇的思想史的展开)。这本书问世后影响很大,相关的书评有三篇,分别是1987年谷中信一④谷中信一,东京人,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文学博士,日本女子大学教授。(日本)中国出土资料学会理事、(中国)老子文化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研究方向主要是古代中国思想史。主要著述:《晏子春秋(上)》《晏子春秋(下)》《齐地思想文化的展开与古代中国的形成》。另有编著:《日本·中国:〈管子〉关系论文文献总目索引》等。的《〈管子〉的研究——中国古代思想史的一面》(《中国古典研究》第32号)、细川一敏的《新出土资料的〈管子〉研究——金谷治著〈管子的研究〉》(东方书店,1988)、村山吉广⑤村山吉广,日本早稻田大学教授,著名汉学家。他对中国古典主义的研究,涉及经史子集诸方面,取得了比较丰硕的成果,主要著作有:《论语选读》《诗经研究文献目录》《朱东润的生平和学术研究》等。的《管子的研究》(《新汉文教育》第6号,1988年),他们都从不同角度肯定了此书的价值和意义。

研究《管子》文献的论文有木村英一的《〈管子〉成立二三考——〈管仲语录与管子的书〉中一部分》(《支那学》第10卷特别号),文章介绍了《管子》成书的先前研究成果,《管子》一书的构成和其他书中所见到的《管子》的书目。木村英一是日本汉学研究中有代表性的一位学者,是一位特别具有宏观视野的中国史研究专家。1963年高田真治⑥高田真治(1893—1975),日本中国哲学研究家,大分县人。1917年东京大学中国哲学系毕业,历任汉城大学副教授,东京大学教授,大东文化大学教授,斯文会(汉学研究机构)研究部部长等。晚年多从事中国古代文献研究。他是一位多产的研究者,研究内容多为先秦儒家的著作,晚年转为文学研究,注译汉诗。的《孔子对管仲的评价——作为华夷论的一部分》(《东洋研究》第6期)、1966年樱井芳朗的《关于〈管子〉与周礼的关系》(《东京学芸大学纪要》第18集第3部门社会科学)、小野泽精一的《〈论语〉所见的〈春秋〉关系资料考察序说——以管仲论为中心》(《人文科学科纪要》,第71辑,1980年)都是这方面的文章。町田三郎的《〈管子〉与〈吕氏春秋〉》(《中国哲学论集》7卷,九州大学中国哲学研究会,1981年)认为,这两本书都记述了从战国到秦汉这一历史时期的特质与变迁,文章从总体上来分析这两部典籍,考察它们在思想史上的意义。文章认为,《管子》和《吕氏春秋》发挥着集战国思想之大成的作用,这种作用中最关键的是“外交辞令”,而这种“外交辞令”作为一种思想理论,使得战国时期的诸思想得以归属,也因此尝试开辟出了独立的一家派别,同时,这种所谓的“外交辞令”虽然有其思想局限,但却为即将到来的秦汉时期的“外交辞令”奠定了基础。其他文章还有谣口明的《孔子与司马迁眼中的管子晏婴形象》(《汉字汉文》第14卷27号,1982年),内容主要是孔子和司马迁对管仲、晏婴的人物评价以及得出的结论。到了21世纪,有佐竹静彦的《文献〈管子〉的领域编成》(东京都立大学人文学部《人文学报》,2003年3月号)和高田哲太郎的《〈管子〉的圣人》(集刊东洋学,2011年)等。

综上,本文将日本的《管子》研究中与《管子》文本文献相关的专著、杂著、译本和论文等按时间顺序做了一个脉络性的梳理,希望可以为国内外管子学研究者提供一些《管子》文献研究的相关信息和视角,对《管子》研究形成更全面的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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