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士龙
1981年秋天,村里一些人家的鸡鸭不明不白就没了,傍晚喂食时还一个不缺,圈到圈里第二天就发现少了一只。开始人们怀疑是黄鼠狼在作怪。
直到下了一场小雨,人们才明白真相。一天清晨,一家鸡窝前的湿泥地上,一排类似小孩脚印的痕迹引起了村民的注意。上了年纪的人说:“人脚獾子来了(猪獾的俗称)。”人们开始支踩夹、下毒肉,用尽了各种办法,结果也无济于事,还是陆续有人家丢鸡丢鸭,以至于村里人见面就问:你家鸡鸭没事吧?这人脚獾子太狡猾,村里人开始蔓延着恐慌,甚至有人编出了吓人的传言:小孩夜里不能到处乱跑,人脚獾子也吃小孩!漆黑的夜晚,鸡鸣狗叫突然骤起,我们小孩会用被子蒙住头部,在被窝里吓得大气不敢喘。
作恶总有气数断尽时候。
当时正赶上乡里组织各村民兵训练。由于还没有秋收,所以,训练地选在村北头宽敞的老场院里,乡里武装部还为民兵配发了56式半自动步枪。一天,训练休息时,当民兵的父亲到场院北墙外去解手,他在一处墙根前发现像人脚又不同于人的脚印,父亲心里不由得一颤,这难道是人脚獾的脚印?父亲顺着脚印的墙根往上看,只见墙头上出现一块有抓痕的豁口。
不等训练结束,父亲快步跑向生产队。生产队里正在开会,大家正为除猪獾而一籌莫展。父亲当即把在老场院北墙根见到猪獾脚印的情形告诉了大家。大家一阵惊讶,议论纷纷。队长瞅了瞅父亲,突然一拍脑门,好像幡然醒悟,指着父亲:“就是你了。”父亲一愣。“用枪击毙那畜生!”队长抬高了嗓门。
父亲当过兵,枪法好,曾代表村里在乡民兵打靶比赛中夺得冠军。所以,大家非常赞成队长的决定,都说可以一试。就这样,村里把除猪獾的希望寄托在了父亲身上。生产队把想法上报大队,大队批准父亲用步枪击毙猪獾,但提醒要注意安全,不能伤及人畜。队长拍着父亲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全村都看你了,獾子不除,村无宁日!”
父亲深知除獾事关重大,所以开始潜心琢磨起来。一连几天,他不分昼夜地在村里村外转悠,看鸡窝、查脚印,寻找猪獾的蛛丝马迹。最终,他发现了猪獾的活动规律和行走路径:我们村向北五公里就是红旗林场,猪獾肯定是从林场跑出来的,而且獾子进入村子时间基本都是下半夜两点多钟夜深人静时分。从源端下手非常难,林场上万公顷,无异大海捞针;从终端(鸡窝)下手也不靠谱,因为猪獾进哪家鸡窝没规律,守在一家鸡窝处是守株待兔。父亲对前几天的“发现”又做了精细的观察,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处。他发觉獾子从林场出来经过田地后,都习惯性地从村北老场院北墙的那豁口处进来,然后再进村,从村边这仅有的一处相似重叠的脚印,父亲断定是一只獾子在“作案”。
找到了突破口,父亲心里有了谱。
一个晴好的夜,墨蓝的天空悬着一轮圆月,树上偶尔传来一两声猫头鹰的鸣叫。村后趟街正对着老场院的一家柴草垛上,父亲抱着步枪和队长正在等猎物出现。队长好事儿,就跟着来看热闹。虽然草垛离老场院北墙有三十多米远,但在月光下,父亲看老场院和北田地一览无余,十分清楚。
“好像打猎。”队长说。
“小点声,整出动静,那个家伙该不来了。”父亲小心谨慎地说。
月亮偏西了,队长看看手表,已经是下半夜两点半,可还不见出现。“还能来吗,要不然咱回去吧?”队长有些急躁。
“能来,这个畜生一定会来,前晚就是三点左右来祸害人的……”父亲语气坚定。
正说着。就见远处一个像小猪一样的家伙,在靠近村庄北面的园田地里一蹦一跳地朝老场院而来。
“快看,出现了——”
“啊,来了!”
父亲和队长的喉结不约而同地“咕噜”一声响动。
那家伙跑到老场院北墙外不远处时,竟直起身子来,东张西望,脖子扭了几圈后,便一路窜到墙下,然后一跃蹿到墙顶豁口处。
“砰——”枪响了,一道火光朝北墙头射去。父亲看准时机扣动了扳机。
獾子一扬脖,“咕咚”一声,从墙上栽到地上。
枪响的刹那,队长和父亲同时从草垛上出溜下来。他们跑到北墙里用手电一照:一个足有六七十斤重的猪獾,正躺在墙下扑腾呢,做死前的最后挣扎。
“你这一枪真神了!”队长兴奋地捶了一下父亲肩膀。
“嘴也淌血,屁眼也淌血,看,屁眼被子弹穿个洞!”队长哈哈大笑。
这一枪打得真太准了,也是难得一见的一种“巧合”。
事后,父亲从獾子枪口分析了当时情景:獾子一跃上墙,再一跃下墙的瞬间,脑袋、颈部、腰部成一条直线时,子弹射出去给獾子穿了个“糖葫芦”,从嘴穿进去,从屁眼穿出来。为这,父亲自豪了好长一段时间,村里人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时,村里人声狗叫嘈嘈杂杂,许多手电筒的光朝父亲和队长这里照来。不一会儿,全村男女老少都来围着猪獾看热闹,我和妈妈也来到了现场。我是被妈妈从被窝里叫醒的:“快起来,听说你爸爸把人脚獾子打死了……”我扯着妈妈衣角躲在她身后看,就见一个四脚朝天、粗脖猪脸、龇嘴獠牙的家伙躺在一摊血迹的地上,由于先前可怕的传言,我还是害怕得不行。一些大人既好奇又惊叹,他们都夸父亲好枪法,为村里除了祸害。
折腾了一宿,天擦亮了。队长让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用绳子捆着把獾子抬到了生产队老社院里。第二天,村民们仍禁不住来看,附近前后屯有些人也来瞧热闹。为此,村里特意开了个表彰大会,表扬父亲为村里除掉一害。最后,队长让人把猪獾扒了皮,下了肉炖上了。许多村民还分得了一份獾子油,因为獾子油能治冻伤。
打那以后,我们村里再也没来过猪獾,我们村的家禽安全了。父亲说,打猪獾很有趣,但猪獾肉一点也不好吃,有一股微酸的土腥味。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段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