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勋官入仕与社会流动

2018-01-22 07:31杨卢瞳
西部学刊 2018年11期
关键词:唐代

杨卢瞳

摘要:唐代前期战争、政变、社会风尚以及统治需要,给军人提供了不断升迁的机会。其中勋官入仕作为唐代武官选任制度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在促使国家吸纳军事人才、巩固统治基础的同时,也为其他社会阶层民众向上流动铺平了道路。但是随着唐王朝军功滥授且久承升平,崇尚文教之风渐盛,勋官地位不断没落,以此入仕升迁,实现社会流动的道路也受到压制。

关键词:唐代;勋官入仕;社会流动

中图分类号:D691.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8)11-0062-02

综观唐朝武官的选任方式,主要有门荫、科举、军功、辟署、由文转武、蕃客人朝、从降将中选拔、荐举等。其中勋官入仕即由军功获得勋官,再通过上番或纳资铨选人仕,是唐代前期武官入仕的重要途径之一。由于唐代勋官授予阶层广泛,并且前期入仕多依靠军功而较少受到其他因素影响,因此平民化较为突出。

以往学界研究大都孤立分析勋官的来源、流变、政策等,忽略与当时社会风气与经济形势相结合以深入系统研究,且对勋官入仕的社会构成与其带来的阶层流动则更是鲜有涉及。本文试从唐代社会风尚与勋官政策演变中分析勋官入仕的前景与社会流动,以求教于方家。

一、唐前期勋官政策与社会流动

十六国以来,我国北方战争频繁,政权更迭迅速,民族杂居,关系复杂。当时人们在外来攻击中为了能生存下去,选择暂置文事转而讲求尚武。“面对环境的骤变,汉人无法一仍旧贯,从容执卷吟哦,以文笔较量高低。而只能舍去坚筑坞壁,身环介胄,习武自保以继续生存下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尚武之风历世相承,即使原来文风较盛的地区也受到影响,逐渐崇尚武艺。更何况李唐立国后仍将西魏、北周时期形成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作为政权的主要支柱,此集团中人大多性强勇、善骑射、祟尚武艺,如此时代条件下,上层官僚贵族子弟和普通百姓多喜披坚执锐、从军冲锋。

唐前期承此余韵且战事频仍,为网罗人才、激励将士以争取人心获得战争胜利,政府以军功授勋,并许以良田美宅。唐高祖深谙用人之道,他起兵太原时便颁布诏书联合各阶层力量共同作战,“岂有矢石之间,不辨贵贱,庸勋之次,便有差等,以此论功,将何以劝!……诸部曲及徒隶征战有功勋者并从本色勋授。”由此建立军功授勋政策,明确规定即使是部曲奴隶在征战中有功,都可以依制授勋。而根据《全唐文》记载:“如所在百姓及徒党中有擒斩茂贤者,不计有官无官,并赐三品,赏钱一万贯,庄一区,并已分产业,并永放苗税差役,传之子孙。这些军功政策,奖励凡立功将士不论身份贵贱,只根据军功大小即可获取永业田,免除课税徭役;或可加官晋级甚至改换门庭,提高社会地位。将士在高官重赏之下,往往奋勇攻杀,争取战功。一旦师出无功,时议也常常认为是赏格不行。

有关勋官人仕,唐政府有非常严格细致的规定,一是对勋官的设置和节级进行不断调整。唐朝建立后,李渊于武德七年(624年)下令对官制进行全面整顿,由此勋官体系正式确立,制定出包含有上柱国、柱国、上大将军、大将军等凡十二等,起正二品至从七品的勋官节级,专门用以奖酬功劳。而至贞观十一年(637年),唐太宗又将武德七年建立的勋官节级稍作调整,后遂成定制直至唐末也没有变动。最后形成的勋官节级包含十二转,即“一转”为武骑尉视从七品上,云骑尉视正七品上,飞骑尉视从六品上,骁骑尉视正六品上,骑都尉视从五品上,上骑都尉视正五品上,轻车都尉视从四品上,上轻车都尉视正四品上,护军视从三品,上护军视正三品,柱国视从二品,而至“十二转”上柱国视正二品。二是制定出有关军功授勋的标准,根据《唐六典》中详细描述,这就把战斗分成“牢城苦战”和“破城阵”两大类,并且根据敌我双方对阵兵数的多寡与杀获比率的高低,结合参战者的表现综合考虑制定出相应的授勋标准。三是明确规定勋官的经济政治优待,从经济上来说,勋官根据职级不同可被授予一定数量的勋田,最少云骑尉、武骑尉为60亩直至最多上柱国为30顷为止。除此之外,勋官也可免除课税、杂徭和正役。而从政治上来说,首先勋官人仕可以有出身,即:上柱国可由正六品上叙阶,依次递减而直至云骑尉、武骑尉由从九品上叙阶。其次,骑都尉以上勋官可以荫其成丁之子,但具体待遇随勋级的不同而有区别。

由于当时社会习武尚武蔚然成风,政府也积极对战斗中获得军功者进行赏赐,故百姓对从军应募极为踊跃,为求取功名而奔赴疆场,以至于出现“人人投募,争欲征行,乃有不用官物,请自办衣粮,投名义征”的盛况。如贞观中太宗征高丽,“募十得百,募百得千,其不得從军者,皆愤叹郁邑……有不预征名而请以私装从军者,动以千计”。这种渴望在战场建功立业的心态在诗歌中也能得到印证,如“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宫”,“尽系名王颈,归来报天子”,还有王维“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由此可以看出唐前期全社会对军功的积极追求,以军功博取功名并以此提高身份地位成为人们较为认同的普遍观念。百姓进取军功,实因之可轻取功名禄位,以军功入仕并得升迁成为一条捷径。当时因功授勋获得良田美宅并以此加官晋爵的将领士兵不胜枚举,现见于吐鲁番出土勋官告身文书与墓志可为例证。

例如根据1965年阿斯塔那第346号墓出土的《唐乾封二年(667年)郭(毛+白)丑勋告》,可以看出西州募人郭(毛+白)丑在?海道的沙泽阵、缬岭阵、东熊陆了阵中“并第一勋,各加三转,总九转”,因此被授以护军。此处的第一勋,可能是按照上述中所说的“牢城苦战”一等功,或是“破城阵”中的上阵之下获、中阵之中获、下阵之上获中的一等功者。这些资料可看出唐代授勋应是认真按照规定执行的,战争中获得军功就可上报中央集中审批获得告身。而墓志中也有大量相关记载,韩仁楷,曾祖、祖、父皆不仕,“永徽元年,从太宗文武圣皇帝讨辽,蒙授勋官武骑尉。既参戎秩,思预文班。二年,选任殿中主事”。莫义,父祖也未有官职,“赏在酬公之地,因授云骑尉,转加陪戎校尉,又更加智果校尉”这都说明普通平民子弟也可通过军功获得勋官,并以此为契机释褐为官进入统治阶层,实现阶层流动。

二、社会风尚与勋官地位的演变

如前所述,唐前期承十六国以来尚武余韵,并且由于王朝更迭、民族杂居而战争频发,国家为赢得胜利因此以勋官酬赏军功,鼓励各阶层奋勇杀敌。唐令规定勋官“与公卿齐班”并享有许多特权。这些授勋者通过军功向上流动一般有经济和政治两种途径,从经济上来说可按照勋阶高低获得勋田并通过勋官告身免除课税和徭役,这就使得贫困破产农民和无业游民可以依靠丰厚的待遇和赏赐来养家糊口,也就是得到军赏发财以成为富农。而另一方面从政治上可用告身赎刑法;勋官四品有封后,母亲妻子也可获得乡君的封号,光耀门楣;骑都尉以上的勋官可以荫其成丁之子,具体待遇随勋级不同而有区别;最重要的是,勋官可以通过番上或纳资入仕为官,实现阶层流动。但是勋官地位在唐朝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社会发展和政策变动,勋官待遇与仕途前景也在发生改变,以下进行详细分析。

唐代初年,勋不滥授,统治者对勋官较为看重,因此在授予勋官时,较为谨慎,但之后朝廷放松对勋官的管理,战争中将其作为鼓舞士气的荣誉称号大肆封赏。大约高宗咸亨五年以后,由于战士“授勋者动盈万计。每年纳课,亦分番于兵部及本郡当上省司。又分支诸曹,身应役使,有类僮仆”。由此可看出当时军功授勋非常泛滥,这就造成勋官贬值,从而名不副实。并且高宗至武周时期,随着唐朝前期战争割据的混乱状态结束,又经过贞观时期休养生息,社会经济逐渐得到恢复和发展。国家承平日久后,社会尚武之风开始转衰,科举入仕成为社会风尚所归。此时唐政府对军功政策进行调整,虽然对立军功者仍许以勋赏,但仪凤(676-679年)中魏元忠上封事时即有“虚有赏格而无其事”“赏绝不行,勋仍淹滞”的现象,这一时期勋官的身份地位逐渐下降。而据史书记载,勋官“据令乃与公卿齐班,论实在于胥吏之下,盖以其猥多,又出自兵卒,所以然也”,此时勋官地位不再如原来与公卿相提并论,而是在胥吏之下,世人因为其泛滥和多出身兵卒而颇为轻视。

不仅勋官本身价值在不断下降,由勋官入仕的道路也越加艰难。首先,由《新唐书·百官志》中可以看出获得勋官并不能直接人仕,需要经过至少四年番上服役或纳资才能成为文武散官,而四品以下文武散官还需继续番上,才能取得铨选资格。并且文散官需要最少两番,不通时务也不能参选,武散官还需最少八番或纳资才能铨选,这样通过勋官入仕最少也要经过六年时间,若勋官阶级较低者,则需花费十几年。然而在高宗初年,勋官仅需一两年便进入仕途,如上文所述韩仁楷从授勋为武骑尉至释褐为殿中主事只用一年时间,这足以看出勋官放选年限延长,入仕难度也增加。其次,虽然由军功授勋不论社会阶层,但是铨选过程中所需知识文化、时务经验和社会关系则是平民家庭所不能企及的。唐前期由于战争不断,因此需要军事人才冲锋陷阵,此时勋官出身的平民子弟可以在战场上发挥优势,积累军功释褐为官。但是国家稳定后需要治国安邦的文臣,平民阶层既缺乏作战机会又没有教育优势,因此入仕变得更加艰难。最后,随着尚武思潮退去,科举风尚兴起,文事渐盛,军功入仕阶层跌落,朝廷开始压制勋官入仕者的仕途发展。神功元年(697年)敕文略云:“有从勋官、品子、流外、国官、参佐、视品等出身者,自今以后,不得任京清要等官;若累限应至三品,不须进阶,每一阶酬勋两转。”这也就是明文规定勋官出身者不得任京城清要官和三品以上官员。之后更增加敕令,勋官“五品已上非恩制所加,更无进之令”。至此朝廷對勋官入仕后所充任的官职进行了严格限定,勋官入仕者基本被压制在五品官以下,难以做至清要高官。

概言之,随着唐代尚武之风没落以及军功滥授,勋官待遇不断下降,既无法拥有经济补偿也丧失政治特权,同时社会也不再承认其地位。加之在勋官入仕铨选中平民子弟没有优势,并且守选年限较长、仕途受到压制,因此高宗后通过勋官人仕实现阶层流动的平民便越来越少。刘仁轨上表中记载,显庆五年(660年)朝廷对将士“征役身死,更不借问,……又为征役,蒙授勋级,将为荣宠;频年征役,唯取勋官;牵挽辛苦,与白丁无别。百姓不愿征行,特由于此”。由此可以看出,勋官在人们眼中失去了往日的价值,军功入仕也逐渐不被世人所看重。

结语

唐代前期农民与贱口阶层积极投身战争,通过勋官入仕获得在经济、政治领域跨越社会阶层的捷径。但随着尚武思潮衰落与军功滥授地位降低,勋官不仅丧失经济与社会上的大部分优势,而且在国家的政策限定与压制中,勋官入仕也愈加艰难,最终无法再使得农民与贱口阶层以此实现社会流动。

(责任编辑:李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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