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狂欢与消费快感:对网络低俗信息传播的再思考

2018-01-22 07:31姜小凌黄侣佳
西部学刊 2018年11期

姜小凌 黄侣佳

摘要:巴赫金认为狂欢是一种仪式化的快感宣泄,其本质是对主流的反抗和对权威的消解。约翰·费斯克认为大众在消费文化商品时会产生生产式快感和抵抗式快感。网络语境下,低俗信息满足了受众的窥视快感、发泄快感、抵抗快感及低俗信息再生产的快感。受众对低俗信息的快感消费将产生诸如麻醉精神、信息茧房和消解主流等社会问题。因此,提升受众的媒介素养和审美情趣,拓展受众的阅读领域有助于从源头上遏制网络低俗信息的生产和消费。

关键词:网络低俗信息;消费快感;仪式狂欢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8)11-0017-04

2017年12月29日,北京市网信办针对“今日头条”“凤凰新闻”手机客户端传播低俗信息的行为再次问责。这已经是“今日头条”2017年以来第四次被官方点名批评。2018年4月10日,“今日头条”旗下的“内涵段子”因存在导向不正、格调低俗等突出问题,被广电总局永久关停。从某种意义上说,低俗信息生产是媒体迎合市场需求、实现经济效益的有效手段。因此,从接受端研究网络低俗信息的传播生态无疑是一个可取路径。本文立足于巴赫金的狂欢理论和约翰·费斯克的快感理论,从受众快感消费的视角,重新审视网络低俗信息传播现象。

一、“狂欢”与“快感”:关于颠覆与反抗的理论

(一)巴赫金与狂欢理论

前苏联文艺理论家巴赫金在《拉伯雷研究》中提出了狂欢理论,其核心内容包含狂欢节、狂欢式和狂欢化。按照巴赫金的解释,狂欢节指特定的节庆日,人们摆脱日常等级的束缚,纵情欢乐,平等交往;狂欢式指狂欢节时的庆贺、仪礼、形式的总和。而“狂欢化”作为狂欢理论的中心术语,巴赫金在书中只有一段诗性的描述:“狂欢节上形成了整整一套表示象征意义的具体感性形式的语言,从大型复杂的群众性戏剧到个别的狂欢节表演,这个语言无法充分地准确地译成文字,更不用说译成抽象概念的语言。不过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转化为同它相近的艺术形象的语言,也就是说转为文学的语言。狂欢式转为文学的语言,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狂欢化。”

巴赫金认为狂歡是一种感官情绪和内心快乐的宣泄,具有全民性、自由性、平等性和仪式性等特征,其本质是对主流的反抗、对权威的消解;而狂欢精神就是颠覆秩序、追求平等对话和意义重构的精神。

(二)约翰·费斯克的快感理论

美国大众文化学者约翰·费斯克通过解读电视上的美式摔跤给人们带来的乐趣以及冒犯式的身体狂欢,延伸了巴赫金的狂欢理论,提出快感理论。他倡导积极快乐、随意休闲的大众文化,推崇日常狂欢的大众消费精神。在《理解大众文化》中,约翰·费斯克将快感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生产式快感,另一种是抵抗式快感。

约翰·费斯克认为,大众文化中包含规训与抵抗的权力关系。由于主流意识形态的管控,大众在权力争夺战中,无法对辖制者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对抗与斗争,这种斗争便演变为话语权力斗争,即大众在解构传统的同时,也建构了新的意义。在这场权力博弈中,大众获得了反抗式快感。从这个意义上说,大众的文化消费具有能动性和创造性。“倘若某种特定的商品,即将成为大众文化的一部分,它就必须创造出抵抗式或规避式用途或读法的机会,而这些机会必须获得承认。这些机会的创造,不会受到金融商品生产者的控制:而这些机会有可能出现,恰恰源于商品的使用者在文化经济中表现的大众的创造力”。

可见,狂欢和快感理论的核心精神是全民参与、平等对话、集体狂欢和消费快感,常常表现为以反常、纵情的表演挑衅日常生活和官方权威,以此获得短暂宣泄与想象性解脱。立足于狂欢与快感理论,不难发现,网络低俗信息的传播过程与网民狂欢式消费快感密不可分。首先,快感和狂欢的全民性与网络传播的全民性具有共通性。巴赫金的狂欢理论强调全民参与,这与网络受众低门槛进入参与狂欢和体验快感如出一辙。其次,狂欢节的隐匿性与网络空间的虚拟性有共通之处。巴赫金强调面具在狂欢仪式活动中具有藏匿身份的功能,这与网络空间的私密性和虚拟性相通。网络用户犹如戴着面具参与低俗信息的消费狂欢,体验虚拟世界的意淫式快感。最后,快感和狂欢强调的平等对话精神在网络语境中也得到彰显。在网络传播空间里,人人都有麦克风,都是自由言说的主体。

二、狂欢与快感消费:网络低俗信息的接受分析

“使用与满足”理论认为,受众接触与使用媒介是为了满足认知、情感、压力释放等生理和心理需求。网络低俗信息充斥着审丑、猎奇、色情、暴力、“愚乐”、恶搞等因素,在虚拟空间的掩护下,部分网络大众沉浸于数字技术所营造的感官体验之中,满足了自己的窥视快感、发泄快感、抵抗快感及生产快感等。

(一)窥视快感与围观狂欢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认为每个人的潜意识中都有偷窥他人的欲望。在视觉文化研究中,观看者的动机被解释为“窥视癖”,观看的目的是满足快感。观看者在窥视他人的过程中,对他人隐私的好奇心、偷窥时的感官刺激以及窥私后的满足感不断作用于观看者的身心,带给其不同的快感体验。

网络中经常曝出公众人物的“艳照门”事件,引起全民围观,主要是因为此类信息在很大程度上迎合了受众的窥私欲,满足了网民们的窥私快感。如2014年5月疑似演员李小璐的21分钟不雅视频在网络曝光,引起网络围观、炒作和热议;2018年7月,演员高云翔在澳大利亚涉嫌性侵案及不久前京东CEO刘强东涉嫌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性侵女大学生一案等不断激起轩然大波,引发网络围观和热议高潮,令吃瓜群众目不暇接。一些网民对低俗细节尤为感兴趣,并展开了各种辩论和人肉搜索。其实,即便是普通百姓的低俗信息,一旦进入网络平台,也会成为网民热搜和热议的对象。2015年7月14日,一则北京三里屯优衣库试衣间长达1分11秒的不雅视频在微信朋友圈热传,两小时内传播量破亿。在微博实时热搜榜前5名的热词中,有4个热词与该视频相关,其中“优衣库视频”成为热搜排行榜第一,浏览次数达179万人次。大量网络受众在窥视欲的驱使下,搜索和浏览不雅视频,并即兴起哄炒作,在对“色”“性”、暴力等低俗围观中获得窥视的快感和狂欢。

(二)发泄快感

西方现代行为学创始人康洛伦茨认为,人类本能的好斗性(侵犯性)常常会引起强烈的快感,而暴力是人的好斗性的主要表现,当这一本能被长期压抑禁锢到一定程度时,需要一个发泄的机会和场域。弗洛伊德也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解释了“暴力”的本源。他认为人的本能有生本能和死本能之分,死本能又称为攻击本能,它体现为攻击、破坏和征服的侵犯性,这一点常常在战争、竞赛等对抗性环境中表现得较为明显。现实生活中受众自身的侵犯性常常受到社会秩序和伦理道德的规训而难以释放,但在网络虚拟空间会任性发泄,如通过浏览血腥暴力信息,进行替代式的发泄,使身心获得暂时l生解脱与放松后的快感。

2016年8月至9月,震惊全国的白银连环杀人案告破后,媒体关于该案件的报道内容构成中,暴露残忍细节的新闻占23%,仅次于报道案件告破的新闻(占28%),是关于该案的所有报道中浏览量最高的内容。2018年5月6日,《新京报》对空姐遇害案的报道细节,新闻浏览量达1470万次;“江歌案”中陈世峰对杀人过程的血腥描述以及媒体对江歌遇害后的血腥描述,虽令人触目惊心,但却引来大量网民的围观、评论和转发。这些暴力血腥的新闻细节唤起了网络受众攻击性和破坏性的潜意识,它们裹挟着网民受现实规制和束缚的负面情绪,在网络空间通过操演式的谩骂、诅咒等方式,发泄愤懑与不满,获得虚拟的快感和狂欢。

(三)抵抗快感

“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抵制。”处于主流权威辖制下的草根阶层常以低俗的方式抵制主流话语,这种抵制并不是公然而激进的,而是游击式的偷袭。草根网民通过追捧和模仿低俗文化的诡计偷袭主流文化,在此过程中获得躲藏和反抗的快感。他们通过对低俗信息狂欢式围观表达对权威和精英的偷袭与冒犯;通过快感阅读和低俗传播,以示对传统和主流的反抗与叛逆态度。

在消费主义文化的浸染下,一些网民对关涉“豪华婚礼”“顶级年夜饭”“高级别墅”“奢华轿车”等炫富信息津津乐道,并通过围观、起哄、反讽、传播等行为戏谑主流文化、挑衅权威,以此获得反抗的快感。2018年5月15日“北京时间”报道“付辛博颖儿大婚伴手礼价值5999元”,该条新闻日浏览量高达30万人次;次日,搜狐娱乐文章《比起婚礼伴手礼颖儿斥重金打造的婚纱才是大亮点》,一周内的閱读量高达1000多万。其余诸如明星走红毯天价礼服、生日party送豪华跑车等新闻,点击量更是居高不下。网民一方面通过浏览豪华奢侈的图像景观,获得感官刺激和代偿式快感;另一方面,通过话题讨论,表达对奢华生活的羡慕之情,如@任球球儿;“当明星真好,这种十八线小明星都这么有钱”,@只发壁纸:“有钱的生活千姿百态,没钱的生活大致相同”,从而获得抵抗式快感和满足。

(四)再生产快感

约翰·费斯克认为,受众在接受外部文本时会结合自身经验建构具有个人意义的文本。作为文本和意义的加工者,受众从这种创造性的解读和生产中获得满足,并将这种快感体验进行二次传播。受选择性心理机制以及趋利避害心理影响,受众更偏向于生产和传播具有“悦读笑果”的低俗信息。在被他人关注、评论甚至转发的过程中享受着明星般的快感。李小璐出轨PG ONE后,其微博转发量达6万人次,大量受众在转发、评价过程会获得其社交圈的围观点赞和互动点评,形成集体狂欢、消费快感的网络奇观。而作为信息的再生产者和传播者,网民从这种互动仪式中获得被关注甚至被追捧的骄傲感和满足感,不亚于粉丝对网络大v的拥护和追随。

综上所述,受众对快感的追求是网络低俗新闻生产的温床。通过接触、阅读和消费低俗信息,受众能够获得不同程度、不同类型的满足和快感,这种快感又会驱使受众继续寻求更为猎奇低俗的信息,由此形成恶性循环。

三、理性的消解:快感消费产生的负效应

“消费意识形态在当代世界中取得了全球性的话语霸权”,它煽动了人们消费的激情和占有的欲望,使人们沉迷其中。令人忧心的是,大量网民对低俗信息的沉浸式消费带来了诸多的社会问题。

(一)精神麻醉

传播学奠基人拉扎斯菲尔德和默顿认为媒介具有“麻醉功能”。受众过度沉溺于低俗信息的感官刺激和快感享受中,不仅促其审美鉴赏能力退化,而且也会令其思维能力和行动能力逐渐丧失。这种麻醉效应在青少年网民身上更为明显,由于其心智尚未发育成熟,更易受快感的驱使而醉心于玩乐,不仅对身外的人事漠不关心,而且将色情视为有趣,将庸俗当作享受,最终导致价值取向偏离,理想信念与奋斗精神丧失。2015年9月,安徽合肥的两个少年由于长久沉迷于网游,形成了暴力、冲动的性格。仅仅为了“练胆”“找刺激”,他们竟效仿游戏中的暴力情节,杀人焚尸,手段残忍。“媒体在犯罪事件报道中通过对犯罪过程的逼真描述,会使一些人深受启发,进而模仿甚至滑向犯罪的深渊”,现实中暴力信息的“示范效应”比比皆是。2010年,福建南平的弑童血案在媒体报道之后的50天内,国内其他地区接连发生6起“校园惨案”。南平案中,有媒体将行凶者进入学校的方法、作案工具、杀人方式等细节完整地呈现在受众面前,加上网络的助推,使暴力的示范效应成倍增加。此外,媒体对于某些犯罪细节的报道也会导致青少年对暴力的认知偏差,形成畸形的暴力崇拜。

“暴力脱敏”理论认为,“反复接触媒介暴力将会导致心理饱和或情绪适应,以致最初的紧张、焦虑或者厌恶程度减弱。当人们对暴力的敏感性日益迟钝时,暴力行为可能增加”。网络受众长期浸泡在暴力信息海洋里,对此类信息的感知力与辨识力会日益迟钝和麻木,即便已经实施暴力行为也浑然不觉。

(二)信息茧房

选择性心理机制告诉我们,对于那些与既有认知相冲突的信息会自动被屏蔽掉,人们所看到的,其实是自己想看到的内容。“信息传播中公众对于信息的需求是从自身感兴趣的事物着手,公众有意识地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和使自己愉悦的领域,久而久之,对于其他信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墙,会将自身桎梏于蚕茧一般的‘茧房中”。此即信息茧房(Information cocoons)效应,新媒体算法推荐技术加剧了信息茧房形成的进程,网民用户习惯于被推送,其信息选择的主体意识逐渐式微,导致其阅读视野日益窄化,沦为所谓的“容器人”。同样,在快感消费的驱使下,低俗信息自然地进入绝大多数受众的阅读视野,借助于算法推荐技术的东风,低俗信息日益占据有限的阅读空间,堵塞有限的传播渠道,形成低俗的“信息茧房”。如沉迷于网游世界的青少年经常将网络空间与现实社会相混淆,可谓“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三)消解主流

主流文化是國家意识形态的体现,主宰着大众文化和精英文化的发展方向。然而,在受众的激情拥抱和快感消费的助推下,“星、性、腥”等网络低俗信息大行其道,对主流文化产生巨大的冲击和消解作用。“与传统媒体相比,网络传媒带来的负文化乃至反文化内容对社会主流文化的消解作用十分明显”。有研究表明,“经过网络阅读的熏陶之后,青年群体失去了阅读大部头文学作品(例如《战争与和平》)的兴趣”。新生代网民崇尚享乐主义和拜金主义,以反传统、反主流的姿态抵抗经典和权威,成为消解主流文化的主力。

2016年10月11日中国新闻网以《蓝瘦香菇什么梗?不知道就out了》为题,报道了南宁某小哥失恋的视频,使“蓝瘦”“香菇”成为年度网络流行语。对此,澎湃新闻提出“不少专家指出一些低俗、粗鄙的网络词汇流行开来会对汉语的纯净和美感造成伤害”的看法,立刻招致网友反驳:“知识普及了,普通人能发声了,专家们就嫌粗鄙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东西你不喜欢,你算老几?”。在虚拟的网络空间,网民以戏谑、调侃的方式质疑和拷问经典与权威,同时创造富有个性的流行语,用以表达存在感和彰显自我价值,在与传统和经典抗争的同时,也颠覆和消解了主流文化的主导地位。

结语

近年来,尽管国家职能部门三令五申,多次出手对网络低俗信息生产平台进行警戒和惩处,但收效与各方期望还有较大差距,关键原因是这类低俗信息有大量的用户需求。以抖音公布的用户数据为例,其国内日活跃用户超过1.5亿,月活跃用户稳定保持在3亿以上。这么大的消费市场,面对弱肉强食的竞争,没有哪个平台能够轻易放弃。因此,解决低俗信息传播这一问题需要多管齐下,但最根本的在于从消费市场这个环节着手,增强网络用户对低俗信息的抵制能力,首先是提升受众的媒介素养。“当大众媒介普及的速度超过大众的媒介素养储备的时候,媒介的负面作用就更为明显,至少是与正面作用呈交错抗衡的状态”,受众媒介素养的提升有助于增强对低俗信息的“免疫力”,达到自觉规避低俗信息的目的。媒介素养即“公众接近、分析、评价各种媒介信息,达到沟通交流目的的能力。包括接触和使用媒介的能力、媒介信息的识读能力、媒介信息查询收集能力、媒介信息的选择能力、对信息内容的质疑批判能力和对信息的加工制作和发布能力”。提高媒介素养要求受众克服肤浅的快感消费心理,理性地接触与使用媒介。

其次,受众审美素养的提升也有助于自觉抵制和屏蔽低俗信息的传播。审美素养是由个人生活环境、文化水平、艺术素养和性格脾气共同决定的。提升审美素养可以增强受众的信息辨识力,使之远离审丑和低俗信息,向高雅、主流文化靠拢。

此外,拓展阅读视野也有助于冲破“信息茧房”的桎梏,远离低俗信息的侵扰。通过扩大阅读领域,抢占信息传播渠道,可以挤压低俗信息的生存空间,改变低俗信息“占山为王”的态势,最终有效遏制低俗信息的传播。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