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依凡
萨莎点着了还剩小半截的蜡烛,踮着脚放到工作台上;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工作台边的高脚凳,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已是深冬,呼啸的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和着落叶飘向远方。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样的天确实一个人也不会上街,萨莎想着,又紧了紧身上破旧的棉衣。
他从台子上翻出一个木柄有些松了的锤子,一个梭子,和一小块皮革——那是他不久前趁爷爷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的。他把东西都放在蜡烛下,尽可能不出声地、小心翼翼地开始做鞋。
他要给爸爸做一双军用长靴。
几个月前,爸爸被一个戴着军帽穿着长靴的高大男人带走了。爸爸骗他说他们是去旅行,很快就回来,可是他知道,爸爸是让征兵的带走,上战场去了。隔壁伊娃的爸爸也是。这是他们俩讨论的结果。虽然只有8岁,但是他们也绝没有大人想象的那么傻。他有些得意,怔忡了一会儿,旋即落下泪来。他宁愿真傻。
窗外凛冽的寒风穿过嘎吱作响的窗棂,火光摇曳了一下。萨莎急忙抹干眼泪,用一弯铁片做的灯围子把烛光稳住。
他盯着灯围子,良久,又滑下一滴泪来。
这是爸爸做的。爸爸总是心灵手巧的能做出很多常用却又买不到的东西,因为萨莎的母亲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只有爸爸和爷爷抚养他,所以爸爸总是要做一些细致的琐事。爸爸也是个鞋匠,跟爷爷一样,也许将来的自己也一样。萨莎心里油然升起自豪感。的确,这曾是全马里乌波尔最好的鞋店。爷爷经验丰富的很,爸爸又全身都是力气,做出的鞋子又漂亮又结实,锤子凿凿的声音昼夜不停。
里屋传来爷爷浑浊的咳嗽声,自鸣钟打响了十二点的铃。他放下手里的锤子,叹了口气。窗外黑漆漆一片,玻璃上燭光映照着萨莎的脸。
最近都没大有人来做鞋了,上一个订单还是一周前,一个裹着头巾的女人要做一双军靴,她的丈夫马上也要上战场了。可她给的那笔钱少得可怜,爷爷却给她做了,她感激得又哭又笑,抱着靴子走了。橱子里倒是还有几块黑面包。爷爷的病又重了,有时候咳得喘不上气来,萨莎就在旁边给爷爷捶背。每当爷爷缓过来,总是带着歉意和疼爱摸摸他的头。爷爷67岁了,头发全白了,眼角的皱纹和耷拉下来的眼皮让他的眼睛变成了一条缝。他平时总是对他很严厉,但是爸爸说这是因为爷爷爱他。最近爷爷总是很早出去,半夜才回,回来也不说话,就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他想提醒爷爷这样对病情不好,但是看到爷爷随风飘舞的银发,脚步又顿住了。爸爸遇到烦心事会抽烟,爷爷也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吧?
能有什么事比爸爸不能回家更烦心呢?他把头埋在臂弯里,眨着眼睛看着微弱的烛光。蜡烛只剩下一指宽了。要是爸爸在,肯定会再点上一根的。可是家里已经没有蜡烛了。
像这样的雪天,爸爸会带着他去白桦林里逮鸟,一天能逮十多只呢。他最喜欢禾花雀,颜色好看叫的又好听。但是这鸟狡猾得很,爸爸为此总要费一番工夫。想到这,他紧紧抱住双臂无声地哽咽起来。爸爸你安全地回来吧,你要是回来我就不要禾花雀了,什么都行。只要你回来,爸爸。
蜡烛越烧越短,火光挣扎了一下,终于归于黑寂。萨莎哭着哭着已经睡着了,根本没有发现。他的手边还放着那双没做完的军靴。他在梦里遇到了爸爸,爸爸带着他逮了好多只禾花雀,叽叽喳喳的飞满了房子。还有一只钻出窗棂,飞上了蓝天。在白云的映衬下,它身上的颜色更亮丽更好看了。萨莎在梦里扯出一丝甜笑。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呢?没有人知道。只有雪沫卷着落叶,在风中飘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