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本文首先阐释英雄崇拜与英雄原型之间的关系,揭示英雄崇拜的心理根源。进而通过对爱斯梅拉达与弗比斯的交往的分析,说明不受理性控制的英雄原型在爱斯梅拉达的悲剧命运中所起的作用。在此基础上,通过对爱斯梅拉达一系列行为的分析,证明造成爱斯梅拉达悲剧命运的内因是心理的极端不成熟。由此展现“内外皆美”的爱斯梅拉达性格中的美丑(善恶)两面,以求对爱斯梅拉达这一人物形象及其悲剧命运获得更深入的认识。
关键词:爱斯梅拉达 悲剧 内因 荣格 英雄原型
一.英雄崇拜的心理根源
自古以来,英雄崇拜就是人类社会中的一种常见现象。在各民族的神话传说中,我们都可以明显看出英雄崇拜的痕迹。蒋述卓在《宗教艺术论》中指出:尊崇英雄的心理本能,正是深深植根于恶劣的自然环境与经济条件以及刚刚组建又尚不牢固的社会组织中的。[1]这段话言简意赅地揭示了英雄崇拜现象的物质根源。那么,这种现象的心理根源又是什么呢?笔者认为,如果运用荣格的集体无意识理论对这一现象进行分析,就会发现这一现象的心理根源正是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英雄原型”。
荣格把人的心理或者说精神分成“意识”、“个人无意识”与“集体无意识”三个部分。他认为:集体无意识的主要内容是“原型”。“原型”得自于遗传,是本能行为的模式。[2]远古时代,人类的生存环境极为恶劣。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人类自然而然地会渴望有能战胜恶劣环境的英雄出现。我们的祖先,无数次地经历这样一种对英雄的渴望。由此,这种渴望,作为一种心理经验,深深地镂刻在他们的大脑之中[3],作为一种先天倾向遗传给后代。这种人类所共有的,如本能一般的,对英雄的渴望以及由之而来的崇拜之情,正是“英雄原型”。
当然,“英雄原型”作为一种先天倾向,究竟能否实现,以及以怎样的形式实现,实际上是一个未知数。具体地说,对于每一个民族,乃至每一个人而言,“英雄原型”均有不同的实现形式。“原型”作为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只要每一个人开始与世界发生接触,与英雄原型相关的经历和体验,就将在个人无意识的领域形成一个情结,即“英雄情結”。这个“英雄情结”在我们的意识当中的常见表现正是英雄崇拜。综上所述,当我们追寻英雄崇拜这一现象的心理根源时,可以建立起“英雄原型(集体无意识)—英雄情结(个人无意识)—英雄崇拜(意识)”这样一条线索。
二.英雄原型与爱斯梅拉达的悲剧
对于造成爱斯梅拉达悲剧命运的原因,前人已有不少这方面的论述。不少研究者结合克洛德、弗比斯对爱斯梅拉达的迫害,以及荒谬的法庭审判,将爱斯梅拉达的悲剧归咎于天主教会与封建王权,这种对悲剧外因的分析当然是有道理的。不过,本文将着重探索悲剧的内因,探索造成爱斯梅拉达悲剧命运的心理根源。
当爱斯梅拉达遭到克洛德与伽西莫多的袭击时,及时出现的弗比斯解救了处于恐慌中的爱斯梅拉达,这一“英雄救美”的场景激活了爱斯梅拉达集体无意识中的英雄原型并形成了一个英雄情结。当然,这个英雄情结中的“英雄”与弗比斯划上了等号。
原型,作为本能行为的模式,对于人类的生存和发展,自然有其存在的价值。可是,正如人渴了就会想喝水,如果长期缺水会导致人的死亡,但喝水过多也会造成同样的结果一样,人的本能,或者说集体无意识中的原型,如果没有理性的引导,同样有可能对个人或者集体造成灾难性的后果。爱斯梅拉达的情况正是如此。
正是由于爱斯梅拉达不能运用自己的理性对集体无意识中的英雄原型进行引导,因此她轻易地接受了弗比斯的邀请,虽然最后由于克洛德的干涉,爱斯梅拉达没有失身于弗比斯,但这却成为她悲剧命运的真正开端。曾有研究者在探寻爱斯梅拉达悲剧命运的内因时,指出爱斯梅拉达轻信、盲从的性格缺陷。但是,爱斯梅拉达是不可能轻信、盲从克洛德的;对于名义上的丈夫甘果瓦以及曾帮助过自己的伽西莫多,爱斯梅拉达与他们之间,至少在心理上,也是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只有弗比斯,只有弗比斯才能使爱斯梅拉达轻信和盲从。原因何在?正在于不受理性引导的英雄原型。
小说的最后一卷,当爱斯梅拉达在母亲的帮助下几近逃脱宪兵的搜捕时,又是因为爱斯梅拉达在听到宪兵提到弗比斯的名字时,忍不住作出反应,既导致自己被捕并且最终被处以绞刑,同时也间接地导致自己母亲的死亡。如果当时爱斯梅拉达还能运用自己的理性进行思考的话,她不会不清楚自己的危险处境;她不会不清楚就算见到弗比斯,弗比斯也不会帮助她,相反会撇清她与自己的关系;她也不会不清楚如果自己被抓,不仅自己死路一条,窝藏自己的母亲也一定会受到牵连。可是,爱斯梅拉达当时已经被英雄原型所控制,理性已无能为力。由此可见,从心理层面看,在爱斯梅拉达悲剧命运的开端与终局,不受理性引导的英雄原型均发挥了关键作用。
三.爱斯梅拉达的性格缺陷
为什么英雄原型能在爱斯梅拉达身上发挥如此巨大的作用呢?原因正在于她缺乏理性,总受强烈情感的左右。当然,如果光凭上文的分析,是不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的。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有受情感左右而丧失理性的时候。我们并不能因英雄原型一例而将一个人定性。因此,接下来本文将考察小说中爱斯梅拉达的一系列行为,特别是爱斯梅拉达对待克洛德的态度,以求证明上述观点。
毫无疑问,爱斯梅拉达对克洛德抱持对抗的态度,不少研究者将之上升到对抗宗教压迫的高度。但是,读者从小说文本中根本无法得知爱斯梅拉达对宗教压迫问题的看法。她之所以对克洛德采取对抗的态度,仅仅是因为克洛德从一开始就对她采取攻击的态度,激发了她内心的恐惧而已。我们不妨假设,如果克洛德一开始就对爱斯梅拉达采取友善的态度(尽管实际上是假装的),爱斯梅拉达又会对克洛德采取怎样的态度呢?她会反抗吗?她有能力看穿克洛德这个伪君子吗?恐怕未必。
小说最后一卷表现得更为明显。该卷中有这样一段:
她从他手上挣开,跪倒在绞刑架下,抱着那阴惨的柱脚,接着她把美丽的脑袋回过一半,从肩头上望着那个神甫,好像是一个跪在十字架下面的圣处女。神甫依旧站着不动,一手指着绞刑架。如同一座塑像。姑娘终于向他说道:“它还没有你那样使我害怕。”[4]endprint
有研究者将之作为爱斯梅拉达反抗宗教压迫的例证,也有人认为这体现了爱斯梅拉达的坚贞不屈。但如果读者继续往下阅读,看到爱斯梅拉达在被隐修女抓住,被宪兵队搜捕以及准备被送上绞刑架时的表现,就会知道她之所以能对克洛德说不,并不是因为什么对宗教压迫的反抗,也不是因为她的坚贞不屈,而仅仅是因为在那一刻,克洛德带给她的恐惧比绞刑架更大而已。
因为对克洛德的恐惧远大于绞刑架(死亡),因此拒绝了克洛德;等到被隐修女抓住,又开始害怕死亡;好不容易在母亲的帮助下,快要逃脱搜捕,却因为听到弗比斯的名字,激发了自己无意识中的英雄原型,因此又不顾自己与母亲的安危,想冲出去,导致被宪兵发现;最后终于要被送上绞刑架时,直接就昏过去了。小说最后一卷充分表现了爱斯梅拉达缺乏理性,易受强烈情感左右的性格缺陷。
纵观《巴黎圣母院》这部小说,爱斯梅拉达一直受各种强烈情感的左右,而理性思考却是少之又少。可以说,爱斯梅拉达的心理,或者说精神,还处于一种不成熟、比较原始,受本能控制的阶段。处于这种阶段的爱斯梅拉达,可以在同类处于痛苦之中时,出手相助,如她先后帮助了误入黑话王国的甘果瓦以及受刑中的伽西莫多。因此,不少读者都愿意用“真善美”三字形容爱斯梅拉达。但是,她也会做出一些在读者看来毫无理性可言的行为,如她对弗比斯近乎荒谬的信任。这却会给她以及她身邊的人带来灾难。综上所述,心理的极端不成熟正是造成爱斯梅拉达悲剧命运的内因。
四.对爱斯梅拉达形象的认识
雨果对“对比”的重视,早已为读者所熟知。因此,论及《巴黎圣母院》,不少研究者把“对比”作为研究的切入点。如某个人物的外表与内在的对比,不同人物之间,内外的美与丑的对比。当然,某个人物内在的美丑两面,即其性格的多重性,也是雨果十分重视的。如他在其浪漫主义的宣言书《<克伦威尔>序》中对克伦威尔所作的评价:
这是个复杂的人,并不统一,多重性格,由各种矛盾组成,有很多恶,也有很多善,充满天才,充满渺小。[5]
对此,研究者主要把分析重点放在克洛德副主教身上,而爱斯梅拉达则基本上是一个“内外皆美”的完美的人物形象,可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结合上文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答案:爱斯梅拉达的心理还处于一种不成熟、比较原始,受本能控制的阶段。因此,她的性格必然表现出美(善)的一面与丑(恶)的一面。只是这个所谓的“恶”,与克洛德或者弗比斯的“恶”并不相同,而更接近于一种如小孩子一般的“天真的恶”。也正因为如此,当读者看到“真善美”的典型爱斯梅拉达最终香消玉殒的时候,除了会对导致她悲剧命运的人及其背后的社会制度感到愤怒以外,多少也会产生一种她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对自己的悲剧命运负责的感觉。
参考文献
[1]蒋述卓.宗教艺术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
[2]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北京:三联书店,1987.
[3]C.S.霍尔,V.J.诺德贝.荣格心理学入门[M].北京:三联书店,1987
[4]雨果.巴黎圣母院[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5]雨果.雨果文集(第十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注 释
[1]蒋述卓《宗教艺术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年,第128页
[2]荣格《心理学与文学》,三联书店,1987年,第94-96页
[3]C.S.霍尔、V.J.诺德贝《荣格心理学入门》,三联书店,1987年,第41页
[4]雨果《巴黎圣母院》,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第537页
[5]雨果《雨果文集(第十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第50页
(作者介绍:何韧,广州大学人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方向在读研究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