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辰
“天路重生”对于申树斌,有着多层的内涵。首先是解决了他的绘画主旨困扰,这也是每个艺术家都要探索解决的课题。我们知道,绘画在20世纪的遭遇就如同是一次重生之路,先是它的存在的合法性被质疑和否定,再是它的现实意义被颠覆,使之无法与新的艺术媒介相比较,再次是它的意指内涵也遭到贬低,绘画的合理性从内部被抽空,从而使绘画的实质和特质都虚空起来,极端化竟至于成了单纯的装饰且雕饰造作。在今天学习绘画的人,无不要经受一次这样的绘画生死的历练,否则无法做到绘画的重生。所谓天路,其难度与障碍非同小可,尤其是,绘画有着古今中外的一种时间跨越和空间距离鸿沟,如果没有强大的信念和坚守以及顿悟,是无法能够对绘画有些许的建树或成就的。对绘画的信心丧失不等于绘画的衰亡,从天路上重新展示其新的生命和意味,就是今天的绘画所着力要彰显的。
当艺术家申树斌苦苦经受了学习绘画与扒梳艺术史的纠结之后,他心里越来越多了明亮,多了当下即悟的解放。他在心理上战胜了绘画衰落的恐惧感,此之谓重生。即便如此,也并不是拿起画笔即可重生,也不是面对画布就能重生。画笔与画布对于漫长的厚重历史来说,依然是天路,依然是被太多的大师、不朽的绘画所覆盖,从里面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绘画之路是何其难。而这又恰恰是天路的价值和圣神性。申树斌获得的喜悦是他在绘画里找到了自我的存在价值和意义,从而由绘画来见证另一种思想的维度和一个艺术家成熟的标志。
申树斌喜欢研究科学史和自然史,对于非社会的形态有着浓厚的兴趣。或者说,当他明了了绘画的实质意味后,他不再放弃自己的其他兴趣,而是将之拉入绘画。这便是他以自然神学来展开自己的艺术创作,这也是20世纪以来人类经历了史无前例的世界性灾难之后所获得的重新启蒙的诉求。
自然神学告诉我们,自然界是一项伟大而神秘的诞生,它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演变成人类无尽的思辨和实践的场域。我们所发生与所经历的一切,无不在时间轴上延伸,一遍又一遍,生生灭灭,但又都框定在自然界的恢弘法则之中。故此,自然界具有一种神性,它统御着万物,有着自己的神圣法则。但自然在人的社会现实面前屡屡遭受破坏和伤害,自然与社会成为不断对话与对抗的关联,对待自然的态度构成了文明的链条,其分野也折射着文明与野蛮的关系。
在自然神学这个维度上,人类与动物的關系又成为极具神学意义的关系。或者说,当自然神学以万物皆有灵来昭示世界的平等价值的时候,作为灵长物的人类将何以自处与相处。人类的存在史都是以人为本而展开对自然的掠夺和厮杀,其中包括对动物界及动物的侵蚀和杀戮。今天的国际社会有了绿色环保主义和生态论,才开始了文明意义上的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及与动物的关系;而在神学伦理上,人不再是大自然的绝对的唯一主宰,人本主义或曰人类中心主义是到了需要被重新界定与反省的时候了。
唯如此,申树斌才孜孜不倦于动物入画,才在自然神学的昭示下没有把作品画成动物解读图,没有廉价地悲悯动物的不幸或被伤害,也没有肆意地渲染动物的攻击性或本能性,而是将动物作为自然界的主体,作为具有神圣性的灵物,它们具有独立的意志和命运,就如同灵长物的人类一般。申树斌是以其作品来彰显自然与社会、与动物的关系。他对这些动物进行了剧场化的描绘,将它们置于无名的空间中或叠加成不同形状,尽显戏剧性和幻觉感,甚至是悲壮感,如他的多幅作品是立式的,呈现为纪念碑形式,各种属类的动物叠加起来,成塔状,如碑耸立。作者的意图在这里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就是要塑造出神圣的图景,重新反思我们的生灵世界的存在。这样的图景使得他的绘画变为一种思想表现,也在某种意义上,重新将绘画还原到它的神性那一面上。对于灵界中的动物,人类须待之以礼,须与其同在共生。这样才是天路重生,才是自然神学的崇高法则。
申树斌创作这样的绘画不止一年,年年都有表现手法上的新变化和深入。从早期的单一动物在场的图景,到若干动物组合,再到动物幻化为个性几何形式,如三角形、五角形、圆形等,以这样的恒定形状来表现我们这个多样生物灵界的壮美。近些年,他不断把动物塑造成纪念碑形式,尽显震撼。如他的最新一幅作品,名曰《诺亚方舟》,高2.5米,宽10米,一艘起航或搁浅的大船上满是各类动物,它们仰望,或呼啸,或嬉戏,不是出逃的那种混乱,也不是表现等级的那种傲慢,而是众生平等、期待未来的画面。申树斌用这一极具神学意义的经典故事来说明他的自然理念,畅想美丽新世界。另一幅《天路》5.6米高,动物们叠罗汉,仿佛要通向天庭,去捕捉那个渴望的胜景,介于可为与不可为之间,它们被天路指引着。
这样,他对自然神学意义的动物界解读就建构出自己的图像符码,将艺术的思考方式贯注于当代的生态哲学讨论,显示了绘画图像介入文明思辨的过程。也就是,当我们在面对绘画的世纪问题时,需要重建与重新出发,那么,对于绘画如何介入世界的思考也需要反思,因为这是当代绘画的一种趋势,绘画在相当程度上走出了现代主义的美学设定,进入到更加广域的自由境地。申树斌的绘画创作表明了当代绘画与人文思考的关系和一体联动,视野与思考点越高,就越具有新的时代表现性,才不会由于时代错位而误入到虚构的审美主义中。
在这一点上,天路可谓是一种极限体验,同时对于艺术家而言又是极限书写,要的即是在极限中获得重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