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强
去莲花台
流水有着优雅的颤音,一路跟随
青冈木适合仰视。如果你是一个失忆之人
落叶是讲故事的高手,它们会沿着石头小径
不厌其烦地复述
石崖之下,守护神泉的老道去了白云深处
天蓝得刚好放下所有的悲喜。山顶即是深渊
不可远望。峰回路转是命中注定的
只是在草木江湖里,你得侧身前行——
侧身前行。诚恳接受秋风的训谕
在那山穷水尽之处,白云有了佛塔的形象
一棵风中颔首的瘦竹会和你执手相认:
“虽然穿着现代的新皮囊,但你我相识在魏晋”
神 迹
前些年在乡下
我曾有幸见过一棵被闪电
夺取头颅的大树
它黑着脸,站在一群
葱茏茂盛的树木中间
有一刻,我以为它已经死掉了
但走近的时候,我发现一些藤蔓植物
正缘着它笔直的身子攀爬,上升
松鼠一家,在树洞里自由出入
而一茎新芽,也从树节上挣脱而出
一棵行将就木的大树
它没有逃跑,扑倒。没有被风声
雨声左右。它倔强地站在那里
接受着星光、露水和花朵们
由衷地赞美
它黑色的树干上
挂满了祈愿的红布条儿
据说疲惫的旅人,如果靠着它
坐上一会儿,就会重新获得
闪电的勇气
石拱寺
去石拱寺的路上,有人说
石拱寺正在重修。那就不去了吧
在华亭县上关镇
我们下车,信步爬上一座不知名的山峰
其实去不去都是一样的,这些年
在天水麦积山,在庄浪云崖寺
我和那些北魏来的古人们
曾经不止一次,在悬崖上促膝交谈
这么多年,他们隐居于这西北一隅
石头的面孔被风吹薄。但初衷不改
执意饲养内心的老虎
执念于俗世的佛法
——就如同这几个陪我上山的人
如同那些山下田畴里低头劳作的人
他们都有着模糊的面容
也有着我无法企及的饱满与安静
窑头镇
黄昏的时候,我们抵达窑头镇
黑瓷片在破旧的墙头上,闪着柔和的光
“那时,瓷土从山中缓缓流淌
这小小的村庄里,倒焰窑迷人的火光
照亮了整个西北的天空……”
也照亮了一个乡村少年手中
沉重的粗瓷大碗、家里过冬的酸菜大缸
照亮了火盆上沸腾的煮茶砂罐
——垂暮之年的老窑工,脸上
有着泛红的釉色。更像是一只刚刚出窑的瓷器
他指着一只废弃的陶钵说:
“那些火焰所塑之物,救活了一些人
那些火焰,救活了更多的人”
莲花台的桦树在蜕皮
秋深了,莲花台的红桦们
开始大张旗鼓地蜕皮
他们争先恐后,脱下旧衣裳
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里
多么美好的时刻!这些
关山深处的隐士,必定是
顺从了内心的旨意
要突破世俗的律令和法规
必定是,那干净的流水
洗净了什么,带走了什么
让他们面对秋风,可以
从容地袒露心迹
而他们的左右,那些陇山柳
小叶杨,甚至于鹅耳枥,红心柏
紧裹着与生俱来的皮囊,小心翼翼
应对着更加苍茫的霜雪和风雷
在莲花台,面对一群放浪形骸的桦树
我满心欢喜。即便此时
是群鸟高飞的时刻
是秋后问斩的时刻
一株古槐
科学家说,这株槐树在铜城
已经生活了三千二百年。但它还枝繁叶茂
精神抖擞。当属树中的仁寿之士
許多人来看过,赞叹过,拍照
又转身走了。而那株古槐还站在那里
不言,不语。只有几家喜鹊,和它安家相伴
看树人,大多又回到车水马龙的城市
他们还会看到更多年代久远的古树。在山东孔庙
或者在北京雍和宫……许多背负了声名的树
而我偏爱这一株。在遥远的平凉
一株古树扎根乡野,自由生长。它高大的树冠
已然具备了王者之气endprint